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叫羅柳,是碧海角的尊主。但很少有人知道,我只是個冒充的假羅柳罷了。
我原名叫姜山。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與真正的羅柳原本關系很好。
我從小生在富賈之家,是家中獨子,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那種。但不幸的是,我天生有點鬥雞眼。
因為身體的缺陷,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認清了世态炎涼——身邊只有兩種人,嘲笑我長相的人和貪圖他錢財在背地裏嘲笑我的人。
迫于世俗壓力,我很早就拜入修真界,但因為身體缺陷也很少能交到朋友。所有同行的夥伴當中,只有名叫羅柳的青年願與我為伴。羅柳性格豪爽,大大咧咧,卻很照顧我,但凡誰敢拿眼睛這事兒嘲笑我,他便要提劍上去問候人祖宗三代。
我們一同上山學藝,下山游歷,直到有一天,我們同時有了要建立門派的想法。
我們性格投機,想法一拍即合。自那之後,我們踏遍世間每一塊土地,精挑細選了,才定下極東那塊清淨又靈氣充盈的地方。
——碧海青天,天涯海角,那便叫青天涯,碧海角罷。
萬事開頭難,建立碧海角的過程艱辛異常。青天涯居北靠海,天寒地凍,離中原十萬八千裏,怎麽打出名號都是問題。我與羅柳合計了一番,決定由靈力更勝一籌的羅柳外出游歷,擴大碧海角的聲勢,我而手頭有些閑錢,剛好可以在青天涯籌建院落,廣招弟子。
随着羅柳聲名鵲起,碧海角也逐漸興起,那裏靈力充盈,适宜練功,漸漸培養出了不少功夫精湛的修士,也吸引了一批又批人拜師學藝。令我引以為傲的是,至今為止,碧海角仍然以強大的鬥術與充沛的靈力聞名于修真界。
然而好景不長,随着時間的流逝,我與羅柳的分工合作便出現了嫌隙。
——天下人只知羅柳不知我,甚至以為碧海角只羅柳一人創建。
而恰恰,我們二人誰擔任尊主這件事上還并未定下,這樣的傳言一出,更加劇了我的不安。盡管相信多年好友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但我仍惴惴不安地擔心自己有一天會被趕出碧海角。
我試圖約羅柳探讨這問題,但羅柳很是受驚波器重,屆時又剛好碰上魔魅爐鼎殺害修士,羅柳時常要奔赴聖閣商讨對策,往往我得空之時他不在碧海角,這尊主之位的商議就一拖再拖,我的心也越來越慌。
好不容易,八月的一天,我終于逮到羅柳的休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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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天我捧着一壺新沏的茶,站在羅柳房前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莫名惶恐不定的心,伸出了手。
并未叩響,交談聲便從門縫傳來。
“要不是為了錢,誰會睬這破鬥雞眼。”羅柳的聲音裏滿是不屑。
“師父,這鬥雞眼雖是醜了些,不中用了些,但還是很聽話的。”這是羅柳座下最得寵的大弟子婁新霜。
“也就剩聽話這一個優點了,”羅柳似乎是用力戳了戳什麽,發出碰撞的清脆聲響,“否則我老早就把他捏死了!”
“……”
我站在門外花了很大的勁兒才穩住了自己的手,沒讓茶壺當場倒在地上。我下意識地覺得,要是茶壺翻了,我的最後一點自尊心和體面也就徹底沒了。
我站在那扇門前,輕輕地、顫抖地、躊躇地呼出一口氣,八月酷暑的天氣全身卻冰涼得發疼。我定定地順着門縫看了看裏面的人,然後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天要亡我,怨我不得我心狠手辣。
人眼的殺手告訴我,聖閣要派人作為使者出使魔魅地界,而羅柳之名正在榜上。我知道魔魅與修真界嫌隙已久,只需要稍稍推波助瀾一下便能釀成大禍……
在人眼的幫助下,我佯裝解救魔魅,實則偷梁換柱。剛好他總喜歡圍着布巾在臉上,衆人并不知他樣貌,我們二人身形又接近,那些不熟悉他的人并不會察覺出異樣。至于他的好徒弟婁新霜卻人微言輕,我一只手指就能掐他掐得死死的,因而我并不擔心他。
我囚禁了姜山,失去了摯友;占領了碧海角,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但我并不後悔,我只是不安和惶恐,唯有權利和力量能給我帶來些許的安慰。在人眼的幫助下,我發現了虎符的用法,為了獲得更多的力量,我想要收集完整的公主屍體,開始不斷地挑撥四庭之間的關系制造混亂。
我知道我殺了很多人,我知道我終将不得好死,但卻沒想到頭顱落地的前一刻,我想的不是究竟是誰下的黑手——
我腦中閃過了那個酷暑,那句在羅柳門外聽到的話。
“要不是為了錢,誰會睬這破鬥雞眼。”羅柳的聲音裏滿是不屑。
……
酷暑的天氣,知了沒完沒了地叫,平白生得煩躁。
羅柳拿着小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玻璃容器裏的蛐蛐,憤憤道,“要不是為了錢,誰會睬這破鬥雞眼。”
“師父,這鬥雞眼雖是醜了些,不中用了些,但還是很聽話的。”婁新霜看着蛐蛐那油亮的殼安慰道。
“也就剩聽話這一個優點了,”羅柳手上加了些力氣,小棍跟容器壁撞擊,發出碰撞的清脆聲響,“否則我老早就把他捏死了!”
“所以啊,師父千萬焦躁不得,這‘鬥雞眼’死了,咱們可是徹底斷了資金。”婁新霜怕他生事兒,趕緊從這急性子的師父手裏拿開小棍,“不是您說的嗎,還得贏了鬥蛐蛐拿獎金回來犒勞姜仙長呢。”
“也就是子夜眼那掌門閑得慌,還鬧了個鬥蛐蛐比賽,設了那麽大一筆獎金。”羅柳不滿地隔着籠子敲了敲裏頭醜醜的蟋蟀,複又嘆了口氣,“姜山他心思細,總是多慮,現下碧海角聲名打出去了,正是需要費心思管理內部的時候,等我拿了錢回來給他便隐退算了。”
“這尊主的位置您不要了?”
“我哪裏操心得來這些細致活兒哦!”羅柳趕緊擺了擺手,“姜山來幹最妥帖不過了。”
婁新霜笑了笑,“師父,您跟姜仙長關系真好。”
“那可不,”羅柳頗有些驕傲地挺直了背,摸了摸臉上的布巾,“我的眼睛年幼時受過傷,受不得強光,才不得不一直罩着個東西,所有人都當我耍帥,只有他會提醒我這布巾有沒有系歪。”
後來,他再也不需要這綢緞了,也再也沒人能提醒他了。但他仍舊倔強地綁着那綢緞,像是想要遮住那個人帶給他的傷痛一般。
仿佛遮住了,就能回到以往。
那個面帶缺陷卻溫柔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以為他看不見,歪了歪頭,輕聲地說。
“師兄,你這布巾左邊有些歪了。”
春日的陽光映着花瓣,落在他不自然的眼眸中,竟然泛起了一股異樣奪目的色彩。
那是他此生中所見絢爛之最。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一個羅柳&姜山的番外,可惜不是主角沒給他們解開誤會的機會
ps,鬥雞眼的蟋蟀品種是我杜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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