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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苡仁:“……”
“不是,你聽我說,”李超越急忙解釋,“當時必須要測24小時尿量,再加上你昏迷……”
“行了行了,知道了。”許苡仁接過他的話,“反正你這兒什麽都不用簽同意書就對了。這裏是特殊情況,等你以後出去了可別這麽亂搞,換藥加藥、上設備這些事兒,要是不提前通知家屬,萬一出了事,小心把你告得傾家蕩産後悔學醫。”
“嗯。”李超越坐在他床邊,輕聲地說,“許哥,聽你說話真好,一聽你操心這麽多,我就知道你沒生氣了。”
接着又低笑了幾聲,“再說,我哪兒有家産啊,吃了這麽多年飯,還沒看見回頭錢呢。”
“別急。”許苡仁并不喜歡說客套話,但是一對上李超越,就生怕他有一丁點兒的灰心喪氣,趕緊給他指向遠方光明,“你這才多大?好好幹,好日子在後邊。”
那是一種莫名的信任,親眼見過“神仙顯靈”的人才會懂。不管當前是什麽樣的情況,他相信李超越未來一定能走到最高點。
“嗯,嘿嘿。”這句話成功地給李超越充了電,他精神了點,仗義道,“許哥,你也沒多大年紀,老看你插着這個我心裏怪不舒服的。你現在也醒了,要不我給你拔出來吧。”
許苡仁:“……誰讓你看了。”
“拔了吧?等會兒治療完了你看能不能下床,走走路,活動一下。”李超越道,“老這麽躺着不動,好好兒的人也躺壞了。”
許苡仁心裏也有點別扭。身上插着根導管,排洩完全不受神經控制,感覺尊嚴都順着管子流出去了。他猶豫了一下,問:“你會嗎?”
李超越:“不是抽出來就完了嗎?”
許苡仁:“……你別動。”
內置氣囊直徑在兩厘米以上,直接硬拔還不把他給當場拔廢了?
“哦,我想起來了,”李超越讪讪地笑了笑,“好像是不能直接拔。我去拿個注射器給你抽液。”
“別。”許苡仁想象了一下李超越對着他導尿管分叉處五厘米的地方操作的場面,依然覺得無法接受,“明天找個護理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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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超越:“那換個袋吧,這麽一會兒這一袋都快滿了。”
許苡仁:“……不可能,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超越:“你是不是睡的時間太長了?手腳有知覺嗎?”
許苡仁動了動,剛醒時确實全身都沒什麽知覺,現在雖然仍四肢無力,但也已恢複了許多。他覺得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捏了一把問:“這是什麽?”
李超越無辜道:“我的手啊。”
“……”許苡仁這下連手心出的汗都感覺到了,像被釘在了治療床上一動不動,故作鎮定淡然道,“哦,是嗎。”
李超越:“你感覺不出來嗎?”
許苡仁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左手掌心,昧着良心說:“哦,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李超越信以為真:“你等着,我去叫老頭來給你看看,別把腦子燒壞了。”
“先別去。”沒等他起身,許苡仁就叫住了他,“昏迷醒過來就是這樣的,精神清醒了,神經還沒醒。等我緩一會兒。謝裏爾現在應該已經休息了,沒什麽大事別叫他。幾點了?”
“兩點多吧。”
又是兩點多。
李超越半夜兩點沒睡覺還在這給他開小竈。
許苡仁不忍心,問:“你困嗎?要是困就別做了,不差這一天。”
李超越:“不困,我昨天晚上把标記器更改了一下設置,今天睡到下午才醒。”
許苡仁:“……哦。”
“明天可能謝裏爾會給你重新安裝标記器,這次我們不走四肢靜脈了,我考慮了一下,從胃左靜脈內植一個……”
許苡仁:“好。”
“……啊?”李超越愣了愣,“我還沒說完呢,要內植一個标記器探頭,得做血管穿刺,你都不問問為什麽嗎?”
許苡仁哪有心思問其中緣由,他還在忙着感覺左手傳來的溫度——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是這麽的神奇。
不同于摸一般物體的冰冷,也不是摸暖氣片、暖水袋那種恨不得立即擴散湧出的躁動能量,而是人體這個複雜的結構在新陳代謝、産熱供能。
人的體溫是一種誠實的語言。你激動時它也激動,你溫柔時它也溫柔。人能控制自己說出口的話,卻不能自由控制自己的體溫。李超越現在的體溫對應的是情緒中的哪一檔呢?
雖然他們接觸的位置只有手,但人體血液大概20秒鐘循環一圈,握手這麽一會兒,流經手掌的血液就已經在李超越全身循環了十幾遍了。
也可以說是,李超越全身的血液陸續經過此處,把許苡仁的手心撫摸了十幾遍。
而“撫摸”這個動作本來就是個相對運動,這麽算下來,豈不是他把李超越摸了十幾遍?
不吱不聲把人摸了好幾十遍,許苡仁想想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卻又不舍得縮回手。生平第一次占了別人便宜,心裏直過意不去,只好等價交換道:“穿刺……随你便吧。”
“啊?”李超越喝了一大杯水,準備從盤古開天辟地、女娲補天造人開始講一通原委,沒想到卻無緣無故獲此特赦,信任來得太突然,他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哦哦,好,你放心,我肯定交代好他們。那個……你手腳還沒感覺嗎?”
“嗯,沒呢。”許苡仁偏頭就着吸管又喝了點水,說話嗓子也不啞了,“估計再等半小時就差不多了。”
這小子剛才說要穿刺哪兒?胃靜脈?管他怎麽挑出來的,好歹也是個大血管,摸半小時不過分吧。
“好好,你別急,等會兒肯定能好。”李超越的聲音聽起來比他還擔心,“你是不是躺麻了?要不我給你揉揉?”
許苡仁本就譴責自己這碰瓷兒、騙保的行為,聽了這話更加慚愧:“沒,不用揉了,你消停會兒。”
“哦。”李超越老實巴交地坐在床邊凳子上,一只手乖乖搭在許苡仁的手心裏。
忽然之間二人都不說話了,氣氛頗有些詭異。許苡仁在腦內大致描繪了一下當前的場面——這是他瞎了,他要是沒瞎,豈不是成了“執手相看淚眼”?
兩個男的這麽一個坐着一個躺着,不說話也太奇怪了,可李超越一不吱聲,他又不知說什麽好。
那天昏迷之前他說的話猶在耳邊回蕩,還有幾聲不知怎麽握出來的關節“咔咔”聲格外響亮……要不交代他兩句,讓他別老掰手指關節,否則上了年紀容易得類風濕?
大概這間屋沒什麽可看的,李超越除了眼前這一攤子實在無處可落眼,許苡仁還在考慮話題,就聽他忍無可忍地先開了口:“我有強迫症,你這個引流袋真不換一下嗎?這麽大一包……”
“……”許苡仁:“你別說話。”
治療室立刻重歸乖巧地溫暖和安靜,暧昧的因子漸漸自兩人交疊的手心飛至空氣中四處亂竄,好像每陣經過掌心的氣流都發出一陣“咯咯咯”會意的笑聲。
許苡仁感覺這間屋裏連空氣都在起哄,所有物件一定都知道他的那點兒小心思了,這可怎麽滅口?趕緊趁現在加強表皮神經末梢的觸覺刺激吧,按神經元的壽命來算,摸了這一把記個十幾年沒問題,畢竟從前只看了一眼,都十夢九是他。
沒等他充分加強記憶,李超越就又“犯規”了。
他低聲問道:“許哥,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許苡仁不知他所指何意,看他語氣還算正經,勉強跟他搭了個腔:“……什麽的‘打算’?”
李超越:“你以前自己一個人也就算了,往後呢?”
許苡仁聽着這話,有種被領導問工作計劃的感覺,不由得仔細思索了片刻,答道:“就這樣啊,那不然呢?”
李超越分析道:“你看你現在,走路不方便,看也看不見了……”
許苡仁一聽就有點兒煩,他看不看得見還用這小子來總結一遍?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毛病跟誰學的?
他不悅地打斷道:“看不見怎麽了,看不見達芬奇還能彈鋼琴呢。失明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多了一個考驗,并不代表就到此為止。”
“我的哥,那是貝多芬。”李超越大喘一口氣,被他帶偏了,“而且人家也不是失明,是聽力衰退,後來老了才失聰的,他患的是先天性……不是,什麽彈鋼琴啊,我是想說,我給你……找個對象吧,将來能好好照顧你的……一輩子。”
許苡仁詫異:“……在這兒?”
李超越:“對啊,這兒的。”
許苡仁:“這兒不是有埃爾維斯嗎?”
“埃爾維斯他……他将來還能跟你回去嗎?我的意思是,找個什麽都會,又願意照顧你的,你看,你要插管了還能給你換引流袋。”
“……”李超越的醫患溝通技術是負一百分,這個條件根本一點吸引力也沒有,許苡仁感覺莫名其妙就被判了終身插管,心裏不是個滋味,“不要。”
“你別這麽犟啊。”李超越說話又輕又溫柔,帶着沙沙的聲響,“以後連個幫你遞東西、說說話的人都沒有?怎麽辦?你不寂寞嗎?”
許苡仁:“請個看護,也不用全職的,花不了多少錢。”
李超越沉默了幾秒:“那你老了呢?萬一人家嫌你老了難伺候,或者你錢花完了怎麽辦?”
“老了把房子一賣,住到敬老院去啊。”許苡仁對國家一時半會兒調控不下來房價很有信心,看沈城年年飙升的房價,在他老之前肯定是降不了太多的,“到時候一堆老頭兒在一起,不就又能聊天了?幹嘛禍害人家小姑娘。”
李超越突然出離地憤怒,一把抽出了手:“我還沒說呢!你就知道是小姑娘了!都快三十了,還惦記找小姑娘呢?”
許苡仁被他吓了一跳,好生冤枉。“小姑娘”三個字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統稱,連他自己都未深究其範圍,有什麽值得大呼小叫的?
再說這還沒半小時呢,手怎麽就拿回去了?他同意了嗎?這家夥怎麽說不玩兒了就揚沙子?
許苡仁的既得利益遭到剝奪,當然沒有好臉色:“你有毒吧,我三十怎麽了,我三十也沒吃別人家大米啊,我……”
“你要不要臉!啊?”李超越痛心疾首地譴責他,“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怎麽那麽愛你啊?!”
“嘶——喂,你這是在打我嗎?”許苡仁震驚不已——他失明之後整天慢進慢出,小心翼翼,好久沒磕着碰着了,李超越手勁兒又大,冷不丁肩上挨了兩巴掌還真有點肉疼,“不是,你怎麽回事兒啊?你前幾天還說能給我治好呢……哎,再打我還手了啊!……不,你是覺得我打不着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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