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銀票 叫她多治點嫁妝,家……

嚴德霖快刀斬亂麻地處理了公事,風風火火地來到定國公府。

聞存山忙将他請進了書房。

江氏實在好奇,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悄悄來到書房外,偷偷支着耳朵在窗外聽。

只聽裏面嚴德霖道:“尹姑娘沒見着人,她母親倒是端莊識禮,聽說她家弟弟在顧氏家學的風評一向很好,去年就中了秀才,預備明年便要下場參加鄉試,若是中了舉人,尹姑娘的身份也就可以往上擡一擡了。”

“事情已到這個地步,女方身份地位如何也不重要了,關鍵是看那尹姑娘品性究竟如何——罷了,說這些也沒用,反正這門親事也是板上釘釘了。”聞存山的語氣悶悶的。

“聞兄倒不必過分擔心,依我看,那尹姑娘既然有這樣一個知文達禮的母親,她那去世的父親也是鐵膽忠肝之人,想來尹姑娘人品不會太糟。”嚴德霖呵呵笑道。

聞存山有些詫異:“怎麽,嚴兄不是先前很不看好尹家麽?何以去了一趟,這口風變了不少?尹夫人給你的印象就這麽好?”

房內嚴德霖哈哈笑道,“我這不是實話實說嘛。我可是和尹夫人說好了,你家會盡快請媒人上門,你什麽時候去請媒人?”

“你管這麽多幹什麽?”

“我既保了媒,當然要盡心盡責。人家尹夫人可還等着吶。”

“好了好了,下面的事兒就不是我們這些爺們兒操心的了,我今兒晚間就和夫人商議,明日一早去請媒人,得了吧?”

“這還差不多!”

江氏欲哭無淚,本想着嚴大将軍先前那麽憤慨,去看了尹家那可憐的莊子,見了尹家那粗鄙的人,回來但凡說個一兩句,老爺也許都能再掂量一二,哪裏想到這嚴德霖居然這麽不可靠!看來尹家母女還真有點手段!

這門親事到了這地步是真沒有什麽轉機了。江氏心情沉重,捏緊了手帕回了自家院子,想了想,叫來了大兒媳謝氏。

江氏的大兒媳謝霜是江氏娘家的親戚,從小便與聞家長子聞若白青梅竹馬,十八年前兩人成了親後也是情投意合,沒兩年便生下了長孫聞嘉硯,八年前聞若白戰死,謝霜忍着悲痛生下了遺腹子聞嘉珏。聞嘉硯滿了十三歲,依照慣例去了五叔聞若丹掌管的西北大營歷練,謝霜身邊只帶着聞嘉珏,便接手了國公府的中饋。

說起來,謝霜管教兒子,比當年的江氏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反倒是江氏做了祖母心軟起來,常想着法兒替孫兒開小差,是以謝霜一聽婆婆來請,便帶着幾分警惕。

聽聞是商量小叔子的親事,謝霜反而松了一口氣,但又立時認真起來。許是受了丈夫影響,謝霜平日不茍言笑,行事卻頗為幹脆利落,管起家事來也是殺戮決斷,從小又生在禮儀之家,最痛恨不知廉恥,不顧禮法之人,聽得這樁婚事不得不準備起來,不由替小叔子不值。

“尹家既是這般人家,我們也無需準備過于豐厚的聘禮,只大面上過得去就行,我明兒便拟了聘禮單子送來給母親過目。”

江氏點頭,“既要辦喜事,我想着,不如就把風荷軒翻新一下,正好青哥兒不回外院時也常在那兒留宿,不過還得再擴幾間才行。哎,一想到我兒以後就要對着那樣一個女人度過終身,真是讓我意下難平。”

“的确是委屈了青哥兒。不如另外再建一個院子,咱們國公府面積頗廣,北邊花園後還有一片荒地,原本公公是想建一個小馬場的,我看要不在那邊角落新建個院子作新房,原本的風荷軒還是照舊保留,這樣,青哥兒要是婚後與弟妹不偕,需要留宿在內院時也有個歇腳的地方。”

江氏捂着心口,“我的兒,你真真說到我心坎上了,對,就這麽辦……可惜他不能納妾,不然我看你娘家嫂子那庶妹肖陵可真是花容月貌,跟天仙兒似的,再不然伍将軍家上回來的那個遠房侄女——”

話未說完,聞存山掀簾進屋,江氏趕緊轉了話題。

“我小庫房裏還有一對青花瓷的月下追馬圖梅瓶,是先皇賜給我外祖父的,你也寫在聘禮單子上吧。”

謝霜低眉斂目,“是。”

“你去吧,建院子的事兒你盯着點,不可過于鋪張。”

謝霜應了,對公公又行了一禮,低頭出去。

聞存山心情不錯,笑着對江氏道:“你怎麽轉了性子,陪嫁裏的好東西都舍得拿出來給青哥兒做聘禮?”

“這不老太君都發話了嗎?”江氏哀怨地說,“我還能怎麽着!既要辦婚事,就不能讓別人看輕了咱們。尹家如何我不管,該我們家做的,我也絕不會失禮。”

“還是夫人賢惠大度,那這媒人……”

“我都叫吳媽媽去請了,就是以前給楓默說媒的錢氏,青哥兒的生辰八字也給了。”

聞存山猶豫一會兒,試探地道:“尹家家境不好,想來尹姑娘不會帶多少嫁妝過來,既是要新建院子,院子裏的一應家什被褥什麽的,就一起準備了吧。”

江氏剜了丈夫一眼,沒搭話。

聞存山呵呵笑了兩聲。江氏去整理床鋪,故意将被褥摔得啪啪作響。

“那要不要把新娘子的衣裳首飾都準備好啊?”

“夫人想得周到,那就多準備幾套嘛。”

“聞存山!虧你也說得出口!那姑娘身形怎樣,尺寸如何,你知道嗎?霜兒和慕之的嫁妝,不說有多豐厚,那也是足足四十八擡,慕之還有五十六擡!那尹沉壁我不要求有多少擡,總也不能光着進來,要不,跟買個下人有什麽分別?!”

聞存山怒了,“你怎麽這麽說話?我這不好好跟你商量事情嗎?”說罷擡腳出了房門,去了外院的霁風院。

謝霜這會兒正領着人在後花園角落一帶勘察。國公府占地廣闊,院子與院子之間都隔有水池花榭,假山游廊,園子裏的重頂飛檐,雕欄高閣皆隐于繁密樹梢之中,唯北邊一片方圓十餘畝的後花園佳木蔥茏,奇花灼灼,望去一覽無餘。花園後面繞過一彎清溪,才是一大片的荒地,角落裏的圍牆邊上有一個小小角門,正通往後巷。

謝霜身邊的大丫鬟畫沙小心翼翼道:“大少夫人,院子建在這兒,會不會太偏僻了點?未來的六少夫人畢竟是大爺的恩人之女……”

“她父親是她父親,她是她——我感激她父親對未染的恩情,但她這般算計青哥兒,如今眼巴巴地等着嫁進來,我實在是看不過去。院子建得遠一點,也免得大家随時碰倒,眼不見心不煩。”

“可是,這裏離霁風院那麽遠,就是風荷軒也不近,真的沒關系嗎?”

“就是要隔得遠才好,青哥兒如若與那姑娘不合,自是越遠越好,他是我看着長大的,那般霁月光風的兒郎,可別給那粗陋淺薄之人帶壞了。”

畫沙心道,六少爺又不是小孩子,心性都已定,哪裏就如大少夫人說得這般容易受人影響,轉念一想,大少夫人嫁進來時,府裏兩個小少爺一個七歲,一個不到二歲,謝霜都愛得如自己兒子一般,便将話吞進了肚子裏。

這邊聞存山到了霁風院,他兒子聞若青正在院裏耍槍。

舞到出神入化處,但見一杆銀槍矯若驚龍,槍頭如流星趕月,寒光裹着洶湧氣勢撲面而來,森然如絞,殺氣縱橫。

聞存山站在一邊直搖頭,聞若青收了銀槍,笑道:“爹爹指點指點。”

“你這槍法哪這麽多花頭?戰場上都是要一槍斃命,見血封喉的,準頭再練一練。”

“是。”

聞存山将邊上兵器架上的長刀扔給他,見他刀法凝實,招招都在要害之處,看似平平無奇,刀鋒所到角度卻是極其刁鑽,一刀揮出,森寒殺氣漫天而來,銳不可擋,令人避無可避,臉色這才好看一些。

“刀法倒還看得過去,兵器嘛,也不是要你樣樣精通,但也得練得像個樣子。真到了戰場上,随手的兵器折了還不知下一刻拿到手的會是什麽,所以都得練一些。需知兵器雖不同,道理是一樣的,準頭要好,要能做到一招致命,兵器揮出去,就一定要帶走一條人命,如若不能,寧肯不出招——絕不要浪費一絲一毫的力氣。”

“是,孩兒知道了。爹爹,這麽晚還過來,是有什麽事兒嗎?”

聞存山坐到了院中的漢白玉石凳上。聞竣趕緊端了茶奉上。

“你什麽時候回漴臨關?”

“聖上已準了後日出發。”

聞存山猶豫一會兒,從袖中摸出張紙,往聞若青面前一丢。“拿去。”

“這是什麽?咦,五千兩銀票,爹爹,你這麽大方啊,那我就不客氣了,聞竣,快收起來——”

聞存山咳了一聲,聞竣察言觀色,忙縮回了手。

“咳——不是給你的。”

聞若青狐疑,“不是給我的,那是給誰的?”

“誰?!”聞存山瞪眼,喝道:“還不是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兒!”

聞若青和聞竣齊齊張大了眼睛。

“你後日出城的時候,路過尹家莊子,就把這銀票帶給她吧,叮囑她不要給別人知曉了——叫她多治點嫁妝,家什被褥衣衫首飾什麽的,能多弄點就多弄點吧。”

隔日清晨,聞若青輕裝簡便,帶着一小隊親衛出發前往漴臨關,途中特地停留了一會兒,帶着聞竣去了尹家田莊。

當日碧空如洗,惠風和暢,官道上綠意繁勃,楊柳垂墜。穿過尹家果香四溢的果園後,聞若青将馬缰抛給聞竣,孤身上了通往尹家小院的碎石坡道。

尹沉壁就着日光,正在院子裏讀書。

自那日嚴大将軍來過後,尹夫人便奪去了她手中的針線,給她列了一串書單,還逼着她把《女四書》多溫習幾遍——聽說聞夫人和她的兩個兒媳都是簪纓望族的世家貴女,她的女兒即使無法吟詩作對,該讀的書至少也要惡補一下,以免被人看了笑話。

尹沉壁聽到敲門聲,往院門口看了一眼。

“門是開的,進來吧。”

門口進來一個眉目精致,長相秀美的青年,穿了一身簡單的素色長袍,修長挺拔的身姿如松如竹,風儀甚是昳麗灑脫。然而他快步而來,舉手投足之間卻又分明流淌着一種既凝固又飄忽,既散漫又極具爆發力的危險氣息,這種氣息她在父親的身上見過,那是一種走過人間煉獄,歷經修羅戰場方才煉成的殺戮之氣。

她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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