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連幾天,晏珏都沒再來死皮賴臉地敲門要住進屋裏。

大部分的時候秦宿舟都呆在屋裏療傷,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好幾天沒見過晏珏,只在偶爾打開房門的時候看見屋前堆着的滿滿鮮果。

傷恢複得差不多,秦宿舟便拿出了林月亭的人頭。

白言李蘭兒和林月亭怎麽樣都與他無關,他想看到的是人魔大戰的時候,這些與趙翎一同被關押入牢的使者中究竟是誰洩的密,究竟是誰把黑鍋扣在了他爹頭上,害得他們一家流離失所,為人唾棄。

當年總共有七個使者,除開趙翎自己,新聖無瀾和牧恒已經死了,林月亭在他手裏,剩下的就是樓蘭堡堡主婁新霜、碧海角尊主羅柳和不知逃到哪裏的青城劍無雙白言。而可能知道內情的先聖驚波死的時候沒來得及審,屍體也被破壞審不了。

縱觀聖閣和四庭,婁新霜、羅柳和白言的靈力與驚波不相上下,而自己為了一個驚波就耗得靈基盡損,再對付這三個人真是夠麻煩,只能指望着林月亭能看到點有用的東西。

……

可惜終究還是沒查到什麽關鍵的。

秦宿舟反反複複地仔細查看人魔大戰之時的回憶,最終也只知道了趙翎、牧恒、無瀾和羅柳當時是被關在一處,而林月亭、白言、婁新霜又是被關在了另一處。林月亭因為身體虛弱,剛被審訊幾次便陷入了昏迷,之後的事情一概不知。

等到天邊泛出了魚肚白,秦宿舟才驚覺自己整夜沒睡。

他将那個沒用的腦袋扔進了儲物戒,久違地走出了屋門,在院子裏轉了一圈連只鳥都沒瞧見,擡頭一看,屋頂上躺着個人影。起蘇州輕輕一躍落到他身旁,見晏珏雙目緊閉,那領口大喇喇地敞着,一副精致的鎖骨掩在被風吹得搖擺的衣襟下若隐若現。

要是碧海角的女修在這裏,怕是要尖叫得當場暈過去。

“醒醒。”秦宿舟蹲下身拍了拍他,湊近了才聞到了他身上一股子酒味。

晏珏迷迷糊糊睜開眼,“啊?師兄?”

“說了你幾次,不能喝酒就別喝,”秦宿舟皺皺眉,“要是再燒起來我絕對不管你了。”

晏珏揉了揉眼,撐着屋頂的瓦礫慢慢坐了起來,低低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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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輕很輕的聲音,就像是蜻蜓點水一般在池塘中激起一層淺淺的漣漪,很快又歸于平靜。

秦宿舟這才發覺,原來晏珏不出聲的時候,周遭竟會靜谧得如此詭異。就像總是嗡嗡嗡繞着身旁轉的小蟲,突然有一天,不飛也不叫了,怪叫人不習慣的。

“你喝了多久了?幾天了?”秦宿舟踢了一腳他身邊琳琳琅琅的空酒瓶,深深地皺起了眉。

晏珏遙遙望着滿天星河,還沒醒酒的眸子被風吹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幾天?”約莫是被酒泡麻了,晏珏歪了歪頭,扳了扳手指頭,“一二三……嗝……四五六……”

“不會吧?”秦宿舟一把抓着他的衣領,探了探他的腦殼,摸上去倒是挺涼的,就是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風。

“啊?我沒事兒,我應該沒發燒,就是有點……嗝……撐。”晏珏拉下他的手,手背很涼,手心燙得很。

“他奶奶的這不是又燒了嗎?”秦宿舟當機立斷二話不說,把暈暈乎乎吹冷風的晏珏提進了屋裏。

“我真的沒事啊,”晏珏被他按到床榻邊上,還在擺手,“師兄你不要關心我了,嗝……我吧,我……”

“沒事個屁啊!”秦宿舟拿起被子按在他身上,打斷了他的滿口酒嗝,“你當你是鐵做的啊?前陣子一天到晚發高燒哼哼唧唧你都忘了啊?幾天沒吃沒睡了?還空腹喝酒,你不要胃了?!”

晏珏的酒還沒醒,被秦宿舟一頓劈頭蓋臉罵得懵住了,杵了半天,發出了一個單音節。

“嗯?”

“你多大了,能不能照顧好你自己啊!”秦宿舟恨鐵不成鋼地瞪着他,“我不把你拉下來你打算呆在屋頂當雕塑嗎?我不看着你你就過不了日子了嗎?成天在碧海角你都這樣……”

話說到一半,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按照溫阮的話來說,似乎在碧海角的時候他的确成天這樣。

“師兄?”

秦宿舟深吸一口氣,“我給你煮碗粥來。”

他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來,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就算死纏爛打也再也回不去了。

秦宿舟去廚房煮粥的時候青山又來蹭飯,還順手把青水帶來了。青水瘦得跟麻杆兒一樣,也不愛吃,就站在那裏看着秦宿舟煮,嘴裏還賤兮兮地叨叨終于和好了雲雲,導致秦宿舟在煮粥的時候滿腦子都在想怎麽把他的腦袋按進粥鍋裏去。

沒什麽食材,白粥加了糖撒了把小蔥,看着倒是挺有食欲,等粥的時候秦宿舟還順手煎了蛋。

半個時辰過去,秦宿舟端着兩人份的食物進了屋,見晏珏卻沒老老實實地呆在床上,反倒是趴在桌子上對裝着林月亭腦袋的那個儲物戒很是好奇。

“先喝了粥。”秦宿舟把碗推到他面前。

按道理他是該辟谷的,可這兩天他喝了太多酒,要是不墊些東西進去多半會落下胃病。

晏珏看着最上面那個又大又圓的荷包蛋,喉頭滾了滾,想說什麽,最後還是連着熱粥一同吞下了肚。

“慢點慢點,又不少你的,鍋裏還有……”秦宿舟頓了頓,“算了你還是快點吧,晚了鍋裏的估計全進青山肚子裏了。”

晏珏搖了搖頭,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粥,吃荷包蛋的時候卻慢條斯理的。

秦宿舟無奈地嘆了口氣,開始慢慢地吃自己的東西,時間不夠,粥還沒完全炖爛,不算好吃,但這個荷包蛋流黃流得剛剛好,也算是勉強慰藉了諸事不順的查案進度。

“師兄,以後還能給我做吃的嗎?”

“你要辟谷。”

“我不回碧海角了。”

秦宿舟掃了他一眼,“少來吧你。”

“真的,我不回去了。”晏珏擡起眼,琥珀色的眼瞳映着一室春光,執着而堅定地注視着他。

秦宿舟不由得停下了碗筷,“你想入桃源?”

“不是。”晏珏搖頭,“只是想跟着你,跟到哪一天師兄實在忍不住了,就一劍了結我了吧。”

“……我勸你別,”秦宿舟的視線挪回自己的碗裏,“溫阮除了人吵一點,心眼不壞。”

“師兄,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但我的意思難道還不夠明顯?”秦宿舟喝完了最後一口粥,起身收走他面前的空碗,打算離開之時,背後突然貼上了一片溫暖。

一雙手從後繞過腰,在他身前交疊,将他小心翼翼又不容置喙地圈進了懷裏。

“放手。”

“你不答應我就不放。”

秦宿舟無奈地長出一口氣,放下碗筷,“晏珏,你覺得無瀾的死是因為李蘭兒掏碎了他的靈基嗎?”

“嗯?”晏珏似乎是不太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但還是想了想答了,“不太像,聖閣在新聖死亡之後雖然松散了許多,但仍舊有條不紊地運作着,再加上掉包的桃符,這怎麽看都像是一出蓄意編排好的戲碼。”

“事實也如此,在無瀾的屍體上找到了下毒的針眼,是毒先發作了之後李蘭兒才掏空了他的靈基,”秦宿舟道,“也就是說,他們是有意嫁禍給桃源。”

“……”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秦宿舟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意味着有人有備而來,非桃源之人所做卻準備萬全想嫁禍桃源。”

晏珏怔了怔,“那師兄豈不是很危險?”

“我建立桃源只是為了給父親報仇,它作惡也好殺人也好,我不想管也懶得管,”秦宿舟側頭看着他,“這些罪名我認,報了仇以後怎麽樣處置都好,我無所謂。”

“也就是說,我不打算活多久。”

繞在腰間的手臂一僵,力量漸漸松了,秦宿舟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跟着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有什麽意義呢,松手罷。”

猝不及防地,這句話卻換來驟然加大的力量,比原來還要更甚,将他們的身軀緊緊相貼,暖和的溫度從背後傳來,烘得他整個人都有些發熱。

“我不會放棄的,”晏珏悶悶的聲音從肩頭傳來,“若是你半截身子入土,我就把你拖出來,若是你因為桃源擔上罪名,我陪你一起受……”

秦宿舟偏了偏頭,看着蹭在自己肩頭的男人,男人擡起一雙淺色的眸子,清澈地映着一室春光。

“我不是說過了嗎,就算是地獄,我也陪你一起去。”像是怕他打斷一樣,他又搶着說道,“不管你需不需要,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陪着你。”

他說話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就跟他發抖的話音一樣顯得誠惶誠恐。秦宿舟想了想,總覺得似曾相識,以前晏珏想要什麽纏着他的時候也是這樣,有的時候車轱辘話聽多了,他經常瞧着他的睫毛走神,在那兒一根根地數到底有幾根,邊數邊感嘆這副眼睛實在是太好看了。

“師兄?”

顯然秦宿舟又走神了,他眨了眨眼,在晏珏誠摯的視線下沉沉地嘆了口氣。

“松開手。”

“不松,你不答應我——”

“松、開。”

晏珏看他臉色不虞,讪讪地松開了手。

孩子就不能慣着,從小到大都一個招,你說氣不氣人。秦宿舟垂眸看了看被觸摸過的手腕,帶着他獨有的熱度和蘭香,轉眼間很快就不舍地消散在了空中。

成大事者不能有所貪戀,但凡有了念想,做事就會優柔寡斷,這就是所謂的感情誤事吧。

他合起了眼,又睜開。

“去床上躺着,蓋好被子。”秦宿舟揚了揚下巴。

晏珏一步三回頭地鑽到床榻上,從被窩裏露出個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那架勢,都能刻木頭雕像了。

他看着秦宿舟拿起桌上的碗筷,利落地轉身走出了房門,動作比李蘭兒摘人頭都幹淨,不由得盤在被窩裏氣沖沖地攥緊了拳頭。

“哦對,”秦宿舟退了一步,半個身子踏回了屋子,“你還沒說,下次想吃什麽?”

誤事就誤事吧,那晚上沒能下手除去他的時候,一切就已經被感情的野馬帶着脫了缰。

晏珏怔了怔。

“快說,嚷着要吃的也是你,發呆的也是你。”秦宿舟靠在門框上,看着他後知後覺的模樣禁不住彎起了唇角。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倒計時,三、二——”

“我說我說我說!”晏珏撐着床榻着急地支起上半身。

“嗯?”

晏珏看着微微笑着的秦宿舟,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未經思考的言語蹦出了口。

“我想吃你。”

秦宿舟挑了挑眉。

晏珏:“……”

晏珏:“對不起師兄我眼瓢,啊不對嘴瞎,啊不對我我我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單純地有一點點……”晏珏小心翼翼地擡起頭,被師兄那刀鋒一樣銳利的視線刺得立刻又慫慫地垂了下來,“好吧,我就是有那個意思。”

“呵。”秦宿舟掃了他一眼,“不愧是你,給根杆子就能爬去跟女娲一起補天。”

跨出門的一刻,他聽見晏珏很低很低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帶着他似懂非懂的苦澀和厚度。

“是因為我太喜歡師兄了……就跟已經滿到不能再滿的罐子一樣,一碰,水就會漏出來。”

“對不起師兄,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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