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許苡仁立刻回神,毫不猶豫一把推開眼前的人。

李超越本來就站得重心不穩,冷不丁被推得膝彎撞在了茶幾上,連連踉跄幾步才站穩,更加疑惑地看向他,“推我幹嘛?”

許苡仁驚魂未定:“你知不知道自己說什麽呢!”

“我知道啊,”李超越揉了揉撞到桌腳的地方,無辜道:“我問你想不想要,你想要我就讓你壓。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許苡仁怒了:“還說?你瘋了你!”

“你沒感覺?那剛才為什麽讓我親你?”李超越好像有點不服氣,“你不舒服嗎?”

許苡仁:“……”

以他這種凡人的思維,剛才一是沒想到,二是沒反應過來,如今被當作把柄抓住,只好嘴硬到底:“我是怕我一口咬下去你今天就報不了到了!”

“你別想那麽嚴重好不好?”李超越又附着了上來,“我等會兒就走了,心理壓力太大,我都要喘不過氣來了你知道嗎?我好難受,要不你給我揉揉也行,就上次那樣,好嗎?”

“不好!”許苡仁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你壓力大我可以理解,但這是正常的緩解壓力方式嗎?一點都不好!”

“許哥,你老是這麽上綱上線的。難道剛才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我不信。”李超越一手按住許苡仁的手,一手向他身下游去,隔着柔軟寬松的睡褲摩挲着,柔聲道,“哥,你有沒有……”

忽然,他像被點了穴一樣愣住了。

兩人就以這個非禮勿視的姿勢僵持了片刻。

“知道了嗎?明白了嗎?我不是同性戀。”許苡仁重重地拍掉了他的手,“我對男人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興趣,也沒有‘性’趣,給我起來!”

“我……我剛才。”李超越如夢初醒,迅速地放開手站起身來,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一樣,四處看了看。

然後解釋着,“對不起,我剛才……我也不是同性戀,我是酒精壞事,一時沖動了,對不起對不起。”

還沒等許苡仁說什麽,李超越拿起桌上的文件,匆忙地向他告辭:“我先走了,真的對不起,你別往心裏去,我剛才沒過腦子……我走了。”

走到門口,李超越又回頭,懊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打擾你了。”

剛才還人間煙火的房間又恢複了夜的安寧。

許苡仁換了個沙發坐,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他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築起一座堡壘,将秘密封入其中,原想以最低的代價換一生單薄的平靜,卻在最不想暴露的人面前暴露了個幹淨。

李超越吻完起身的那一瞬間,唇上從溫熱到冰冷的感覺——不用說,那是他注定身陷寂寞的一生。

不過好在天一亮李超越就要走了,也許是離開國境,也許是離開亞洲,也許是離開北半球。

在他精彩紛呈的人生中,這個淩晨只是酒醉後寫歪的一筆,很快會徹徹底底地被忘記,即便不小心模糊想起,記憶也會将這其中的不堪和尴尬修飾得不着痕跡。

許苡仁心想,在糟糕的一切中,這算是最好的了吧。

國慶假期中的一天,許苡仁在診室坐診。主任醫師輪班休息,挂到他這裏來的號比平時多了一倍,一整個上午忙的不可開交,去個廁所的功夫都沒有,他幹脆連水也不喝了。

按說11點開始就不叫號,許苡仁只要等上午去檢查的患者拿報告來看看具體情況就行,可臨到中午的時候來了一個女患者,說就是下一個號,有急症,無論如何也要讓許苡仁先給看一看。

許苡仁暗自腹诽,急症不去急診上看,還能在這排一上午的隊?

這種懶得下午再來一趟的病人他也見過不少,但是他這個科,沒事那就是沒事,稍微有事就要大動幹戈的檢查,算上排隊的時間沒個半天肯定查不完,這位大姐就算現在在這開好了檢查項目,下午還是得再來一趟。

道理不是跟誰都說得通的。大姐執意要他檢查,他只好搬出血壓儀、戴上聽診器準備先看看情況再說——畢竟萬一出了什麽事責任可就大了。

“外套脫一下吧,”許苡仁問,“怎麽個不舒服?”

他在電腦上核對了一番姓名、年齡之類的基本信息,轉過臉來尴尬了一下,“……大姐,你脫外套就行,不用全脫。”

“不脫衣服怎麽給你看啊?”大姐把衣服撩了起來,“這兒疼,疼得我都睡不着覺了,昨天就開始起這個疙瘩。”

患者忽然一聲尖叫:“哎呀,怎麽這一會兒疙瘩又多了!我就說是急症,你們、你們還不給看!”

許苡仁看了看,患者的胸口長了一片“水泡”,經肋下至後背都是,已經非常嚴重。

“你挂錯號了。這是帶狀疱疹,抓緊時間去急診上先拿藥,再去皮膚科開單做下檢查。”許苡仁迅速操作了幾下電腦,“我把你的挂號費退回到你的卡裏了,你得去樓下的自助終端重新預約一下了。”

“大夫,我這個很嚴重嗎?”患者驚慌失措,“你為什麽不給我看了,我這不是長在心胸外面的嗎?你這就是心胸外科,為什麽不能給看啊?”

“……”許苡仁解釋道,“這是屬于皮膚科的……”

帶狀疱疹伴有嚴重的皮膚灼癢和神經痛,女患者一聽這大夫看不了她的病,才不管原因如何,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我要疼死了啊,你知道我坐了一上午有多疼嗎!我死也要死在你們醫院裏,就是你們不給我看病我才嚴重的!”

“……這號是您自己挂的嗎?問過導醫臺了嗎?有可能是您在詢問導醫臺的時候描述不清,導致挂錯了號,非常抱歉,”許苡仁比患者還着急,萬一她真的光顧着在這撒潑延誤了治療可怎麽辦?“您現在還是抓緊時間去急診吧,帶狀疱疹病毒有可能導致其他并發症,我這的系統開不出來您要用的藥……”

“怎麽了?怎麽了!”診室的門“咣當”一聲被推開,“媳婦兒,誰欺負你了?”

門口進來一個魁梧大漢,一看自己媳婦趴在桌子上衣衫不整,哭得說不出個成句的話,不分青紅皂白地指着許苡仁就罵:“你!你這個畜生,你對我媳婦兒幹什麽了!你們這些狗日的黑心醫院,王八蛋,我給你砸了!”

許苡仁被他迎面大吼得頭快炸了,無力道:“先生,你冷靜點,患者得的是帶狀疱疹,挂錯了號,你抓緊時間帶她去急診看一下……”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護士長叫來了樓層保安,“誰鬧事!”

那大漢見自己求醫不成反被歸為了“鬧事”,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劈手搶過保安手裏的警棍:“老子今天還就是鬧事了,我砸了你們這家破醫院,排隊排了一上午說不看就不看,還對我媳婦兒動手動腳的!都他媽不是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一警棍砸在了診室門上,雪白的木門頓時多出了一個猙獰的裂縫。

保安立刻讓圍觀的人群靠後,自己也不敢貿然上前,拿出對講機喊道:“我這裏是二樓心外診室,有患者家屬持械鬧事,趕緊來人!”

“我持械鬧事?我還就持械鬧事了!”大漢輪動着警棍又砸在了桌面上,将許苡仁桌面上壓的一層玻璃砸了個稀碎。

許苡仁看出來了,這位患者家屬應該是早晨很早來拿了號,大過節的白排了一早晨隊心裏憋着氣,于是淨挑些不值錢的東西砸,不敢真的傷人,可能還盤算着引起院領導重視,好讓他不重新排隊就把病看了。

所幸他診室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唯一值錢的就是桌子上的電腦,大漢剛才那一下完全可以砸在他電腦屏幕上的——偏偏他落棍的時候繞開了屏幕,砸了個聽響兒又畫面震撼的桌面玻璃。

面對即興發揮的患者家屬,首先要保證的就是人員自身安全,其次才考慮損失問題。許苡仁看樓層保安和護士長把圍觀的人群已經疏散了,微微放下了心——反正今天這個虧他是吃定了,幹脆随他砸去吧,要扣獎金扣工資現在再攔也晚了,只要他不傷了人就好。

他往屏風後面站了站,眼睜睜看着大漢繼續東砸西砸。

診室的門是中空的雙層木板,很快就被砸得慘不忍睹,大漢是新手,胡亂掄了一頓見桌子砸不動、檢查床砸上去又沒反應,一時不知道砸什麽好了,轉而開始攻擊門框。

門框的上方橫着的一截木條被警棍幾下就打得搖搖欲墜,正當大漢又一棍子準備掄上去的時候,門前忽然經過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是前不久做過搭橋手術的冠心病患者。

許苡仁想也沒想,立刻往前一撲,抱住那大漢的手臂:“住手!”

手持警棍的患者家屬沒想到剛才還往屏風後躲的年輕醫生會忽然跳了出來,恍惚之餘被他石破天驚的一喊震的松了手。

于是,那警棍帶着壯漢掄了180度的慣性直直打在了許苡仁腦後。

【冰雪迤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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