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火光在夜中猶如鬼魅般一閃而過,羅柳向側方一避,手臂仍然被柳姨拉開了一個巨大的血口子。

“行了,剩下的我來吧。”晏珏攔住了還想動作的柳姨,“幫我看看秦宿舟。”

“安子……”柳姨閃爍的紅眸有了光澤,似乎是恢複了神志,她抿了抿唇,低低地落下一句,“對不起,之前我實在……”

“這……這是怎麽回事!”傷口的刺痛清醒了大腦,羅柳後知後覺地才察覺到了局勢的翻轉。

晏珏無言地看着他,紅眸在夜色中猶如鬼魅,冥骨冰光融化,刺目的火光沖天,将夜色照耀得猶如白晝,昭示着魔魅非同尋常的高貴血脈。

“這、這個靈力,不可能,你、你……”羅柳大驚,他周圍的棋子在眨眼間就脫離了掌控,紛紛暈了過去。黑暗的恐懼湧上心頭,羅柳慌忙召出長劍抵在身前。

“忌憚魔魅強大的靈力,就屠殺魔魅全族,觊觎魔魅強大的靈力,就煉制虎符做出棋子,”晏珏的聲音低沉極了,像是從深淵裏傳出的詛咒,“娘死了,阿姐也死了,你卻連讓她們安生都不肯,還要操縱她們的屍體……”

“我在碧海角數年,看着你殘害魔魅女子,看着你肆意屈辱我娘的屍體,還要壓制住本來的火靈根,裝出一副恭順的模樣供你驅使,不過倒是挺感謝你讓我收集阿姐的身體,省了不少事兒,”晏珏輕聲笑了笑,眼眸裏盡是殺意,“那……今天就痛快點送你上路吧。”

“不可能,不可能!魔魅皇族都死絕了!”羅柳怒吼一聲,倉皇地打斷了他,“魔魅公主怎麽會是你的姐姐……”他話音一頓,驟然睜大了眼,“難道你是那個被人眼刺傷的蒼麟幼子?”

可是晏珏否認了。

“我是晏珏,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冥骨爆裂的火光亮徹屋子,仿佛熊熊烈火一樣燃燒起來。

那是人魔大戰開始的起點,蒼麟為幼子所傷而暴怒,一氣之下關押了所有談判的使者,自此拉開了數十年之久的硝煙戰争。

那個受傷的孩子……因此而免于了戰亂,僥幸秦宿舟看着對峙的兩人,腦海裏驟然浮現出白玉鈴中的場景。

安子,安子……他叫言安。

明明是白玉鈴中沒有出現過的名字,但卻突兀地出現在了秦宿舟的大腦之中,剎那間頭痛欲裂,被深埋已久的記憶如開閘洩洪般噴湧而出。

晏珏是魔魅少主,是在羅柳的白玉鈴中看到的那個名叫安子的男孩兒,柳姨……柳姨是他娘,是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那詭異的魔魅公主屍體是晏珏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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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我是誰?

渾身上下的感官卻逐漸清晰起來,他聽到了冥骨摩擦發出的脆響,聽到羅柳被擊中傳來的悶哼,聽到了琉璃破碎的聲響,聽到了外面的鳥鳴蟲叫,清風微動。

——好像有什麽正在慢慢蘇醒。

“別想了。”柳姨擡手豎空咒印,拍進了秦宿舟體內,将快要蘇醒的東西壓了回去。

“噗——咳咳!”

“青山”扶着秦宿舟,朝柳姨點了點頭,“您沒事兒了?虎符的連接斷開了?”

“虎符……”秦宿舟稍微清醒了些,“虎符這麽容易解開的嗎?”

柳姨笑笑,“其實作為虎符的時候,并不是無時無刻都失去神智淪為傀儡,凡人想要控制虎符,都必須通過公主的血肉。若是虎符者的血統等階越低,公主的控制效果越好,但相對的,虎符能夠控制的也就只能是較弱的低階魔魅。”

“為了掩護安子我死在了羅柳劍下,他将我的屍體帶回去制成了虎符,但那些咒術用在我身上效果并不好,大部分的時候我都是清醒的,趁着羅柳不注意經常給安子遞消息,也時常去照顧這兩個苦命的孩子。”

柳姨說着,溫柔的目光落了下來,這是秦宿舟在這個漫長的夜裏感受到的第一縷暖意。

“後來,羅柳發現了虎符連接薄弱,便對咒術做了一些修改,加強了控制效果與時長,就如同你們剛剛所見到的那樣,短時間我無法抵抗,除非有血統更甚者從旁強行切斷連接。”柳姨頓了頓,望向了晏珏,“安子繼承了他爹大部分血脈,靈力在我的所有孩子中無出其右。”

“青山”點點頭,還想說些什麽,卻見一旁的秦宿舟斜眼睨了他一眼。

“易容術還不撤了?”

“呃……”

“不撤就當我認不出你?”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小滿!”晏珏的聲音從不遠處兩道纏鬥的聲音中傳來,“別閑扯了,快把這些碧海角弟子帶出去!”

小滿讪讪地垂下了眼,脫下了易容術,控制那些剛剛被虎符控制着的弟子離開。沒了虎符從中充當媒介,這些人便紛紛暈倒了過去——他們都是低階魔魅女人與人類生下來的孩子,血統稍微純正些的魔魅都能強行控制。

于是小滿在周圍的琉璃壁上破開一道門,命令那些弟子一個個離開。這并不是件難事,難的是一旁的秦宿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他渾身毛骨悚然。

“是安子讓我來幫您的,那個,屬下,屬下……”小滿僵硬地解釋道。

“都是你們的算計?連桃源都是?”秦宿舟臉上沒什麽表情,連發怒都沒有,看得小滿更是慌張。

“呃,其實,不是,我,那個——”小滿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幹脆放棄了掙紮,“好吧,對不起。”

秦宿舟:“……”

冷不丁,小滿的肩上一重,回過頭剛好對上了秦宿舟笑容燦爛的臉。

“先辦事,再算賬。”

小滿:“……”

……

晏珏和羅柳還未分出勝負,但從局勢來看,羅柳逐漸在晏珏覺醒的魔魅血統下落了下風。

“你隐瞞得可真夠久的,我都沒看出來,”羅柳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我藏着的那截魔魅公主的身體也被你拿去了吧?”

“貴客是誰?”

刀光劍影中夾雜着晏珏低沉的聲音,并未回答他的問題。

“哼,”羅柳嘴角體力愈漸不支,口中卻還在逞強,“他預料的果真沒錯,你還留有後手。”

晏珏的眼睛一眯,本能地感覺到他話裏有話。

“所以,我也留了後手。”羅柳突然停下了招架,擡手朝秦宿舟的方向扔了個什麽,與此同時晏珏的劍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不好!

晏珏瞳孔驟縮,立刻轉身朝秦宿舟的方向折了回去。

……

因為被控制的弟子人數太多,小滿一個人稍顯吃力,秦宿舟便幫着把那些人喊醒,讓柳姨和小滿一起帶着他們離開。當最後一個弟子被送走之後,小滿率先躍了下去處理稍候的事宜。

秦宿舟滿腦袋還充斥着剛剛發現的事實,亂哄哄的一片,想着幹站着還不如去幫忙。擡手要喚出落日,卻被柳姨制止了。

“他們是沖着你來的。”柳姨眸色很沉,“孩子,離羅柳遠些。”

“……我?”

“你能感覺得到吧,那孩子并不想在你面前說這些事,”柳姨望着晏珏的方向,眼裏充斥着複雜的情感,“我們先走——”

話音未落,秦宿舟便聽到纏鬥着的兩人因為什麽發生了争執,随之一個小小白色鈴铛被扔到了他面前。

“這是他一直用來監視姜山的白玉鈴!”柳姨睜大了眼睛,第一時間認了出來。

白玉鈴裏面早就被羅柳充滿了靈力,甩出手的剎那玉鏡便展開,呈現出了羅柳早已精心設定好的畫面。

“秦宿舟!你不是想知道晏珏為什麽要幫我做事嗎?”羅柳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是為了幫你。”

“為了隐瞞下姜山被你親手燒死的事實!!!”

咔嚓一聲巨響,玉鏡在秦宿舟面前應聲而裂,畫面并沒有來得及呈現出來,晏珏站在一地碎片之後,胸前劇烈地起伏着。

但此刻,是不是真的看到已經不重要了。焦急惶恐的晏珏足以說明這件事的真假。

“師兄……”

“他說的是真的嗎?”秦宿舟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

“是假的吧!是騙我的吧!”秦宿舟上前兩步,拽着他的領口用力地搖晃,“你為什麽要砍碎白玉鈴!為什麽!為……為什麽……”

喊得太用力,嗓子口跟被撕裂一樣疼痛,到最後全身上下都疼痛起來,靈基中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着,靈力霎時躁動起來,滾燙到幾乎要燃盡他的五髒六腑!

“師兄!”晏珏握住他的手,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突然停住了。

劍刃毫無征兆地從他下腹穿出。

“晏珏……晏珏!”顧不得體內的異常,秦宿舟伸手接住了沉沉倒下的晏珏。

他身體上的溫度正在快速流逝,那在無數個寒冬溫暖着他的身軀正在逐漸冰涼。

“安子!”柳姨足尖點地,即刻上前招架住複又襲上來的羅柳,誰知羅柳偷襲得手之後卻無心戀戰,往後急躍幾步,拍動了牆壁裏的機關,從琉璃籠子露出的狹窄縫隙之中溜走了。

“可惡!”柳姨撞在很快合上的縫隙之上,想再找剛才的機關,羅柳卻并沒留給他們喘息的時間。

——咔噠咔噠咔噠,牆壁裏的機關不斷運作起來,像是索命鬼使的腳步聲,慢慢地降臨在了每個人的頭頂。

“地……地板!地板在傾斜!”柳姨朝着屋中的兩人大聲喊道。

她話音剛落,腳底的地板便從中心處開始往下塌陷碎裂,并飛速向四周擴張。秦宿舟背起晏珏忍着腹中的劇痛往屋子的邊緣飛速跑去,地板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慢慢下滑,無聲地掉入破碎的洞口之中,化成了灰燼。

——在他們腳底是一個巨大的熔爐,常年燃燒着能将人骨融化成粉末的火焰,掉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性!

“快過來!這裏不受影響!”柳姨站在琉璃架上朝他們招手,那裏是藏書閣延伸出去的,即使琉璃架碎了,也不會落入熔爐中去。

可秦宿舟拖着晏珏沉重的身軀,靈基有損,足尖的速度漸漸跟不上地板碎裂的速度。照這樣下去,來不及趕到琉璃架上,他們二人就得一起掉下去。

“放下我吧,師兄。”晏珏虛浮的氣息噴在他耳邊。

秦宿舟咬了咬牙,“你還沒解釋。”

“我死了……你就會知道了……”晏珏的眸子已經合上了,幹裂的嘴唇吃力的翕動着,“還有我娘,她也知道的……”

“……”

“好。”

沉悶的風從耳旁卷過,晏珏感覺身子一輕,似乎是被人抛到了半空中。

嗯,這樣也好,一命換一命,死得還有價值。

晏珏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月光中,他看見秦宿舟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

他……他是生氣了嗎?

“晏珏,你以為我說喜歡你只是說說嗎?”

下一刻,一掌推在了他的胸口。

兩個人在空中分道揚镳,一個人落到了琉璃架上,一個人反向落回了熔爐井。

師……兄?

師兄?

師兄!

“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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