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迎親 聞若青壓下滿腹的煩……

隔天國公府派了人來催妝,吹吹打打地将十八擡嫁妝擡走了,院子裏一時空空蕩蕩的,直到下午唐氏帶了一幫兒女并幾個親戚過來送嫁,這才有了幾分熱鬧景象。

随着唐氏來的,還有栖雲。

她面上的表情還算平靜,但眼睛紅紅的,盡管抹了脂粉,還是能清楚看到眼睛底下的一抹青色。

“恭喜姑娘,姑娘今後但凡有什麽事兒,盡管吩咐我便是。”她向尹沉壁行了一禮,垂着頭瞄着腳下。

尹沉壁想了想笑道:“我這裏暫時沒什麽事兒,要不讓木棉帶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放心,你和木棉随我進了國公府,但凡我有一口吃的,就絕不會虧待了你們!”

“多謝姑娘。”

木棉上前領了她往廚房走,一路上不住拿眼睛瞟她,又捅了捅她的胳膊:“姐姐放寬心,大小姐人很好的。”

廚房裏木棉的母親和妹妹并一個幫忙的婦人正忙得不可開交,栖雲看了一眼,走到一邊拿起菜洗了起來——有什麽辦法呢?事已至此,該認命還是得認命,本以為能跟随顧家大小姐進到崔府,再不濟留在顧府也好,哪成想轉眼就當頭一棒,被打發到了這窮酸的表姑娘身邊!就算跟着表姑娘去了國公府,依這位姑娘一貫的做派,進去也是被人輕視打壓的下場,她又能讨得了什麽好?

自覺前途黯淡的栖雲愁眉不展,一旁的木棉倒是興高采烈,瞧這位姐姐通身的氣派,不愧是大戶人家家裏出來的,有了她一起去國公府,她可就沒那麽害怕了!

嫁妝進了國公府,江氏領了謝霜去查看,她女兒聞思齊也湊過來看熱鬧。

國公府上下已挂滿了紅綢,新建的長桦院也裝飾一新,看着喜氣逼人,就是的确太遠了!江氏從她自己的院子走過來,直走得腳脖子發酸——早知道就坐轎子過來了!

“這都是些什麽呀?”聞思齊看喜娘鋪好了床,上前摸了摸大紅描金的錦緞被面,覺得有些粗糙,忍不住嚷了起來。

謝霜在旁道:“我們家向來是用的南京雲錦做被面,這只是普通的妝花織金緞子,用的絲也很平常,你自然會覺得刺手。”

聞思齊撇了撇嘴,“一輩子就嫁這麽一次,也不舍得用點好的東西,真是摳門!”

“一輩子就嫁一次?”謝霜道,“這倒不見得。”

“什麽不見得?大嫂你什麽意思嘛?”聞思齊追問。

謝霜與江氏對看一眼,不說話了。

江氏搖了搖扇子,道:“好了好了,你給老太君的壽鞋做好了沒有?沒有的話就趕快去做,別在這兒叽叽歪歪的。”

聞思齊不滿道:“娘又來了!每次都拿這個來堵我——我知道,咱們家不許納妾,可沒說不許合離,也沒說不許休妻,你們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嘛!”

“是是是,就你聰明!你給我聽好了,明兒你六哥迎親,家裏人多事多,你可不許亂說,要是給我添了什麽亂,你就等着你爹收拾你吧!”

聞思齊眼珠亂轉,跟在母親和大嫂身後又看了一會兒,幹脆溜去了外院的書房找她六哥。

聞存山為了參加兒子的婚禮,五日前就從邊關馬不停蹄地往家趕,現下在兒子的書房辭雲齋裏剛說了兩句話,就有客人上門來找。

聞若青畢恭畢敬地送父親出了辭雲齋的院門,轉身就見假山背後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腦袋上的鎏金朱鵲釵還不停地晃來晃去。

他假裝沒看見在那兒擠眉弄眼的妹妹,扭頭就往門邊走,聞思齊趕緊從假山後跑了出來。

“六哥!”

“……”

“六哥!我叫你呢,你別跑啊,找你有事呢!”

“你能有什麽事兒?”聞若青無可奈可地瞅着她。

聞齊思拉住她哥的衣袖,一直将他拽進了房內。

“那個,你明天不是要迎娶新娘子了麽?我來就是要告訴你,你明天千萬不要和新娘子圓房!”

“……”

“真的,你聽我的,明天,哦不,以後也千萬不能圓房!”

“……為什麽?等等——這種事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挂在嘴邊說的嗎?”

“哼,我為什麽不能說?我告訴你,”聞思齊清澈透亮的眸子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娘和大嫂打的多半也是這個主意,你要是不和新娘子圓房,她就生不出小孩子來,生不出小孩子,可就犯了七出之條,你不就能擺脫她了嘛!”

聞若青哭笑不得,“一天到晚淨想些什麽?這事兒是這麽簡單的嗎?”

聞思齊眨眨眼睛,“能有多複雜?要不我來替你算上一卦,看看你這回吉兇如何……”說着,便去掏袖子裏的龜甲。

聞若青額角青筋直跳,沒好氣道:“去去去,一邊涼快去,我煩着呢!”

“你別這樣嘛,我算卦一向很準的,你等等——”

聞若青忍無可忍,将她轟出了書房。

他沒說錯,現下他的确很不痛快。一想到要迎娶的是那樣一個既不熟悉,又沒有什麽好感的陌生姑娘,明天那些儀式就顯得尤其繁瑣漫長,真是令人頭疼——這場婚禮還沒正式開始,他已經覺得煩不勝煩。

而尹沉壁幾乎沒有時間來煩惱,也沒有時間來傷春悲秋,她一直憂心忡忡的,抓着尹懷洲事無巨細地囑咐了半日,又喚了任莊頭和他媳婦任媽媽過來說事。臨到頭了,她這才發覺還有那麽多的事情需要交代,需要叮囑,只恨時間過得太快。

尹懷洲看着愁眉不展的姐姐,道:“姐姐,你就放心去吧,娘這裏一切有我。”

任媽媽也呵呵笑道:“大小姐盡管放心,我們一定按您交代的做,您就安心做您的新娘吧!”

尹沉壁這才點點頭,洗漱了準備睡覺,可這一覺又如何能安枕,躺下似乎不過半刻,眼睛都還沒合上,就到了卯時,正該起床梳妝了。

替她梳頭的全福人是唐氏請來的大姑顧氏,顧氏是個溫柔和氣的婦人,下手很輕,給她絞臉的時候沒讓她覺得痛,她一頭茂密卷曲的黑發在顧氏手中也變得服服帖帖,轉眼間就被挽成了一個同心髻,又插上了金碧輝煌的鳳凰飛羽銜珠釵和金累絲嵌紅寶石的喜鵲珠花。

尹沉壁打量着銅鏡裏自己的臉:眉毛被修得細細的,彎出一個隐約上挑的幅度,眉間貼了大紅的花钿,雙頰撲了厚重的粉,嘴唇上點了豔紅的胭脂,耳垂上挂着長長的紅瑪瑙流蘇耳環——她自覺這一生從未如此富貴逼人過,可卻怎麽看怎麽別扭。

旁觀的尹夫人和唐氏倒是很滿意,唐氏笑着道:“沉壁的眉毛生得好,就是太黑太濃了些,這麽一修倒是有幾分像姐姐了。”

尹夫人很是欣慰,她一向覺得這個大女兒長相不夠柔媚,缺了些女兒家的秀美溫柔,如今這麽一裝扮,襯出了一雙神飛燦隐的眼睛,那眼神裏時常閃現的棱角也隐去了不少,雖不能說是國色天香,但也算得上是美若芙蓉了。

這時青黛色的夜空冉冉隐去,天邊已透出了蒙蒙的白,不一會兒,鱗片一般的雲層泛出淺淡的橙黃邊暈,縫隙間隐約可見清朗的藍,眼見将會是一個一碧萬頃的好天氣。

院子裏也開始有了動靜,歡聲笑語由遠及近,袅袅炊煙中,任莊頭帶着一衆佃戶嬉笑而來,擺開桌椅板凳,又在門口挂上長串的鞭炮。

尹懷洲與顧晗早早穿戴一新,站在山坡上往遠處眺望。朝陽初升,乳燕展翅,濃密蔭柳下卻還悄無聲息,顧晗笑道:“還早,要不先進去坐一會兒吧。”

尹懷洲比他姐姐還緊張。未來的姐夫他從未見過,在書院裏也打聽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心裏早就是七上八下的,此時嘴裏雖應了顧晗的話,腳下卻紋絲不動,眼睛只顧往迎親隊伍的來處瞟。

顧蕊帶着顧瑤和顧琳,一早就來屋裏陪着尹沉壁,姐妹幾個說說笑笑,倒把大家的離愁沖淡了許多。

尹沉壁見時辰差不多了,便拉着母親的手細細交代:“早晚多添衣,葷腥油膩的東西少吃,飯盡量多吃半碗,……藥要記得按時吃,剩下兩副的時候就讓木芯去買來備着,入了冬藥方要找劉大夫重新換一下……算了,到時我想辦法回來找劉大夫……”

唐氏打趣道:“人家家裏嫁女兒,都是做母親的放不下心,對着女兒交代這交代那的,你們倒好,全調過來了!”

尹沉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尹夫人卻哭了。

這時遠處隐隐傳來喜樂喧嘩之聲,外頭任媽媽笑道:“來了!來了!”

幾個姑娘昨晚在尹家都沒睡好,這會兒正打着呵欠,聞言精神都是一振,顧琳更是跑到窗前挑開一線簾子往外偷瞧。

尹懷洲和顧晗早已進了院子,衆人合力把院門緊緊關上。兩人從木門的縫隙裏往外張望,遠遠見領頭之人一身大紅喜服,騎了一匹通身雪白的駿馬,身姿筆挺,儀容出衆,尹懷洲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聞若青這趟來的可不容易,他由幾個堂兄弟陪着,一早便帶着迎親的隊伍出了門,結果卻險些誤了時辰。他這門親事可謂全城矚目,城中早有不少好事者等候在路邊,見了打頭的新郎官都不免指指點點,有好奇的,有喝彩的,有嘲笑的,也有姑娘家見了他走不動路的,沒多久隊伍就被圍了個水洩不通,連他爹打了勝仗回朝的時候都沒這般熱鬧。

幸而陪同的幾個兄弟都是縱橫沙場之人,馬鞭一甩開,殺氣一放出來,便吓走了不少人——要說起逞兇鬥狠,幾個人裏頭自然是他排第一,然而今天他乃是新郎官,不好過于放肆,只能正襟危坐于馬上,由着其他弟兄們耀武揚威。

應付過了頭一波人潮,媒婆錢氏領着一幹人走了僻靜的小路,七拐八繞之後,終于順利地上了西山腳下的官道。出了城人就少了許多,加上尹家地處偏僻之所,看熱鬧的人也跑不了這麽遠,沒人擋道圍觀,大夥兒這才趕在時辰之內到達了尹家小院的坡道下。

聞若青壓下滿腹的煩躁,擦了擦額角的汗,由衆人簇擁着,上前敲響了尹家院子的大門。

顧晗與尹懷洲抵着門,笑道:“先對上三個對子來!”

聞若青後退兩步,只聽門內顧晗道:“鳳落梧桐梧落鳳。”

他還未開口,旁邊的聞四爺聞若翡已高聲笑道:“珠聯璧合璧聯珠!”

“好!”衆位迎親客拍掌大贊,裏頭尹家的衆位佃戶多是目不識丁之人,聽不出好歹,也一疊聲地跟着叫好,尹懷洲瞪了帶頭起哄的任莊頭一眼,朝顧晗遞了個眼色。

顧晗笑道:“再來——臉映桃紅桃映臉。”

聞七爺聞若藍“切”了一聲,“這有什麽難的?風搖柳綠柳搖風!”

大夥兒再次起哄叫好,尹懷洲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聞若青聽這人聲音清亮,卻略顯緊張,語氣裏也沒有調侃之意,遂認真答道:“僧游雲隐寺,寺隐雲游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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