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布料
晚上金家院子裏擺起了涼席, 院子裏點着小燈,把電視也擺出來,金家的老人就在院子裏吃着西瓜扇着蒲扇看電視, 金毛毛小朋友召集了一堆同齡小孩來自己家玩,肩上系着床單, 後面兩個小姑娘給他拉着床單角, 上演皇帝登基的劇情。
屋子裏金媽媽正在給兒子打包明天去市裏的行李,原本說好了再在家裏住幾天的, 結果誰能想得到呢?那孩子主意大得很,一回來晚上吃飯的時候就在飯桌子上發表要去學校獨立的宣言,金媽媽不舍,想勸勸,金廠長卻很贊同,在這件事上獨斷專行, 同意了,此刻那父子兩個還在樓上談話,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談的。
金媽媽一邊嘆氣, 一邊幫兒子把親戚從國外帶回來的時髦衣裳都給裝進黑色的大皮箱裏,什麽臺燈、手電筒、蠟燭火柴、鍋碗瓢盆, 全部都堆在一起,恨不得把整個家都裝進皮箱中。
樓上書房裏,金家父子對面而坐, 一個正在拿着摩托羅拉的手機和電話另一頭的人通話,一個一眼不錯地盯着自己的老子,眉頭微微皺着,耳朵更是像豎起來一樣,生怕聽見什麽不好的消息, 緊張地不停單手捏響手指的關節。
“是是是,對,我朋友家投資了一個奶茶店,說是北京上海那邊大城市賣得特別好,所以花了幾萬在市裏四中旁邊的百貨大樓裏搞了個門面,門面有時有了,但又不經常在這邊,把事情全部甩手交給他兒子,他兒子又和我家金潛關系好,所以我就想着拜托老文你幫忙,看看能不能挂靠到你們廠子,這樣辦食品衛生證什麽的也方便。”金廠長說話都帶着笑意,沒有對果啤廠文老板多麽殷勤。
那邊文老板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直叫金廠長哈哈笑了笑,搖頭說:“那行,明天我們或許就去你那裏,你給他們那幫孩子上上課,恩,好,一言為定。”
“行了行了,有空來家裏喝酒,恩,那就這樣。”
金廠長把電話挂斷後,對兒子金潛點了點頭,說:“行了,明天我把你們全部都送到學校去,跟校長說一下安排到一個宿舍,如果不能随便安排宿舍的話,也不要強求,四中不光是市重點高中,也是省重點培養學校,校長吳偉早年是部隊出來了,作風硬派,眼裏揉不得沙子,比較講究紀律,如果床位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是不能改動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金潛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笑着說:“爸你還擔心我在學校鬧事不成?”
“我是怕你在學校打着老子的名頭欺負其他同學,老子話先給你放在這裏,上學時不管同學是什麽人,你看不看的慣,都不要去管,讓老師去處理,不要像在咱們這裏的廠辦學校裏一樣,你比初中校長都威風,說的話老師都替你跑腿,這不可能。”金廠長有時候極為喜歡大兒子那在外面說一不二的領導風範,像他!但有時候又看不順眼,覺得金潛脾氣上來的時候很容易硬碰硬,在蓉城還好說,去了外面,興許是要吃點兒苦頭的。
金廠長故意直白着說:“老子不怕你鬧事,問題是你鬧夠了能不能自己解決,反正去了江陽市,我不管你。”
金潛難得聽見金廠長這些話沒有對着嗆聲,心裏柔和一片,附和自家金廠長:“是是是,我老子說得對!我絕對不會給你鬧事兒,放心,我就是去上學的,學生嘛,成績上争個勝負就行了,生意上的事情就仰仗文叔叔了。”
金廠長聽兒子這句人話說的,渾身舒坦,又開始覺着金潛很有他當年的感覺,只是這樣誇獎的話金廠長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一張嘴依舊是老陰陽人了:“也不能全靠你文叔叔,人家不忙嗎?你們自己搞的事情,自己解決,成天想着讓別人幫忙能成什麽大氣?”
金潛權當沒聽見金廠長這句話,依舊是笑:“爸,那明天我們就出發,把行李放到學校就去果啤廠找文叔叔?”
“恩,是這麽個計劃,明天你早點兒起來,人家學校馬主任過來接待咱們,馬主任中午還有個會,不能讓人等。”金廠長說着,眼睛忽然瞪了一眼金潛,說,“老掰手指頭做什麽?!聽着就煩!給我把你的爪子給端正放好咯!”
金潛‘嗳’了一聲,笑道:“抱歉抱歉,我太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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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小子,激動個什麽?明天我讓你媽單獨給你兩萬,一萬五拿去投入到你們說的那個什麽奶茶店裏,還有五千是你一年的生活費外加各種雜七雜八學費、還要幫襯着點兒小胖鄭達還有青書,知道嗎?錢不要亂花,不然以後都不會給了。”
金廠長說罷,又想了想,發現似乎沒有別的事情要說了,就擺了擺手,示意兒子可以滾出去了。
金潛卻遲遲不走,詢問說:“爸,你咋又給我一萬五投那個店?”
金廠長思忖了一會兒,沉聲說:“如果你們虧得褲子都沒了,人家小高和你就算平攤,免得讓人家小高雪上加霜,我瞧着他今天白天跟咱們說的話不像是氣話,但他家裏也不一定當真不管他,咱們盡自己的心意就好。”
“當然,以上是其一,其二嘛……你們親兄弟明算賬,高醒那孩子不是個任人擺布的,你一項也習慣了發號施令,你們兩個當朋友可以,要是一起做生意難免會意見相左,這可不是什麽過家家的游戲,是涉及利益問題,讓你在之後的發展裏投入和金潛一樣的資金,這樣你們兩個就算是平起平坐,他就不算是你們店裏的大股東,沒有絕對話語權。”
金潛還沒有想到這裏,他起初願意跟着高醒弄下這個店鋪,主要目的其實只是為了幫青書惡心一番顧家二叔,賺不賺錢什麽的,就當是一場入社會之前的試探,能賺自然很好,不能也無所謂,可姜到底還是老的辣,金潛聽了金廠長的話,細細琢磨一番,當真是覺得有幾分道理。
看青書很是在乎那奶茶店的運營,那他肯定不會對奶茶店的所有決策保持沉默,或許高醒是有個好點子,能賺錢,但要想要經營一家紅紅火火的店鋪而不被周圍眼紅嫉妒者報複搗亂;要想和所有合作商達到充分有利于自己的合作局面;要想真正在江陽市把這個店鋪做大做強站穩腳跟,只有他這個頗有關系的廠長之子能做到了。
如果到時候他出個主意,高醒反對,自己又是個只投了三千塊的小股東,那肯定只能聽高醒的,這樣他就很不服氣了,順着這種局面演變下去,大家兄弟肯定都做不了了。
金家少爺只是瞬間便想通了這些關節,也從金廠長的言語中聽出些要支持他跟高醒互相打擂臺的意思,是想讓他們四個互相鍛煉彼此的能力?
金潛意會,不多說什麽了,跟金廠長道了句謝就回去自己的房間準備看看書就睡覺休息。
對他來說,明天還有一堆的事情要辦,起碼得先把這一階段的問題解決了,店鋪開起來以後,再考慮跟高醒之間誰來主導決策的問題。
他潛意識裏大概是沒有将高醒放在眼裏,他清楚,但不打算改變什麽,高醒是聰明人,遇到問題會選擇更正确的解決方法,而他給出的,就是最最正确的。
金家少爺有晚上看書的習慣,看的書一向很正經,不是引人入勝的漫畫小說,是一本極厚的刑法法典,兩個磚頭這麽厚,他也沒有刻意去記背,只是翻來覆去的看,書角上直接被他翻得起毛,書頁皺巴巴的全部膨脹起來,像是再用力一點,就要全部散架了去。
這套法典金潛記不得是什麽時候拿回家看的了,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他拿來當枕邊讀物,于是裏面很多東西不必刻意背誦,也爛熟于心,興許誰來抽查還能背上個幾條。
一般情況而言,金潛看這法典,翻個五頁就要哈欠連天,今天晚上卻是盯着頁面眼神放空,好幾次後,幹脆把法典往床頭一丢,長條條地躺在鋪着涼席的床上,偏頭看向窗外,窗戶口對着顧家的小露臺,只是那裏此刻是漆黑的無人之地。
“睡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應該是睡了。”他自問自答。
許久之後,在夏夜濃厚得化不開的黑夜裏,金家少爺擡起了自己的左手,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恍惚的,在空中一握……
第二天清晨五點多,顧青書還在刷牙呢,就聽見後面院子裏金潛在喊他了:“青書!麻溜兒的給我出來!我爸開車送我們過去,你去把高醒喊一下!”
顧青書迷迷糊糊地端着刷牙杯站在二樓的小露臺上,頭發還亂糟糟的,衣衫不整,T恤寬松的領口直接将他大半個肩膀都露出來,象征性地出來讓金潛看看,讓他知道自己起床了,然後就慢吞吞的下樓,走到斜對門去踹高醒的大門。
門從裏面被人打開,顧青書一邊刷牙一邊含含糊糊說着正常人聽不懂的話,開門的少年頓時一樂,笑道:“還沒有清醒嗎?”
顧青書從嗓子裏敷衍地‘嗯’了兩聲,轉身便要回自家院子裏的水池旁邊把一嘴的泡沫都給吐了。
穿着黑色T恤戴着鴨舌帽的高醒順手把大門‘砰’地關上,緊追着還沒有睡醒的小狐貍屁股後面走,像是從未見過顧青書這樣接地氣的畫面,當然了,這地氣接得也夠誘人就是了。
“你肩膀露出來了。”高醒指了指自己左鍵的位置,“喂?青書,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顧青書手還在捏着牙刷不停的刷牙,只覺得耳邊好像是有只大蚊子不停的嗡嗡嗡,不大高興,走回院子裏吐了泡沫後,接着就小奶貓似的打了個噴嚏,把自己給打得更不清醒,站在石頭堆砌起的水池面前發呆。
身邊高少年半個腦袋的高醒歪着頭彎着腰去瞧,笑意從那雙深邃的眼裏蔓延,濃得像是這滿城的桂花香氣,侵蝕他年輕的身體。
有顧家的老爺子從屋子裏出來,提着一大包行李還有一個彩色的蛇皮袋子放在院子中間,看見大孫子傻乎乎的站在水池面前一動不動,另一個少年就那麽歪着頭看,笑道:“小高,別看了,青書沒睡好覺就這樣,你等他緩一緩,一會兒洗了臉就差不多清醒了。”
高醒走過去把自己手裏提的兩個手提袋子放在青書的行李旁邊,非常熱情地對老爺子說:“是嗎?不過時間緊迫,青書他衣服在哪兒啊?都找好了?”
高醒看得出來青書現在穿的都是睡衣睡褲:“我去幫他拿下來吧,這樣也省點兒時間。”
顧老爺子用煙杆子指了指樓上,說:“也對,老讓小金等着不好,你上去看看吧,我好像瞧着是放在枕邊的那套,麻煩你幫他拿了啊。”
“哪裏,這有啥好客氣的啊。”少年笑得十分爽朗,一副自來熟的熱情模樣,分明是自從搬過來後第一次進顧家的大門,卻搞得好像跟顧老爺子熟得打了幾百圈兒麻将,“那爺爺我上去了。”
“欸。”顧老爺子眼神兒不好,是個遠視眼,這麽一個大小夥子站在跟前愣是看不清楚長什麽樣子,就覺得體格兒跟金家的小金差不多,都比大孫子強,長得又高皮膚又健康,跑步上樓去的時候,一步直接能跨三個臺階上去,不得了得很!
待小高同學上去了,顧老爺子才把視線放到大孫子身上,渾濁的眼睛裏倒映着大孫子瘦巴巴的小身板,好像是突然直觀意識到大孫子比正常人家的小孩穿得差,還長得矮。
以前知道家裏大孫子身體不好,也沒有這樣強烈的沖擊感,顧老爺子又把視線落在大孫子裝了滿滿一個背包的感冒藥上,他的大孫子,總害頭疼,一頭疼就吃感冒藥,小時候一顆見效,睡一覺起來就又活蹦亂跳膩歪在他身邊,現在似乎是一次得吃三四顆才有用,這藥……能吃這麽多嗎?
老人不太清楚,卻記得常言道‘是藥三分毒’,走過去跟終于開始洗臉的大孫子說:“去了學校要多吃點兒飯,人家小高一個胳膊當你大腿用,小金五歲的時候比你矮,人家現在也蹿得老高了,你少吃點兒藥,那藥吃多了肯定長不高,聽到了沒有?爺給你說話呢。”
顧青書洗臉洗得糙,雙手捧着自來水就嘩嘩往臉上送,好不容易洗完了,還被爺爺用煙杆子敲了敲屁股,連忙回說:“曉得了曉得了,這長高的事情哪能怪我啊?是基因問題,我們生物書上都學了,基因決定身高!”
顧老爺子皺眉,才不管什麽基因不基因的說:“你爸可一米八幾!”
“嗳,我再努力長長,去了學校一定天天偷喝金哥牛奶,這樣他就長不高了,我能長高,爺你再給我幾年時間!”
樓下爺孫兩個鬧騰起來,樓上憑感覺找到顧青書‘閨房’的某位高姓少年推開木門,窄□□仄的只能容納一張小床和一個床頭櫃的房間就這樣一目了然出現在少年眼裏。
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上輩子想象裏的顧青書是應當從小就被所有人捧在手裏的漂亮小孩,應該住着寬敞的房間,有着滿滿一衣櫃的穿不完的衣裳,生病了全家都心疼得要死要活才對。
怎麽這樣讓人難受?
他想對他好。像肆無忌憚的不被排斥的對他好。
高醒捏着木門手把的手都漸漸緊握,但又很快在看見床頭櫃上面白色的三角形布料,拇指立馬猶猶豫豫地掐了一把食指,發現不是做夢後,邁着‘近鄉情怯’的步伐蹭過去,單膝跪在地上,像是去玷污什麽永遠觸不可及的東西,呼吸沉沉地低頭去聞……
只是聞。
他聞到盛夏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三角褲褲:biubiubiu!壞人,你死了!
高醒醒: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欸,想搞六千字來着!可惡!不許說我短短!
感謝在2020-10-02 00:00:09~2020-10-03 00:04: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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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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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