9 布鞋
顧家中午像是并不打算弄飯吃。
向來熱衷于打麻将的顧老頭一大早就出門去了麻将館,中午大概也就在麻将館湊活湊活,不打算回來。開了廠長家汽車去市裏的二叔兩口子中午也是要在外面吃飯,趕不回來,于是今日的中飯顧家老太太就沒有要做的意思。
顧青書洗完了頭,坐在院子裏任由姐姐給他擦水,仰面偶爾撒嬌一樣往姐姐身上倒去,大姐便一邊輕輕拍他的腦袋一邊又佯裝生氣,說:“給我好好坐着,沒骨頭嗎?”
少年‘嗯’了一聲,語氣滿滿都是依賴,說:“沒有。”
顧英紅立馬笑道:“沒有也給我坐好!都十六歲了,還這麽喜歡找姐姐撒嬌,胖子和金潛看見了可是要笑話你的。”
顧青書抿了抿唇,不以為意,但卻安靜着,幾乎要融入這篇郁郁蔥蔥的濃烈樹影中。
屋內還傳來熊孩子小國棟要吃午飯說餓了的哭嚎,外面的顧英紅姐弟兩個聽見了,也見怪不怪。
顧青書明白,老太太那是生怕姐姐吃了家裏一粒米,所以才讓最疼愛的小孫子國棟餓着,也不願意做飯吃。
按照老太太的說法,嫁出去的女人,那就跟娘家沒有關系了,是外人。
這麽說,姐姐恐怕從昨天抵達家裏到現在都沒有吃過什麽……
不餓嗎?
顧青書那被姐姐揉得亂七八糟的黑發遮住眼睛,藏在淩亂略長黑發下的淺茶色瞳孔都黯淡了幾分,正猶豫要不要拉着姐姐去金哥那裏開小竈,但又害怕姐姐不高興,想了許久,向來總是能想到辦法的腦袋都像是被姐姐的手揉成了面團,一點兒也不靈光,什麽法子都想不出來。
正沉默着,忽地頭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顧青書往後一仰頭,漂亮的狐貍眼便被大桑樹的光斑落了滿目的星河,盈盈地望着姐姐,問:“怎麽了?”
顧英紅愛憐地笑着,敲了敲弟弟光潔的額頭,一面将袖子從手肘處放下,一面剛洗過頭的水往院子邊兒上一撒,‘啪’地一聲落在烈日底下,迅速蒸發:“你人我也看了,學費也給了,姐姐得回去給你姐夫做飯去。”
少年留不住姐姐,頭發還濕着呢,姐姐就又拉着他跟他講廚房裏哪些包裹是姐姐帶回來的,哪些是需要早點兒吃掉,哪些能放半個月。
顧青書聽姐姐唠叨了好一會兒,最後看姐姐當真執意要回去,便跑金潛那裏去借自行車,準備送姐姐下坡去,免得姐姐跟小外甥走下去被曬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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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是大中午,狗都不願意往外面跑,顧青書卻要借車。
剛又沖了個涼的金家少爺正全家坐在一起準備開飯,剛給姓高的打了電話,喊人過來,結果就見青書從小路□□落地,還濕噠噠的黑發有些黏在臉側,有些俏皮地彎曲着,耳後因為嫌棄太熱,而總藏在略長短發裏面的小辮子更是撒開落在了胸前,比平常更多了幾分令人過目不忘的美麗。
又純又欲。
金家少爺拉着頭發還濕噠噠的青書進了屋子,聽了來龍去脈,表達着不悅:“這都十二點多了,你家裏也不留你姐吃個飯?”
金潛一邊說一邊幫顧青書那跑到前面的長發攏到身後去,且捏了一手的水出來,眉頭頓時皺得能夾死蚊子一般:“你頭發也沒幹,又想感冒是不是?進來我給你吹幹。”顧家的吹風筒早就壞掉了,但是家裏的大人也沒有打算再買一個回來,好像買回來一想到要給顧青書用,就心痛得不得了,活像是吃了天大的虧。
顧青書手被金潛那明顯比他黑一個色的手捏住,不由分說就要拉他去一樓的衛生間吹頭發,只是顧青書卻不願意,微微仰頭看着金哥,手捏了捏金哥的手指頭,道:“沒有時間了,我去去就回來,你快點把鑰匙給我,一會兒我姐等太久,說不定直接拉着小山走了,我東西還沒給她呢。”
“什麽東西?”
“反正我要送姐下去,你車子接不接呀?”濕發滴滴答答落了少年一身的暗色斑點,貼在他微微發汗的身體上,于是白色的純棉襯衫直接印出屬于少年的幾抹淺粉的膚色。
金潛扯了扯嘴角,依舊是霸道地不同意,回頭直接對金媽媽說:“媽!我出去一趟,今天青書來我們家吃飯啊。”
“哎呀!是青書嗎?青書快進來,今天阿姨家裏炖的有牛肉哩,快快,外面日頭毒着呢,別曬壞了,進來吹吹空調。”金媽媽背對着正門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兒子這麽一聲吼,便回頭笑着邀請,又問,“金潛你出去幹嘛?馬上就要開飯了,不要亂跑。”
金潛不耐煩的‘嗳’了一聲,卻對着青書得意地挑了挑眉,穿了球鞋便利索地出門騎車準備送青書的大姐去。
顧青書連忙跟金媽媽打了招呼,謊稱自己吃過了,轉頭就追着已經騎在車上的金潛,很不高興地說:“我姐姐不喜歡總麻煩你。”
“我喜歡被麻煩。”少年金潛說這話的時候一股子悍匪的口氣,“行了,你別站在這裏擋我路,有你這兩分鐘,我早把大姐送到車站了,我們也不必還在大太陽底下站着。”
顧青書瞪着金潛,金潛笑着看顧青書,正是僵持着,仿佛勢均力敵,誰知下一秒就見纖瘦的少年伸手捏了一把金潛的癢癢肉,金家少爺當即大嚎一聲,‘嗖’地一下從自行車上下去,求饒說:“我錯了我錯了,犯規啊!犯規!”
顧青書笑着對金潛吐了吐舌頭,騎走人家的自行車就送姐姐去。
被甩在後面的金潛還在大聲喊顧青書:“小狐貍,一會兒回來到我家來聽見沒有?”
顧青書松開一只手擺了擺,卻沒說來還是不來,金潛看了,卻是從鼻腔哼出一聲頗為寵溺的笑來,抓了抓頭發,轉身回了屋裏。
一樓客廳的餐桌上擺着五菜一湯,金媽媽瞧見兒子回來,青書卻不在,還扯着脖子瞅了瞅,問:“不是說讓青書那孩子一塊兒吃飯嗎?還有,你去叫一下高醒,剛才打電話也說不來不餓,你們現在這些小孩兒,大白天就知道吃些零食喝那些沒營養的飲料,當然正經飯都不愛吃了。”
金潛屁股還沒坐到餐桌旁邊的椅子上呢,就又被老媽打發出去叫高醒,但也沒有一點兒不樂意,一邊扯了根香蕉打開,準備先墊墊肚子,一邊道:“青書他送他姐姐去了,估計一會兒也害羞不好意思過來,媽你炖的牛肉有多少?給青書留個小碗,多點兒番茄。”
金媽媽則喊金爸爸去做,金爸爸在廚房剛剛解開圍裙,把盛滿牛肉的大鍋端上來後,好奇般詢問兒子:“怎麽青書都回來了,他二叔還沒回家?”
金潛對他老爹翻了個白眼,一副看傻子一樣的表情,說:“他二叔根本就沒把他放眼裏,就你還對他二叔客氣,要他那樣的人在廠子裏也幹不了什麽好事兒,早就該辭了,免得拖廠子後腿。”
金濤嚴肅地敲了敲桌子:“你這些話不要到外面亂說,好歹那顧建輝也是青書的二叔,人家是一家人,你在外面說他家壞話,青書面子上也過不去。還有,廠裏的事情你個孩子懂個屁,少在那兒指手畫腳。”
金潛聳了聳肩,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轉頭看了看廚房,見還沒有給青書留牛肉,自己便跑去廚房拿了個手掌大的瓷碗在炖鍋裏專挑沒筋的牛肉和大塊兒的番茄裝,金爸爸看見兒子這惡狗找食的架勢,哭笑不得道:“你幹脆把這一鍋都端給青書算了,你爺爺和奶奶還吃不吃了?”
金家少爺白了老子一眼,說:“我就挑了五塊兒肉。”
金爸爸笑道:“行了行了,快去收拾一下,對了,剛才我又給小高打了個電話,說是真的不來,不來算了,我們開飯吧。”
早就等不及的金毛毛立馬歡呼,金奶奶則寵愛着小孫孫給金毛毛夾菜,金家爺爺和爸爸碰着酒杯談廠裏事情,電視裏則播放着新聞聯播,一時間金家熱鬧非凡。
另一頭,趕去送大姐上車的顧青書先載着姐姐去了車站,而後又騎車返回,讓小侄子抱着自己的腰坐在後面,一路輕松滑下坡去。熱風毫不客氣地灌入他襯衫的領口,吹鼓起他的衣衫,耳後的長發翻飛,糊了小外甥一臉。
騎到半路,顧青書拐了個彎在小賣部停下,給小侄子買了一袋子的新鮮面包和袋裝的鮮牛奶,才把小山送回到姐姐身邊去。
顧英紅老遠就在車站看見青書亂花錢了,那從不保養而皮膚略有些粗糙的臉頓時繃了起來,等弟弟和兒子一走近,就沉着臉教訓道:“你給他買這些做什麽?馬上就能回家了,回家他吃不下飯怎麽辦?”
顧青書可不是專程給小外甥買的,他是希望姐姐一會兒在車上也能吃點填填肚子,但這個時候卻又不好說,只是認錯一樣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顧英紅還要教訓弟弟幾句呢,不遠處的長途車卻是追着沿路的沙塵而來,售票員老早就站在車門外面,喊:“有上車的吧?上車上車了啊,去市裏大人一塊,小孩五毛。”
這種長途車根本不會停在蓉城車站太久,有人就拉,沒人就立刻離開,顧英紅可耽誤不起時間,只能恨鐵不成鋼的捏了捏弟弟軟軟的臉蛋,一邊抱着兒子上車,一邊說:“好好上學,去了學校記得給我打電話。”
去市裏的車上人還很少,顧英紅找到了個靠窗的位置對弟弟不停囑咐,眼見車子就要發動了,弟弟卻跑過來,從窗戶往她手裏塞了個巴掌大的小鐵盒子。
顧英紅莫名其妙,想要叫住弟弟問這是什麽,結果青書那孩子騎上自行車就溜之大吉。顧英紅逮不着小弟,也不能中途下車,懵然地打量了一下手裏的鐵皮盒子,打開,卻見裏面全是一毛毛一塊塊的鈔票,總共有多少呢?
姐姐不知道,估摸着可能有兩百多,也不知道青書攢了多久。
所以,她給青書一百塊學費,青書又還給她兩百,她們姐弟是換着錢好玩兒是麽?真是胡鬧!
顧英紅哭笑不得的嘆了口氣,卻又意外發現盒子裏面還藏了一張黃色的小紙片,紙片展開,上面是工整漂亮的幾個字:姐姐買鞋子用。
顧英紅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打了好幾次補丁的布鞋,瞬間抿着唇,眼眶熱淚翻湧,一面微笑一面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回姐姐不會有事的,放心~
然後評論多的話九點會二更,當然,不多也是要更新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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