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好在蜀中地勢複雜,大大小小的山巒層疊,兩個人勉強掙脫了青城劍無雙的追蹤,有驚無險地回到了鎮子裏。

“師兄,這怎麽回事啊?”剛一停下,晏珏便拉着秦宿舟急急地問道。

秦宿舟靠着牆根喘了口氣,拍了拍翻山越嶺一整天而酸痛的腿,“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但首先,我們看到的林月亭和李蘭兒肯定是假人,其次,山中那咒術陷阱發動需要施咒人在場,所以我才拉着你趕緊跑。”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竟然是白言。”他摸了摸下巴,“難道那個女人跟他有關?”

“說不定,所以我覺得可以賭一賭,”晏珏眯起了眼,“所謂二十八條人命背後真正的兇手。”

秦宿舟點了點頭,“同意。”

晏珏擡起頭看了看夜色,“似乎也不早了,我們去鎮門口找李蘭兒吧。”

結界裏沒有太陽,很難判斷時間的流逝,二人走到鎮門附近的時候才發覺來早了,鎮門前站着的不是李蘭兒,而是林月亭。

她神色憔悴,頭發散亂,那白日裏打理得一絲不茍的衣襟也松松垮垮,樣子頗為狼狽。

“怎麽就她一個人?李蘭兒呢?”

“喏,對面。”

秦宿舟順着晏珏的指尖看去,在一幢矮樓的牆根處隐隐約約瞥見了一個人影。

林月亭一只腳邁過了鎮門,卻突然一頓,往回看去。

“蘭兒,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陰影中的人影一動,卻又往深處縮了縮。

“好,我明白了。”林月亭深吸一口氣,一掌用力拍在牆上,生生将石磚砌成的牆頭按凹下去一個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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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不願解釋,不願和解,那便算了,就當我這些年識人不清罷了,”她擡起頭,定定地望向鎮子外的方向,“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的師姐。”

“而你,将是我的仇人。”

陰影中的人慢慢蜷縮起了身子,在她的話音聲中顫抖着。

沉寂的夜裏,風聲,落葉聲與不可言說的情感交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勒得人喘不過氣來。

林月亭的身影消失在鎮門之後,李蘭兒才跌跌撞撞地從牆角跑出來,倚着門無聲地目送她遠去。

“呀,這情形看着有點眼熟。”晏珏撓了撓頭。

秦宿舟給了他一個眼刀,“你還有臉說?”

晏珏抿了抿唇,擡眼看着李蘭兒孤寂的背影,小聲嘀咕道,“可是李蘭兒是為什麽呢?”

“你又是為什麽呢?”

晏珏眨眨眼,讪笑兩聲推着秦宿舟走了出來,“出結界再說吧,咱們先去找李蘭兒。”

秦宿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兩位,這次有答案了嗎?”

李蘭兒照例轉過身子,脫落下渾身的畫皮,露出原本的可怖模樣。

“是白言吧,白言是二十八條人命的幕後兇手!”

晏珏自信滿滿地說出答案,卻見李蘭兒仍然遲緩地擡起了臉頰旁的肌肉。

“錯啦——”

“什麽?!”二人紛紛一愣,開始細細回想白天看到的一切,然而結界并沒有給他們多少複盤的時間。

天地轟然崩塌,一切複始。

……

“糖葫蘆啊糖葫蘆,果大又甜水又多啊——”賣糖葫蘆的小販數不清第幾次的經過他們身邊。

“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吃糖葫蘆了。”晏珏苦着臉蹲在地上,頭疼地揉着太陽穴,“到底哪裏錯了啊!”

秦宿舟也蹙着眉,“之前你在山頭看到那個紅裙女人之時,是不是說過類似于‘我知道了’這種話?”

“啊。”晏珏怔了怔,“是有這回事。”

“你那時候覺得是誰?”秦宿舟把他從地上提起來。

“這……”晏珏摸了摸鼻子,“我現在覺得是錯的,不值一提。”

“說出來看看,指不定呢。”秦宿舟道。

“呃——”晏珏眼神四處亂飄,落在了之前經過的那個糖葫蘆小販身邊,“诶,你看,那是不是李蘭兒?”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李蘭兒走到了那小販身邊,掏出幾枚銅板買了兩串糖葫蘆便快速離開了,腳踝上的镯子急切地碰撞着,眉目之間緊皺着仿佛心裏藏着什麽事情般,不似在林月亭面前那般天真爛漫。

“有問題。”

正事要緊,秦宿舟暫時繞過了晏珏。二人迅速地躍上屋頂跟了上去,悄悄從屋檐上探出頭,見李蘭兒躲進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巷中,四下掃了一眼,确定沒人才長出了一口氣。

她一只手拿着方才買的兩串糖葫蘆,咬破了另一只手的食指,将鮮血灑了上去,并豎空了一個奇怪的咒印,不多時,便見兩個糖葫蘆化作兩道火光,從她手中落到了地上,成了她自己與林月亭的模樣!

“原來兩個假人是她擺的!”

秦宿舟點頭,“而且她用的跟影山藥坊用的是一種咒術,不,按照時間來看,應該是牧恒和牧煙學的她?”

李蘭兒伸出帶血的指尖,在兩個假人眉心一點,血珠融進了皮膚裏,兩個假人眼中便有了神采,手腳都能活動了,但李蘭兒仍舊不怎麽滿意,摸着下巴想了想,将假林月亭腰帶的結換了個方向,又給扯掉了假李蘭兒的腳镯。

“守着城西的牢籠,有任何異動回報。”李蘭兒吩咐道。

兩個假人點頭領命,剛要離開,又被叫住了。

李蘭兒蹲下身子卸下了自己左腿的腳镯,放在了掌心。

“師兄,那個銅镯子上好像挖空了一段放了別的東西,”晏珏小聲跟他咬耳朵,“我看着有一塊白的在中間。”

只見李蘭兒指尖凝起一抹紅色的靈力,直往那塊白色的東西注入,镯子上白色的部分也在不斷變大擴張,形态也在靈力的裹挾下發生了改變,形成了一個鈴铛的形狀。

白玉鈴!

秦宿舟一怔,原來這麽早就有人用白玉鈴了嗎?可是這裏用瞳言術能做什麽呢?

“白玉瞳鈴,無舌而言,以眼為口,盡述汝往。”李蘭兒念着咒語,用靈力在假人面前畫着符咒,符咒一半落入了假人的眼中,另一半空中彙聚成一面玉鏡,她輕輕一點,漆黑的畫面中呈現出了景象。

“行了,不用回來通報了,我這裏能看得見。”李蘭兒拍拍兩個假人的肩,“去吧。”

晏珏回頭看看兀自蹙眉的秦宿舟,“這好像跟師兄使的不太一樣。”

“我的确不知道還有這種用法,”秦宿舟搖了搖頭,“李蘭兒似乎很精通咒術,算起來她應該是我們的前輩,要是她還活着還能請教一番。”

“師兄,李蘭兒要走了,要不要跟?”晏珏惆悵地看着李蘭兒的身影,“會不會再被趕走啊。”

“……”秦宿舟若有所思地彎了彎唇角,“說起來,我似乎知道怎麽出去了。”

“嗯?!”

“不過還是得等晚上見到李蘭兒。”秦宿舟從牆頭躍下,撿起剛才被李蘭兒丢掉的腳镯,又從懷裏掏出了自己的白玉鈴。

“白玉瞳鈴,無舌而言,以眼為口,盡述汝往。”

“師兄?!”晏珏跟着翻下牆頭,只見火色的靈力從腳镯裏流出,盡數彙聚到了白玉鈴當中,黑點迅速在白色鈴铛中聚集起來。

秦宿舟将李蘭兒在幻境中使用的靈力“借”了過來!

“還可以這樣?!”晏珏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一般來說是不行的,但這是李蘭兒在結界中發動的咒中咒。”秦宿舟随手扔掉了失去靈力的“腳镯”,它已經完全失去了靈力,變成了糖葫蘆簽子的模樣。

秦宿舟食指牽起一些白玉鈴中的靈力,在空中畫下了剛剛李蘭兒寫過的咒符,一半彙成了玉鏡,一半落入了街道盡頭的李蘭兒體內。

很快,一片漆黑的玉鏡開始呈現出流動的街道景色——那是李蘭兒的視野。

“現在可以不用跟着了。”秦宿舟揚了揚手裏的玉鏡。

“你這現學的未免也太快了些,我連她畫的是個圓的還是方的都沒記住。”晏珏撓了撓頭。

秦宿舟心情頗好地翹起了唇角,足尖一點躍上了屋檐。

“找個地方歇着,等晚上吧。”

……

跟之前他們看到的一樣,李蘭兒跟着林月亭為了抓犯人跑了一天的青樓,知道日暮西下才分道揚镳。李蘭兒回到了約莫是客棧的地方,展開玉鏡看見了金珠交易的過程和半路殺出的白言。

鏡中鏡裏,白言神色陰晴不定地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兩具假人的屍體。

“少掌門,”有弟子走了過來,“這山間無人逗留,查不出來是何人所做,要不要屬下再擴大搜查範圍?”

“不必,打草驚蛇就麻煩了。”白言垂下眼眸沉吟,“這假人是蘭兒和林月亭的模樣,那應當不是她們二人設下的,否則平白給自己增添嫌疑……”

“但我們這個陷阱動靜很大,必然驚動了那人。”

白言點頭,下了決定,“掌門與魔魅公主的交易,我們不需要越俎代庖,禀告掌門去。”

“不必,我都看見了。”沉穩的男聲從一旁傳來。

“掌門!”衆人齊齊矮身行禮。

“此事先放一放,”老掌門走到白言身邊,遞給了他一個匣子,“最後二十八顆靈力珠交付完成,這是我剛從公主下屬手中得到的藥,你拿去,給月亭服下。”

“辛苦師父,”白言謝道,“這是最後一個療程了吧?”

“沒錯,待此療程結束,你就能得到一個堪比魔魅的爐鼎妻子,”老掌門嘆了口氣,“要不是礙于門規無法納爐鼎為妾,哪裏至于這麽麻煩,還得生生扭轉月亭的體質。”

“她近日來身體出現了一些初期症狀,諸如掉發頻繁,皮膚毛糙之類。”

“這些都是小問題,按照公主的意思,之後她會靈力失衡,逐漸四肢癱瘓無法行動,這樣她就成為你的掌中之物了,而你也将因為爐鼎的滋潤,功力更上一層樓,好将咱們青城劍無雙發揚光大。”

“……是。”

“你怎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還在想李蘭兒?”老掌門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那女人太活絡不好掌握,我便将她趕走了。”

“原來是您——!”白言一張冰雕的臉龐驀然被震驚撐出了幾個裂痕。

“你放心,牧恒要本事有本事,要樣貌有樣貌,除了優柔寡斷一點并無什麽缺點,況且他還那麽喜歡李蘭兒,”老掌門擺了擺手,擺出那副長輩模樣語重心長道,“林月亭才是适合你的東西,又傻又蠢,還對你死心塌地,像條狗一樣攆都攆不走,就算她知道了這個計劃,以她的性子也斷然不會相信……”

話音戛然而止,玉鏡裏的畫面陡然一暗。秦宿舟下意識地拍了拍鏡面,才意識到是那頭的李蘭兒掐斷了瞳言術。

玉鏡逐漸恢複明亮,李蘭兒掀起自己的袖子,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那裏有一朵小小、紅潤的梅花。

緩緩地,明亮的視野逐漸模糊起來,濕潤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那朵梅花上,将袖珍的花瓣潤澤得鮮豔欲滴。

“師姐,無論如何,我必須要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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