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火!着火了!!!”
火焰在山間一躍而起,如同七月流火順風而下,沿着枯樹草葉燃起熊熊火海,霎時侵吞了住着數千名碧海角弟子的院落,反應快的勉強沖出屋子禦劍飛起,反應慢的便只能哀嚎着被火海吞噬。
好在廣廈和桃源集結埋伏在碧海角的人,疏散了半數弟子,連同住在半山腰的賓客都被帶下了山,這才導致傷亡沒有過于慘重。
牧煙接到小滿的指令,帶着溫阮疏散碧海角弟子,這會兒才剛剛把睡夢中的人叫醒拉到山下,火勢就鋪天蓋地地湧來。
溫阮出神地望着山火,宛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顧歌趕緊跑過去拉拉她,怕她被吓傻了。
“溫姑娘,你不要擔心,”他絞盡腦汁地想着安慰的話語,“晏公子一定沒事的,他那麽厲害,區區這火奈何不了他。”
“不,”溫阮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師兄。”
“那……”
旁人不熟悉察覺不到,溫阮與秦宿舟在碧海角相處了數十年,這片火海包裹着的都是秦宿舟的靈力。
顧歌歪了歪頭,看她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握緊了拳頭,轉身拉過焦頭爛額的青山。
“師姐?”青山正忙着安撫群衆,哄她道,“師姐莫急,這事兒之後我會同你解釋的,但是現在……”
“師兄和秦宿舟是不是出事了?”她打斷道。
“……”無言的青山深吸一口氣,算是默認了。
“這裏我來吧,”溫阮掃了一眼焦躁的衆人,拍了拍他的肩,“碧海角排行除了師兄便是我,現下師兄不在,想必我出面比你出面要強上那麽幾分。”
“師……師姐……”青山一愣。
“快上去,”溫阮用力推了他一把,“師兄肯定需要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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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提山下亂成的一鍋粥,山上的火勢在夜風的撩撥下水漲船高,暴漲的靈力編織下巨大的靈壓之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小滿勉力禦劍也不過只能離地半人高,險險避開吞吐的火舌,卻再不能往上。
“據廣廈和桃源的小報,疏散七百八十一人,三百七十人已死,剩下兩百五十二人不知所蹤,”小滿統計完信鶴送來的簡報,概括道,“還好公子不能出面的情況下,桃源的人都能賣我個面子,按照之前的計算,如果只能調動廣廈的人,至少七成都要葬身火海。”
“但火必須得止住。”晏珏盤膝坐在他身後,阖目療傷,他小腹上的傷口來不及處理,只能潦草地上了藥。
“今夜吹北風,兩個時辰就能吹到山腳,到時候還得更往外撤,”小滿轉頭看他,“聖閣的消息靈通,一個時辰內肯定能趕來,安子,怎麽處理?”
“問你家公子去,他擅長應付聖閣那群人。”
“你在逗我嗎?他都這樣……”
小滿的話戛然而止,他面前的晏珏睜開眼,分明是如火血眸,卻比黑夜還要沉寂。
小滿心裏咯噔一下,“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他會死的。”
“你也會死的!”
“羅柳死後,我心無憾,牽挂只剩阿舟而已,看他痛苦我如何能不救?”晏珏深吸一口氣,從劍端縱身躍入火海之中,只剩靡靡餘音飄散在煙塵彌漫的空中,“他多半會生氣,托你替我捎一句,抱歉。”
“安子!”縱然冷靜如小滿見狀也不得臉色大變,要驅劍追上,便覺劍末傳來一股微弱的力道。
“小……小滿……”青水顫顫巍巍地拽着他的劍穗,渾身上下用靈力藤蔓裹着才勉強在火海中堅持下來,他本就受傷,此刻近乎崩潰。
“你還活着!”小滿趕緊将他拉上劍來。
“聖閣……南邊……”青水幹裂的嘴唇一開一合,虛弱地吐出斷斷續續的字音。
“什麽?”小滿湊近了些。
“南……害公子的人,往南跑了……”
……
熱、燥熱、汗水還未從臉頰落下便成了蒸汽,騰濕了眼前。
秦宿舟空洞地望着鋪天蓋地的火,他想不明白,怎麽就燃起了這麽大的火,這些都是他的靈力築成的?他何時有這麽強大的火靈根了?
別再這樣了,快停下來,你會燒死別人的!
一個聲音在心底喊道。
就是這裏,碧海角害了你所有,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幸福,你所有的一切都被碧海角毀滅了!憑什麽停下來?燒死這一切!踐踏所有那些曾經踐踏過你的吧!
另一個聲音又如是喊道。
對啊,羅柳和姜山害了他那麽多,不是姜山,父親就不會慘死,不是羅柳,晏珏的母親就不會死;姜山不激他,他就不會被趕出碧海角,羅柳不煉虎符,晏珏就不會受那麽多傷。
都是碧海角的錯,都是羅柳和姜山的錯,他拿整個碧海角陪葬又如何?
怒發沖冠,火勢沖天,星河慘淡,皎月無光。
瘋了。
真的瘋了。
秦宿舟痛苦地抱着頭,腦海中盤旋着父親被蟲咬空的眼眶,母親被火燒到模糊的屍體,徹天不絕的哭泣,永遠走不到盡頭的黑夜。
他想起失去母親的那個晚上,他拖着沉沉的腳步在漫漫黑夜中行走,久未進食的腹中絞痛,将他眼前的一切都絞成了昏暗的碎片。
突然,一個人打着燈出現在了扭曲的前路中,渺小卻堅定地撥開視野的迷霧。
秦宿舟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頸,那塊紅痣正在灼熱着,但體內躁動的靈力卻慢慢平靜下來,他好像有些清醒了——他聽見了風吹樹葉的聲響,嗅到了火燒枯柴的焦味兒,看清了黑霧迷蒙中緩步舉燈朝他而來的人影。
再走近了些,他發覺那不是舉燈,是晏珏手裏的冥骨正散着火熱的靈力。
——師兄,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秦宿舟點了點頭。
——那就好,師兄,快停手吧。
秦宿舟搖了搖頭,眼裏盡是血色。
——他們害我,害你,害了那麽多人!我要燒死他,我要燒光這裏,我要燒掉所有!
晏珏知道,積壓多年的靈力被一股腦地釋放出來,錯亂的記憶和翻湧的靈壓已經将他完全吞噬,仇恨、懊惱、後悔……鋪天蓋地的負面情緒早已将他的理智沖擊得潰不成軍。
他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是無用了。
晏珏熄滅了手裏的冥骨,任由火焰将自己吞沒。
“晏珏?!”噴湧而出的火海頃刻間便吞噬了他的身影,秦宿舟駭了一跳,渾身的血液都冰涼起來。
突然,身後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阿舟哥哥!”十來歲的小孩兒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冰涼的心開始有了溫度,暖意從那人的手裏傳到自己的手裏,霎時融化了冰雪天地間的寒冷。
秦宿舟像是終于找到了安身之所的流浪小狗,死死咬住那一抹溫暖,疲倦地蜷縮起破碎的身子,嗅着熟悉的味道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阿舟哥哥?阿舟哥哥!”
……
再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然大明。白雪初融,春暖已至,燦爛的日光從山洞口照入,落在這粗糙卻柔軟的枯草塌上。
鼻尖盤桓着柔軟的蘭香,秦宿舟低頭看了看,身上蓋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裳,衣裳的主人在他身旁冷得蜷縮成一團,小腦袋輕輕抵在自己的頸邊,淺淺地呼吸着。
“……”宿舟笑了笑,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蓋了回去,誰知他睡得太淺,宿舟的手指剛一碰到他的肩膀,他便眼睫一翕動,醒了過來。
“安子,再睡一會兒吧?”宿舟拿着袍子問他。
言安搖了搖頭,軟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揉着惺忪的睡眼,“昨晚我明明說要給阿舟哥哥守夜的,怎麽就睡着了呢……”
宿舟擡手将袍子攏在他肩上,“別将衣裳給我了,你會着涼的。”
“唔——”小男孩兒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了兩句便直直地往他身上撲,小鹿般的眼睛笑得彎彎,“阿舟哥哥,我可想你啦,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細碎的日光灑在晶亮剔透的眼睛裏,都顯得躍動起來。宿舟不由得撇開眼,将他的身子扶正了。
“阿舟哥哥不喜歡我了嗎?為什麽要推開我?”言安歪了歪頭,不大明白地看着他的動作。
“啊……這……”宿舟被他幹淨的視線看得渾身一燥,臉上浮起了兩抹薄紅。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比女孩子還會撒嬌,莫說你阿舟哥哥,我都看不下去啦!”女人的聲音從山洞口傳來,調笑道。
“夫人好。”宿舟想下榻,卻被言安按住了。
“娘!”言安利落地爬下枯草塌,跑到了女人身前,自告奮勇地接過她打來的一桶水,“我來吧!”
宿舟坐在榻上看着這個漂亮的小男孩兒,好像比他印象裏長高了些,褲腳袖口都不合身了,但好歹夫人還在,有人照顧着他,看着還是白白淨淨的,讨喜極了。
不像他,爹死了,娘為了護他躲避追兵,也***而亡,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也得虧安子沒嫌棄他。
“阿舟哥哥。”言安把水桶放在他身前,“洗洗臉吧。”
宿舟還有些呆滞,愣愣地看着長高了些的言安。
“阿舟哥哥?”言安不解地皺了皺眉,“不然我來幫阿舟哥哥洗臉?”說完就要撩起袖子。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宿舟總算回過了神,光是言安在他身上蹭都受不了,哪裏能讓他動手亂摸。畢竟也不是小孩兒了,長開了,能霍霍人了啊。
言安郁郁寡歡地坐在他身旁,小眉毛擰成了一團,宿舟擦完了臉倒了水,回來發現那眉毛糾結得都能擰麻花了。
以前他覺得這魔魅皇族的小少爺長得好看,也實在是難相處,總是默默地一個人呆在旁邊,去跟他講話就像撥算盤珠子一樣,撥一下動一下,還時不時給你個冷冷的眼刀,像迎面劈了個冰錐子一樣。
但不得不承認,這小少爺長得是很好看,沒長大的時候跟個瓷娃娃一樣,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上怕磕了碰了,現下長開了些,都不能跟他對視,久了魂都要被勾過去。
“安子?”宿舟揉了揉他的柔軟的發頂,“最近怎麽樣?聖閣沒為難你們吧?”
“怎麽不為難……”言安苦着臉,“晚上都睡不好,剛睡着就被娘搖醒了,說是聖閣的追兵來了。”
他何嘗不是如此?整宿難寐,就怕頭上懸着的刀落下。
聖閣在大力追捕人魔大戰中幸存的魔魅,只一個都不放過,定是要把他們清理得幹幹淨淨才罷休。他也是,父親被聖閣處死之後,母親也為了保護他葬身火海,屍骸不存。
要不是他在雪地裏匍匐前進的時候碰上了安子和夫人,怕是此刻的他早已凍得去地底見了母親。
“安子,跟小滿一起去再打些水來,”女人溫柔的呼喊打斷了他的思緒,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阿舟,過來。”
宿舟走出山洞,才發現自己是在半山腰上,春風一過,野花半開,回暖的山澗從石上輕快地流下,一切安靜地仿佛還在開滿了蘭花的魔魅族地當中。
女人牽着他的手,将他帶到了一個男人面前,“這是牧恒牧叔叔。”
“按輩分來算,是姨夫。”男人微笑着糾正了她。
宿舟輕聲跟着喊了,喊完又覺得奇怪,轉頭拉了拉女人的衣角,“夫人,這是……個修士吧?”
“是啊,”女人點點頭,微微笑着,“不過是個願意幫助我們的好人哦。”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師兄喜提姨夫
其實牧恒一開始并不是個很壞的人,他一開始說敬佩師兄他爹其實是真的,只是當時的大家都不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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