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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宿舟可以肯定,他一炷香前才進過那屋子,那時候屋門口不挂着這屍體,并且周圍也沒有任何能夠掩藏屍體的地方。屍體身上除了脖頸的勒痕之外并無其他傷口,他小心翼翼地翻了翻屍體外袍的內兜,什麽都沒發現。

滿院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直到被一道女聲打斷了。

“秦公子,你也見到了,”牧煙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父親的死定與在場所有人脫不了幹系,還麻煩秦公子随我來一趟。”

秦宿舟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虛情假意的笑,“牧煙姑娘,都說了不喜歡你,還這麽死皮賴臉怕是不光彩吧。”

牧煙彎起了眼,操着甜軟的嗓音道,“那秦公子是不願意了?”

秦宿舟惋惜道,“方才那道燃燒咒該畫得再大些的。”

兩人視線一對,無聲的硝煙便彌漫開來。牧煙先發制人,一柄軟劍從腕子上解下,直朝他胸前掀去!

秦宿舟的靈力衰退,但好歹基本功還在,足尖輕點,往後躍了幾步,卻還是被劍刃劃傷了胳膊,鴉青色的袍子隐隐深了一片。

“你靈力不足,打不過我的,不若投了降,還能免于受傷。”牧煙臉色漠然地甩了甩軟劍,空中一陣呼呼作響。

“前半句不錯,後半句……”秦宿舟悠悠然笑了,“牧煙姑娘還是想得太簡單。”

牧煙一怔,随着他的話音剛落,手心驀然一陣鑽心的灼痛,刺得她直接松手甩了軟劍,這才發現,秦宿舟竟以血為引,在方才交手的一瞬間結了個燃燒咒!

軟劍并不會如同衣裳般燒起來,卻會将烙鐵般的熱度傳到掌心,她這才握了不過片刻,手心便已經燙起了碩大的水泡。

秦宿舟哪裏會等她反應過來,見她吃痛扔下武器的一瞬間便一躍上屋頂,飛速地朝影山藥坊外跑去。然而牧煙卻仿佛被下了什麽死令一般,即便手心和後背前後腳被燙掉了層皮也要對他窮追不舍。

面對面的時候還能使些小把戲,但這種長距離追擊中,靈力欠缺的劣勢便顯示出來。秦宿舟啧了啧嘴,思忖着橫豎靈基都壞了,不如再透支些算了。

正想着,前腳他剛躍出影山藥坊的大門,一道冰錐便在他身後憑空而起,逼得牧煙不得不剎住腳,下意識往後躍去。誰知一對雙劍正铮鳴着守株待兔,牧煙驚慌着伸手一擋,一柄利劍紮在了她左手中指的檀木戒上彈了開去,另一柄趁機戳穿了肩膀,猛地嗆出一口血落了下來。

“冥骨,歸!”晏珏從冰錐後躍起,召回雙劍,趁着牧煙倒地不起的之時一把撈起秦宿舟的腰,帶着他蹿入了縱橫交錯的揚城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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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被人攔腰扛了兩次,實在是太掉價了。

秦宿舟掙紮着想從晏珏身上下來,卻被人帶着警告性質地用力掐了掐腰間的軟肉,氣得他只想在他背上畫七八百個燃燒咒,燒不死他!

結果一個還沒來得及畫,晏珏就把人帶到一間客棧裏放了下來。

秦宿舟掃了一眼這間上房,沒發現有什麽禁锢的結界,“你怎麽還不走?”

“溫阮他們失蹤了。”晏珏說着,給他治療手臂上的傷口。

“……”秦宿舟一愣,“什麽?碧海角他們也敢動?”

無論現在與碧海角之間處境多麽尴尬,但秦宿舟依然不得不承認,碧海角在修真界地位崇高,堪稱頂梁柱一般的存在,一般的小門派壓根不敢去招惹。

“而且牧煙說牧恒死了,封鎖了揚城,我出不去,甚至連信鶴都被攔了下來,就回影山藥坊找你了,”晏珏臉色也并不好看,收了治療術,“好了,師兄動動看胳膊,還痛不痛?”

信鶴是碧海角弟子傳信的獨門秘術,在紙上畫上仙鶴,施下咒印将想要傳遞的消息封鎖在內,紙鶴便會騰空而起,帶着消息飛往收信人身邊。

歸根結底這是一種咒印,若是被攔下,揚城多半被一道結界包圍了。不知道外面如何,消息也傳不出去,城內的人又離奇失蹤,詭異至極,幾乎是最糟糕的情況了。

秦宿舟動了動胳膊,覺得無礙,禮貌性地道了個謝。

晏珏想了想繼續道,“我覺得他們倒是不至于動碧海角,我們只是路過,帶走溫阮他們多半是怕他們礙事,應當不至于取他們性命。”

“他們也不想取我的性命。”秦宿舟抱胸靠在牆邊,“牧煙明明有機會,但兩次都并沒有出殺招。”

“師兄,我們聯手吧。”

秦宿舟擡起眼,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我的師弟師妹失蹤了,必須得救他們,”晏珏道,“而師兄被他們盯上了,憑你現在的情況,怕是一個人應付不來。還有,我發現這裏的人很奇怪,一定是被下了什麽咒術……”他撓撓頭,“我對咒術不熟悉,還是得請師兄幫忙。”

秦宿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師兄,”晏珏央求道,“我不添亂,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秦宿舟合了合眼,吐出一口氣。

“人在哪裏?”

晏珏愣了愣,“什麽?”

“你說被下了咒印的人。”

晏珏眨了眨眼,臉上緩緩露出喜色,“就是剛剛賣花的姑娘那裏,我帶師兄過去。”

……

揚城內部十分平靜祥和,小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地響着。

“桂花糕,賣桂花糕啦!”

“糖葫蘆,新鮮果大的糖葫蘆喲!”

“捏糖人啦!小姑娘小夥子,要不要來個糖人啊?”

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但秦宿舟仍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一路上都在警惕牧煙從天而降。

晏珏看他緊張,拍拍他的肩寬慰道,“師兄不打緊的,方才那一劍我特地戳在她背上的燙傷上,她傷得很重,一時半會兒追不過來。”

“哦?”秦宿舟挑了挑眉,“那你剛剛扛着我跑那麽快作甚?”

“……”

“還掐我的腰?”

“那什麽,”晏珏擡頭望着天空,“師兄你瞧,今天太陽真不錯啊。”

秦宿舟翻着白眼踹了他一腳。

他們很快回到了賣花的七七姑娘那邊,小姑娘見到他一笑,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

“這位仙人要什麽花呀?”

秦宿舟猛地止住了腳。

但七七卻對他的驚異視而不見,仍然自顧自地推銷着花朵,“這桃花最嬌豔,送心上人準沒錯,這杏花清幽,留在屋裏做裝點是最合适不過啦。”她的臉上挂着淺淺的笑容,“那要是仙人也拿不定主意,白茶花怎麽樣?雖比不得別的花香氣濃郁,但勝在開得久,插在瓶兒裏能活好一陣呢。”

說着說着,她突然看見了他身後的晏珏,眼睛一亮,“晏哥哥?”

“……”秦宿舟沉默了一會兒,回過頭看晏珏,“她怎麽認得你?”

“舊識,去年我除魔路過揚城的時候順手救了她一把。”晏珏道。

“影山藥坊的坊主最近過生辰,來了好多仙人,我這兒的生意都比平日裏好不少!”七七還在滔滔不絕,“诶!仙人也是來參加坊主生辰的吧?您還是早些去比較好,聽說坊主會送什麽丹藥,去晚了可就拿不着了。”

秦宿舟擰起眉頭,蹲下身子拿起她的手腕,她的小指上還帶着今早晏珏送的儲物戒,地上的花還是被溫阮掀翻的模樣,說明早上的事情不是他們被人下了迷|藥臆想的,而是真實在這裏發生過的,只是七七不記得。

這時候,路旁的叫賣聲再次傳到耳中。

“桂花糕,賣桂花糕啦!”

“糖葫蘆,新鮮果大的糖葫蘆喲!”

“捏糖人啦!小姑娘小夥子,要不要來個糖人啊?”

桂花糕、糖葫蘆、捏糖人……秦宿舟猛然察覺到,從剛剛開始是哪裏不對勁。

叫賣的順序和間隔從來沒變過,來往的人流從來沒變過,他們說的話、做的動作從來沒變過,打翻了又複原的花,還有酒席上不斷重複對話的修士……

——這一切都在不斷地循環着!

——不光是影山藥坊,整個揚城……都仿佛一個被提前設置好的機關,循環重複着一段相同的動作!

“師兄,你是想到了什麽嗎?”晏珏看着他的神情,試探問道,“她身上是被下了什麽咒嗎?”

“我試試能不能解。”秦宿舟從攤上拿起一枝花,放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默念口訣。

七七眨巴眨巴眼睛盯着那枝花,一遍咒文過去,什麽也沒發生,仍舊繼續重複着方才的話。

“不行。”秦宿舟扔下花枝,擰着眉站起身。

“師兄剛剛使的……是傀儡術吧?”晏珏猜測道,“那個可以短時間迷惑人的咒術。”

“懂得倒不少,”秦宿舟睨了他一眼,颔首,“不錯,但你漏了最重要的一點,傀儡術只能控制活着的人。”

晏珏一怔。

“那……她是死了?”

“不是不可能,”秦宿舟瞧着對着晏珏飄紅臉頰的七七,眯起了眼,“屍體較活物更難控制,但我研究咒印這麽久,也沒發現哪個咒印能将一具屍體控制得這麽活靈活現,會哭會笑還會害羞。”

“那難道是幻術?”晏珏又道,“我們其實都不知不覺被人迷了暈去,這些人都是假的,所以才循環重複着說着同樣的話。”

“我也想過這個,”秦宿舟皺眉,“但幻術的目的不就是真實嗎?何必重複一段動作讓人感覺到不對勁呢?”

“可能是靈力不夠了,只能這麽糊弄過去,畢竟是這麽大一個幻境,又有這麽多人。”

“恰恰相反,如果這個人能造出這麽大的幻境,能捏出那麽多的假人,那他就有能力将人造得更真實。”秦宿舟皺眉反駁,“你覺得一個能燒滿漢全席的廚子,會因為燒了九九八十一道菜就降低每道菜的品質嗎?”

晏珏頭疼地捏了捏眉心,“那這是怎麽回事……”

秦宿舟呼出一口氣,招招手,“跟我來。”

晏珏跟着他來到了七七的小攤兒後不遠的一座小橋底下,河岸邊的土地潮濕黏膩,一不留神就能滑入河道裏去。晏珏留意到,腳下的泥地裏除了他們倆現在留下的,早就還存在着一串腳印。

秦宿舟走到了橋洞下的陰暗處便停住了,側過身示意晏珏走近些。

一雙腿露在橋洞下僅剩的陽光中,看鞋子的樣式,是個男人……或者男屍。

“拖出來看看呗。”秦宿舟抱胸靠在橋洞邊上,朝他聳了聳肩。

晏珏疑惑地上前,将人從陰影中拉了出來,當陽光落在這個男人臉上的時候,他的動作明顯地一頓。

“這個人……”他并不是很熟悉,卻覺得有些面熟。

“是影山藥坊坊主,牧恒。”

“……牧煙說牧恒死在了藥坊裏,是上吊死的,她撒謊了?”

“不,藥坊裏的是第二個牧恒。”

“……第一個,第二個?”晏珏愣了愣,看着他,“你怎麽知道哪個是第一個,哪個是第二個?”

“看不出來嗎?”秦宿舟擡起眼跟他對視,“這個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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