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流言 一切跡象表明,聞六……

雨勢漸漸增大,風也刮得愈加猛烈,崔瑾早已領了顧晗往行宮那邊走遠了,眼見這邊的人也撤退完畢,聞若青心頭剛松一口氣,就聽聞竣來報:“六爺,那邊有位女子騎馬過來,說是想要打聽墜崖之人裏有沒有一個叫顧晗的。”

“什麽?”聞若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胡鬧!這種鬼天氣還來添亂。人在哪裏?”

聞竣往下一指:“喏,就是她。六爺,顧晗是誰?墜馬的人裏頭有他嗎?”

聞若青沒理他,再次轉頭看了看山頂,眼見山頭上流石已開始松動,碎石泥流漸漸彙集,順着崖壁上的窩隙處緩緩流瀉而下,不由暗罵一聲,催馬往下狂奔。

聞竣跟在後頭大喊:“六爺,你去哪裏?那女子怎麽辦?”

聞若青頭也不回,罵道:“管好你自己!泥石流就快來了,還不趕快跑!”

聞竣回過神來,大叫道:“六爺,那裏有個山洞!剛九皇子他們就在那裏躲雨……”話音剛落,但聽一聲巨響,山洪泥石如出閘的猛虎,咆哮着狂奔而下,瞬間泥漿翻湧,沙石肆虐,卷起滔天怒吼,令人心驚膽寒。

聞竣急忙打馬避開這一波沖勢,焦急朝下張望。

所幸那女子見勢不對,也調轉馬頭橫向飛奔,避開了當先而下的那波石流。片刻後聞若青已趕至她身側,萬石翻滾中将那女子攔腰一抱,二人翻下馬來,剎那間便隐入滾滾泥流中,泥漿嚣叫嘶吼,不斷蜂擁而下,轉眼吞沒馬匹,一瀉千裏。

聞竣見二人消失的方位正是那山洞所在,心中稍安,趕緊回轉報信。

這邊午宴早已完畢,顧府諸人食不知味,坐立難安。顧蕊伴着母親正彷徨無措時,崔皇後身邊的一個年輕內侍走過來朝唐氏行了個禮。

“顧夫人請寬心,顧家公子平安無事,現正在行宮內的溫泉沐浴更衣,皇後娘娘特命我過來領顧夫人前去。”

唐氏趕緊起身,一疊聲道:“多謝皇後娘娘,多謝中貴人。”

她和顧蕊随內侍去了行宮,進了崔皇後歇息的偏殿。

崔皇後是個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美婦,因保養得當,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輕了許多,她微笑着受了唐氏母女的禮,眼光便在顧蕊身上來回打量,見顧蕊姿容明麗,身形婀娜,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心下倒是贊了一番,但想到她的父親只是個四品文官,于朝中并無多少實權,又不免冷下心來。

她淡淡與唐氏寒暄了幾句,便命人将母女倆帶到顧晗所在的偏殿內室。

顧晗受了點輕傷,已經沐浴更衣完畢,崔瑾正坐在他身邊親自給他上藥包紮,見了唐氏母女,忙起身行禮:“見過顧夫人,顧大小姐。”

唐氏趕緊回了禮,謝過崔瑾後便上前查看顧晗傷勢,崔瑾恭敬地讓到了一邊,朝顧蕊使了個眼色,又向着門的方向揚了揚眉。

顧蕊面有難色,輕輕搖了搖頭。

這時唐氏擡起頭來,兩人趕緊各自側過臉,望向一邊。

顧晗天真道:“姐姐,你搖頭做什麽?”

顧蕊忙道:“我沒有,你看錯了。”

崔瑾心中暗笑,趁着唐氏和顧晗沒注意,朝她眨了眨眼睛。

唐氏見顧晗安然無恙,心中稍安,又惦記起了自己的外甥女。

“你說你表姐怎麽也半天不見影蹤?早知道就不該讓她去。”

顧蕊也有些擔心,心中暗暗埋怨唐氏處事輕率,又不好直說,只得小聲道:“表姐見慣風雨,想來不會有事。”

“哎,也不知她這會兒有沒有回去。”

“弟弟既無事,我們就過去了吧,說不定表姐已經回到那邊了。”

唐氏點頭稱是,崔瑾送三人出來,悄悄将顧蕊袖子一拉,顧蕊也就放慢了腳步,兩人慢條斯理地走着,一會兒就落後了好大一截。

“我們的事兒,我已給姑母說了,她方才見過了你了?”

顧蕊輕輕嗯了一聲。

“若她沒有異議,過幾日我就上你家提親去。”

顧蕊聲如蚊吶,悄聲道:“若皇後娘娘不喜歡我呢?”

“怎麽會?我喜歡的她能不喜歡麽?你放心,就算她不同意,我也是一定要娶你的。”

顧蕊望着廊外如煙似霧的雨景,又輕輕“嗯”了一聲。

崔瑾轉過頭正想欣賞一下顧蕊的羞色,卻見自己的随從滿頭大汗地往這邊奔來,他忙朝他狂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擾自己。

誰知那随從卻不管不顧,心急火燎地嚷起來:“世子爺,出事兒了!那邊山後發了泥石流,聞六爺和一個騎馬去找人的女子一起困在裏頭了!”

“什麽!”崔瑾大驚。

“騎馬去找人的女子?不會是我表姐吧?”顧蕊也吓住了。

崔瑾懵了,“你表姐?尹姑娘?她怎麽會跑到那裏去?!”

一場凄風苦雨,足足肆虐了兩日兩夜。待得雲開霧散,關于這場風雨中的皇家春獵,也漸漸有了不少轶事傳聞,而其中最讓人感興趣的,不是覃王和九皇子先後墜下懸崖,也不是萬衆矚目的春獵最後沒有結果,甚至這場春獵中爆發的那場泥石流也被人當成了背景板,所有人關注的焦點,便是當朝定國公府上的聞六公子聞若青和一個不明身份的女子共同被泥石流困在了山洞裏,直到第二天早上泥石流消退後方才被人找到。據說,兩人被找到時,均是衣衫不整,更有人猶如親見一般,信誓旦旦說兩人當時正緊緊摟在一起取暖。

過了一日,那女子的身份終于被人尋出,原來是都察院左都禦史顧年松府上的親戚,顧夫人唐氏的外甥女,名叫尹沉壁的。她出身不高,父親只是一個小小從六品校尉,而且還英年早逝。尹沉壁本人容貌平凡,名聲也不太好,且已年滿十八,算得上是老姑娘了,聽說她家經營着一個小田莊,據與她打過交道的糧商和果商說,此女锱铢必較,把錢財看得比什麽都重。

至于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那裏,消息靈通之人說是為了去尋找墜下懸崖的表弟,可據說顧家幼子顧晗墜馬之後不久就被平國公世子崔瑾帶回了皇家行宮,這尹沉壁的借口就未免有些可笑了。她一介女流,在那樣危險的天氣下獨自跑到男人紮堆的地方晃悠,動機難免可疑,讓人不得不懷疑她居心叵測。這樣一來,就有不少人很是同情那位聞家六公子,一切跡象表明,聞六公子準是中了那姑娘的圈套。

而說到聞六公子聞若青,好事之人這才發現對于這位少年權貴,平日裏實在是知之甚少,掘地三尺也才挖掘出這位公子是定國公的第三個兒子,在聞家家族內排行第六,十一歲時便上了邊關與父親和兄長共同殺敵禦疆,七年來立下不少戰功,一年前被當今聖上封了安遠将軍,獨自帶兵鎮守漴臨關。

他長的什麽樣兒嘛,因為常年不在京都,見過他的人不多,說長得好的有,說長得一般的也有,大部分參加了春獵的人都說他一臉胡渣,看不出來長相如何,估計也不甚英俊。雖說如此,畢竟人家出身高貴,身份顯赫,這尹沉壁膽大包天不說,連老天也眷顧她,不僅沒有送了小命,還真讓她如願堵到了個金龜婿。

一時間,一向低調的顧家和聞家都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定國公府裏,傳聞中面目模糊的聞六公子聞若青正跪在自家父母的院子裏,百無聊賴地數着地上的落葉。

定國公聞存山一臉怒氣隔着窗戶盯着兒子,聞夫人江氏在一旁眼淚汪汪道:“難道真要青哥兒娶了那姑娘不成?”

“他自己做下的事兒,我有什麽辦法?如今連聖上都在過問此事。”

江氏捏緊了手中帕子:“管他的,我兒可不能被那姑娘糟蹋了。”

聞存山昨日剛剛回京述職,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砸了個頭昏眼花,沒好氣說:“這還不是怪他自己!不好好地呆在漴臨關,跑回來參加什麽春獵!這種專給公子哥兒出風頭的場合他跑去湊什麽熱鬧?他若不回來,哪裏會出這檔子事兒?!”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我看,不如讓青哥兒去西北他哥哥那兒躲一躲,等風聲過去再回漴臨關。我就不信了,那姑娘難道還能找上門來不成?”

聞存山跳腳:“什麽馊主意!大丈夫豈能做縮頭烏龜?他不要臉我還要臉呢。他自己抱了人家取暖又翻臉不認,還遠遠躲開,他以後還做人不做?”

跪在外頭的聞若青都快哭了。天可憐見,除了救那姑娘時的攔腰一抱,他連那姑娘的手指頭都沒碰一根!他一進洞口就像扔燙手山芋一般趕快把那姑娘丢到了一邊,洞裏烏漆抹黑的,她長得是圓是扁也不知,哪裏有什麽抱着取暖的事兒!他離她明明很遠好不好,連話都沒說兩句。

怪不得他從那鬼山洞裏出來不久,就發覺周圍的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異樣,原來都把他看成了饑不擇食之人,真真是人言可畏吶!

走了黴運不說,他爹回來也不安慰安慰他,反要他跪在這裏反省,跪就跪嘛,裏頭話還說得這麽大聲,當他是聾子?

只聽母親江氏高聲道:“那你什麽意思?聞存山,你若真叫你兒子娶了那尹氏女,那就是害了你兒子一生!誰讓你們聞家有這個組訓,娶的媳婦過了四十沒能生下兒子方能納妾,什麽破規矩,這可叫我兒怎麽辦?”

“什麽你們聞家?你不是我聞家人?兒子不姓聞?還你家我家的,真是的!當初你不是看中這一點才同意嫁給我的麽?現在又說什麽破規矩……”

江氏默了一默,才又接下去道:“此一時彼一時……聽說那姑娘相貌醜陋,我兒如花似玉,娶了她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有你這麽說兒子的嗎?他又不是姑娘家。”

“我就這麽說怎麽了?青哥兒本來就長得好,小時候人人都誇他比姑娘家還長得漂亮。”

聞存山看了一眼外頭的小夥子,見他滿臉胡渣,一副落拓樣,怎麽看也跟“如花似玉”幾個字拉不上關系,正想出言譏諷,忽又想起一事。

“你剛剛說那姑娘姓什麽來着?”

“姓尹,怎麽了?”

“聽說她父親去世前是個從六品校尉?”

江氏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立刻警覺起來。

“是又如何?”

“你可知道她父親叫什麽名字?”

“這我哪裏知道?管她父親姓甚名誰,這丫頭在外間風評一向不好,又能處心積慮做出這等事,可見家裏父母就沒教過她什麽規矩!我就不明白了,顧禦史向來為官清正,幾個女兒也教養得很好,怎麽卻有這麽個上不了臺面的親戚!可憐我兒,好心好意去救她,卻被她如此纏上,真是倒了天大的黴!”

“你少說兩句。”聞存山給江氏說得心煩意亂,擡腳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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