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聘禮 就這份單子上的東西……

“您是想要喝水麽?請稍等。”尹沉壁站起身來。

聞若青有點奇怪,他看起來像是口渴的樣子麽?

“嗯哼,”他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周圍,“尹夫人不在麽?”

尹沉壁又呆了呆。一開口她就知道他是誰了。那天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她曾借着天光瞄了他一眼,不過未曾看清眉目,此刻這月映風華的青年站在她身前,她完全不能将他與那天那個灰頭土臉,不修邊幅的聞六公子聯系起來。

聞若青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那天他從山洞裏出來就掉頭走了,瞧都沒瞧她一眼,現在看來,這位傳聞中容貌平凡甚至有些醜陋的姑娘實際上眉目端正,很有神采的眼睛裏有一種執拗的專注,看他的目光意味難明,想到兩個人的關系,他頓時覺得有點不太自在。

“我娘早先有些頭暈,這會兒正休息,您先坐,我這就去叫她。”尹沉壁開口了。

“既然尹夫人不舒服,那就不必打擾她了,跟你說也是一樣。”聞若青說罷,摸出懷中的銀票放到石桌上,退開兩步。

“這是我爹給你的,除了你娘,不要告訴任何人——這筆錢你用來置辦你的嫁妝,盡量弄得齊整些。”

尹沉壁看清了桌上那張紙上“通寶錢莊”的字樣,很是意外。

“今後若是缺錢,只消帶個信到漴臨關告訴我一聲便是,別人給你的,就不要再随便接了,”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傳出去不好聽。”

什麽意思?尹沉壁正想開口問,忽而又明白過來,頓時漲紅了臉。

聞若青交代完畢,便朝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快步出了院門。

尹沉壁羞憤交加,拿起那張紙正想追出去,可瞄到紙上的金額,頓時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沖,只一猶豫間,那人已經走遠了。

聞若青接過聞竣遞過來的缰繩,上了馬,又遠遠朝那院子裏看了一眼。那尹沉壁還站在石桌跟前,呆呆地捧着那張紙——這姑娘摸樣兒也就這樣了,不鹹不淡的還算順眼,人他是早知道愛貪便宜品性不大好的,不過話他已經說得很明白,既是要進他聞家的門,再像以往那般行事可不行,到時候旁人的話說得難聽,丢臉的可不止她呢!

他頗為煩惱地摸了摸下巴——下巴上的胡渣已被他刮幹淨了,光溜溜地很不習慣——正要打馬離開,卻見聞竣惦着腳,伸着頭往那院子中張望。

他一個爆栗敲下去。

“看什麽看?走了!”

幾天後兩人的八字批下來了,并沒有什麽相沖的地方,于是雙方商議了婚期,迎娶之日就定在了八月十八——到那時,國公府的新院子已建好,聞六公子的冠禮也已完成,又是金風送爽,丹桂飄香的季節,新娘子還能在家過完中秋,真真是太合适不過了。

聞家六公子的親事到了這個地步,已是塵埃落定,本已漸漸平息下來的流言又開始蒸蒸日上,而這樁婚事剛定下不久,又有另一樁受人矚目的婚事這時也有了苗頭,京都的街頭巷尾處處都有人議論紛紛。

“那尹氏女真是好手段啊,果真就嫁入了定國公府。”

“聞家行事還真沒得說,即使是那樣的人家,也願意維護對方的名聲,只是苦了聞六公子了。”

“你們知道嗎?崔家世子爺崔瑾的親事也要定了!”

“真的嗎?是哪家小姐?”

“嘿嘿,不是別人,正是那尹姑娘的表妹,顧禦史家的大小姐!”

“怎麽又是顧家!這顧夫人在哪裏燒的香,怎麽他家的小姐,一個兩個都嫁地這般如意!”

“世子爺要娶顧家大小姐,雖略微俯就,可顧大小姐品貌雙全,堪稱良配,那聞家六公子可就真慘了,哎,這兩門親事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

……

消息傳入皇城,養心殿內癱在龍椅中的皇帝也是龍心大悅,拍着靠枕大笑道:“文宣這門親事定的還不錯,只可惜了聞若青……哎,他果真要娶那尹家小姐,看來聞家父子倒也真是重諾守信,不過如此一來,聞存山的三兒媳婦沒什麽家勢,可就不能給他家添什麽助力了。”

崔皇後端了冰糖梨子水給他潤喉,笑道:“聞家才不在乎呢,他們一家子向來肝膽衷心,想的是如何保衛天下的疆土,自家的榮辱興衰倒沒怎麽放在心上,不然,如何會二話不說,就娶那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女子!”

璟晟帝微微點了點頭,笑道:“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放心什麽?”崔皇後嬌媚地笑問。

“皇後難道真不知?非要朕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璟晟帝斜睨着她。

“皇上——”崔皇後低眉淺笑,卻不說話了。

“你明兒宣聞家老太君和聞大夫人進宮來,好生安撫一番……至于聞若青嘛,我早就想讓他回來,如今既要成親,正好把他調離漴臨關,總不好讓人家新娘子跟着去了那荒僻之地。”

大璟的武将官員,歇戰時夫人有随軍慣例,算是給這些辛苦戍邊的将領們一點福利,因此璟晟帝有此一說。

崔皇後笑着點頭:“聖上如此體恤聞小将軍,真是他的福分。”

璟晟帝思索一會兒,道:“聞若青調回京都,漴臨關那邊,就派瑜王去,你意下如何?”

崔皇後暗自一驚,面上卻連睫毛都沒動一下,只溫聲埋怨道:“臣妾哪裏懂這些,聖上問臣妾意見,這不是為難臣妾麽?”

“瑜王不是你養大的嘛,我怕真叫他去了,你心裏不大自在,畢竟那漴臨關貧瘠艱苦,又不好出什麽軍功。”

“陛下!瑜王雖是我膝下養大的,可既長大了就該替聖上分憂,聖上只管分派便是,哪裏用得着問臣妾的意見!臣妾即使思念瑜王,只要想着他在替陛下守衛疆土,心裏就會釋懷了。”

璟晟帝哈哈大笑,“皇後果然賢明……那梨子水甚甜,給朕再來一碗。”

沒多久聞若青便收到了母親寄來的信,信中詳細說了聖上即将把他調離漴臨關的消息,又拉拉雜雜地叮囑了好些家事,只在末尾草草提了一句,說是已定了到尹家下聘的日子。

聞若青将信收好,去了城牆上巡查防務。

崔瑾早已給他來了信,告訴他瑜王即将接手漴臨關的軍務,讓他早做準備。瑜王本名高昱,在璟晟帝的兒子們中排行第三。他的生母身份低微,原只是聖上身邊一個端茶遞水的小宮女,生下高昱後不久失足掉進了禦花園的太液湖,崔皇後那時新婚不久,便把嗷嗷待哺的小兒抱到了自己身邊教養。

高昱從小性格就極內向,長大了更是沉默寡言,崔皇後生下九皇子高淳後,他在宮中更是如透明人一般,成天肅着一張臉不說話,宮人見了他都繞道走。二十歲冠禮時他得聖上封了瑜王,賜了府邸,從此便在自己府中深居簡出,一年也難得露上幾回面。

信上崔瑾頗有些感慨,真不知道這次聖上怎麽會想起了他來,即使鎮守漴臨關是個閑散不好出頭的差事,也足夠讓人詫異了。當然,這樣的差事另幾個親王和皇子們是決計不想攬上身的,就是朝裏其他的武官将領,也是避之不及。

聞若青接到崔瑾的信後便着手整頓漴臨關的軍務。鎮守漴臨關的武官不多,兩名參将是從西北的燕雲軍中跟着他過來的,八千守軍中有小部分來自燕雲軍,另一部分是原先漴臨關本身的值守士兵,其餘則是一年前從臨近武陵郡的武陵軍中調過來的。三方人馬經過一年多的磨合,基本上沒有了什麽隔閡,只是沒有經過實戰,戰鬥力不免大打折扣。

聞若青覺着,既然要将軍務交出,還是得事事安排妥當了才好。尤其瑜王以前根本沒有接觸過軍中事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以漴臨關如今的戰力而言,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将領,若是南邊的夷人真來犯,守不守得住還真難說。

于是他在加緊布防的同時,也重新整編了人馬,八千将士全部打亂精編為八個大隊四十個小隊,每一大隊設一名千夫長,四名百夫長,千夫長和百夫長都重新由士兵們推選,經聞若青親自考察選拔後任命。如今軍中氣象一新,士氣也高漲,小隊與小隊之間,每日都在厮殺演練,每隔一日,則由聞若青帶領兩大隊人馬模拟攻城的情形,以此訓練大夥兒防守的要領。

此時正是午後,聞若青上了城牆,毒辣的日頭下,但見關外黃土漠漠,山丘起伏,往外幾十裏的沙丘盡頭,才是夷人的栖居之地,那裏方有高山流水,青林綠蔭。

可這般荒蕪的不毛之地,他真要離開了竟也有幾分不舍,尤其是一年多日夜相伴,同甘共苦的弟兄們。八千将士中,有很多他都與之擊過掌,教過他們招式,也和他們在一個碗裏喝過烈酒,一個盆裏搶過飯菜。

“六爺……瑜王到了。”身後有人道。

“調令他帶來了嗎?”

“帶了。”

聞若青點頭,“陳莫,我回了京都,這裏就要靠你和楊凡了,瑜王剛來,畢竟生疏,你和楊凡遇事要多提醒着些。”

參将陳莫一臉愁苦,欲言又止,聞若青笑道:“怎麽?不想留在這裏?”

“六爺,我……不能跟您去京都麽?”

“你跟我回去幹什麽?連我都不知道回去後能有什麽差事……如今聖上只讓我回去,卻沒提及回去後幹什麽,多半又是個閑職,還不如這裏呢!”

陳莫都快哭了,“聖上怎能這樣?這不欺負人麽?!”

聞若青臉色一沉,“住嘴!再說這種話,小心砍你腦袋!”

他默然一會兒,又道:“你們好好守在這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過兩年我請爹爹和五哥想想辦法,你放心,你們的前程絕不會耽擱的。”

“六爺!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好了,我知道,”聞若青拍拍他的肩膀,“晚上把楊凡叫來,咱們三個好好喝它個痛快——現在快走吧,別讓瑜王等久了。”

日光如流水,眨眼間春紅已謝,白晝漸長,暑氣漸熾,已到了盛夏時分。

這日聞家送來了婚書及聘禮的禮單,尹夫人拿着單子發了愣。

盡管聞家自認為聘禮準備得很是一般,并不豐厚,但是對于尹家來說,已經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了,即使尹夫人年輕時候也見過大場面,這份單子上的東西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和期望。

“親家母先看看吧,定國公夫人可是把自己陪嫁中的好東西都拿出來做聘禮了!”

媒婆錢氏雖然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口氣裏卻還是帶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她可是見過聞府比這多得多的聘禮,就是上回聞家五公子聞若丹求取殿閣大學士之女蘇慕之的時候。想來國公府對于這不得已而結上親的尹家也不甚重視,不過這尹家家境平寒,就這份單子上的東西,想來也足夠閃瞎她們的狗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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