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聽就是喝多了。

不過,就算喝酒傷心肝脾肺腎,也總比他剛才的設想要好得多。

許苡仁站在電梯間裏,準備按電梯的手頓了頓,低聲問:“你喝酒了嗎?”

“嘿嘿嘿嘿。”

李超越笑聲都不對勁了。

“是的呢,許哥,你真聰明!不過我沒喝多,就喝了一點點,一點點。”李超越好像很高興,問,“許哥,你找我有事兒嗎?”

……這還叫沒喝多?

許苡仁說,“是你打給我的。”

李超越的聲音聽得出意外:“是嗎?是嗎許哥?我打給你的?……哎呀,你今天值班嗎?我是不是吵醒你睡覺了?啊,我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個不小心按到的方式還真別致,他的名字按通訊錄拼音排序和最近聯系人排序應該都是很靠後的才對。

許苡仁:“別廢話了,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

“我啊,我在我們公司的酒店呢,剛跟同事聚完。”李超越暈乎乎地說,“不用來接我了,許哥,我有同事在這兒呢,他送我回去。”

李超越都喝成這樣了,那得是什麽樣的同事能在聚會中滴酒不沾,還能肩負起送人的重任?

許苡仁又想起來那年夏天扶着李超越的女孩了。

當時那女孩好像也是要說,“他不回宿舍”之類的話吧。

至于他們要去哪兒,那就是他管不着的事情了。

如今什麽人要送他,送他去哪兒,依舊與許苡仁無甚關聯。

甚至如果不是李超越打錯了這通電話,他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喝多了酒。

“哦,好。”許苡仁說,“早點回去休息吧,下次別喝這麽多了。”

“哎哎,許哥,別挂。”李超越嚷嚷着,“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有的人喝多了就喜歡拉着別人推心置腹。

他可能無意間打開了一個喝多的“話匣子”。

許苡仁:“嗯,說吧。”

李超越:“許哥——”

……是李超越喝多了,還是他的錯覺,為什麽覺得這語調聽起來有點像撒嬌?

以前看過一副醫院漫畫中,一個壯漢撒嬌耍賴,不想打針的場景浮現在了許苡仁的腦海中。

“許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要和別人說哦。”李超越壓低了聲音,用氣聲悄悄地說,“我要走啦!”

……這算什麽秘密?

許苡仁瞥了一眼電梯間牆上的電子日歷——馬上國慶節了,大半個中國的人都放假,他回個老家也算秘密?

許苡仁:“你們已經放國慶了嗎?回去吧,路上人多,注意安全。”

“不是呀,不是呀,我說的不是回老家。”李超越說,“許哥,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啦!”

許苡仁剛上來點兒困勁兒,又被他吓清醒了:“什麽叫‘很遠很遠的地方’?你要去哪兒?”

這話怎麽聽着這麽吓人?

“我也不知道啊。”李超越悻悻地說,“都是公司安排的,叫我去哪兒我就得去哪兒,他們說有可能去西伯利亞,也可能是盧森堡,還有說去泰國的。我最想去的就是泰國啦,又近,好吃的又多,但是聽說最有可能去的是西伯利亞。”

“‘他們’是指的誰?誰給你安排的?”許苡仁緊張地問,“是公司旅游嗎?”

在北半球的冬天去西伯利亞旅游的公司還真是不多見。

不過李超越喝多了,他說的話也不可全信。

李超越聲音委委屈屈的:“許哥,這是秘密,我不能說。”

……不能說一開始你就不要說啊!

“那你旁邊現在有人嗎?”許苡仁輕聲輕氣地哄着他,“沒人的話你就可以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人?……沒人!大堂只有兩個禮賓,離我有……20米遠!”李超越看了一圈,悄悄說,“那我就說了啊。”

許苡仁凝神準備細聽:“嗯,說吧。”

“我要走啦,我要進項目組啦!他們說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和外界一點通訊都沒有,一去就是五年。”李超越說着說着有些哽咽,“五年啊,許哥,五年我都不能回來看我爸我媽,五年,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我喜歡的人都結婚有孩子了。”

許苡仁來不及揪心那句“我喜歡的人都結婚有孩子了”,抓住關鍵點問道:“什麽玩意?你要出去五年,中間不能回來,你還不知道要去哪?”

李超越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嗯。”

“李超越,你是簽賣身契了嗎?”許苡仁氣不打一處來,“你确定你去的是‘聶氏集團’,不是什麽打着‘聶氏’旗號的皮包公司?你這個情況,我怎麽聽着像是傳銷團夥的手段?”

“……不會的,許哥,我家又沒錢,我也沒什麽錢,人家拐也不會拐我啊。”李超越自己也有點底氣不足,“傳銷不都是先交錢嗎?我這個既沒交錢,也沒人給我錢……”

許苡仁被他返璞歸真的情商感動得要暈了過去:“一分錢沒給你你就跟着人家去五年?再說,等你落到別人手裏了,還有機會給你考慮要不要交錢嗎?你不怕被人抓去賣器官了?我問你,你平時上班的地方是不是聶氏集團的那個大樓的主樓?”

畢竟他當年也是打算過把李超越扔出去按器官賣的。

李超越解釋道:“不是主樓,是附樓……他們那麽多下屬公司和部門,哪能各個都安排在主樓啊,而且你聽說過在公司大堂還是電梯口做實驗的嗎?我們這個職業不得‘靜’嘛,所以在最裏面的那個小樓……”

“不能去!”許苡仁越聽越不對勁,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立場爆出了這一句,“跟他們說‘父母在,不遠游’,你去不了!”

“可是……”李超越好像被他這一嗓子吓愣了,口齒也清晰了,說話也不囫囵了,“許哥,我合約都簽了……”

“什麽?!”許苡仁腦海內已經能想象出李超越被人灌了酒,迷迷糊糊就把賣身契簽了的場景。

“真有你的,李超越,你聽說過這種事兒聚着會簽字的嗎?那是簽合約的地方嗎?”許苡仁說,“你在哪,地址發給我,我過去看看你簽的什麽‘合約’!”

李超越清醒了許多,急忙道:“別別,許哥,你別過來,你一過來讓人看到我給你看合約,不是事兒大了嗎,那什麽,我拿着合同去你家找你,咱一個小時後見,一個小時後我到你家樓下的24小時商店!”

李超越倉促挂了電話,去找他那個開車來的同事了。

許苡仁感覺腳背一陣涼,低頭才看到自己還穿着睡衣睡褲和拖鞋,只上身加披了一件外套,孤零零地站在淩晨三點多的走廊裏。

除了冷之外,還有一點——落寞。

“五年,說不定我回來的時候,我喜歡的人都結婚有孩子了。”

有什麽可輪得到他來“落寞”的呢?

李超越有喜歡的人,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他從來都知道喜歡李超越的人不少,現在只是知道李超越也喜歡其中之一,這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啊。

就像他父親許長平說得一樣,在他們這個年紀,怎麽可能不考慮結婚談戀愛這些事情呢?

難道他要以己度人,自己的心思上不了臺面,就要別人也斷了七情六欲嗎?

夜間的室外氣溫只有5、6度,走廊裏也好不了多少,許苡仁回到屋裏,拉過被子蓋在身上,好半天才暖和過來。

他阖眼靜靜思考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有點可悲,可笑。

李超越雖然有時候是不通人情世故了一點兒,但絕不是讀死書的呆子。公司的實力,項目的真假,這麽點分辨能力他難道會沒有嗎,自己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呢?

簡直是烏鴉嘴。

簡直是一看到別人好就眼紅,恨不得惡意揣度的小人。

這和那時揣測林琅怎麽當上百尋的主任時如出一轍。

靠得離這些優秀的人越近,越讓他看到光芒之下自己無法擺脫的陰影。

他最終還是活成了他最不想成為的樣子。

簡直是……太不堪了。

他有什麽資格查看李超越和公司簽的合約呢?

以他“關心”李超越這樣的借口就可以了嗎?關心就可以淩駕于法律和規定之上嗎?

退一步說,就算李超越心無芥蒂拿給他看,他看得懂嗎?

和一個即将拿到博士學位的人談論一份合約的真假和一個集團的實力,把他當作容易騙的三歲小孩,這不是李超越沒情商,而是他自己沒智商。

許苡仁看了看表。

聶氏在本地有多家五星級酒店,他不知道李超越是從哪一家過來的,不過如果是一個小時左右到的話,他現在下去再等個十幾分鐘就差不多了。

許苡仁拿了件長款風衣穿在身上,剛要開門時,門鈴卻先響了。

“凍死我了,外面好冷,還是家裏暖和。”李超越跺着腳擠進了屋,把一個文件夾拍到許苡仁懷裏就開始迫不及待地搓手取暖,“許哥,這是我簽的合約,怎麽辦呀,我簽都簽了,讓你一說吓死我了,你快幫我看看。”

許苡仁:“……你怎麽上來的?”

“正好有人出樓門,我說我沒帶鑰匙,人家就把我放進來了,”李超越拿起桌上水壺晃了晃,“這怎麽沒水啊?”

許苡仁:“我沒燒水……這麽晚了有人出門?”

李超越徑自一步兩晃地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門:“有啊,還不興人家上夜班嗎?”

許苡仁打量了他幾眼:“你不是說一個小時到嗎?這才半小時。”

“是啊,本來是一個小時,我同事說喝多酒了,怕被警察抓,一腳油門踩到底就快了呗。”李超越急得團團轉,“許哥,你這兒怎麽一點能喝的水都沒有啊?”

許苡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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