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手稿 只要這些女人不給他……

回到長桦院,小厮們已經卸完箱子出去了,尹沉壁瞅着滿屋的箱子發愁。

就這樣沒經過主人的同意,不聲不響就把東西都搬了過來,即使老太君發了話,還是過于冒失了些,也不知聞若青回到霁風院看到東西都沒了會作何感想。

若是她,遇到這樣的事肯定很生氣。她現在可不想惹惱了他。

秦媽媽倒是一臉喜色,忙進忙出地幫尹沉壁整理東西。

正收拾着,凝輝院裏的小丫頭過來傳話,說是老太君吩咐了,今天下雨,六少夫人中午和晚上都不必過去,就留在長桦院替六爺收拾東西。

尹沉壁心下一松,如此時間就更充裕了。她正準備把正屋西邊的房間收拾出來給聞若青備着,他既不喜歡她,也許是想要單獨住的。

二樓的西次間也分內外室,外間靠窗的位置正巧有一張花梨木的書案,上面擺了一方松花石硯,一個岚竹筆筒,裏面插着幾支羊毫湖筆,應該本就是準備做書房用的。尹沉壁把帶過來的幾本書和聞若青的字稿圖紙放在書案上,瞧着就有了幾分清雅之氣。

她忍不住去看了聞若青的手稿。

聞若青的字不拘小節,遒勁磅礴,豪氣外放,氣勢逼人,內容大都是些他自己寫的邊關見聞和散記心得,有部分是些零散的用兵方略,還有幾首五言七律和小詞,其中一首小詩描述了西北的元隆關景象:

“大漠秋晴晚,雁征萬裏雲。

日落關牆遠,風高鐵甲吟。”

頗有些令人神往。

還有一首寫他趕路去邊關時的所見:

“平畦種麥葵,結霧黃粱熟。

入暮柴扉掩,犬吠牧童歸。”

尹沉壁這一看就看了進去,直到晴夏過來喚她吃飯,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這些手稿。

她一面吃飯,一面想着,聞若青這些手稿東一張西一張的,若是折損了未免可惜,不如整理裝裱起來,方才便于保存。想來這裏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都在辭雲齋裏,以後若是他不反對,她倒不妨替他來做這個事,畢竟外院的小厮們大都粗枝大葉,不夠細心。

吃過午飯,她從嫁妝箱子裏找了一頂石青色的帳子挂上,拿松花色的被褥鋪了床,西次間的內室也就可住人了。她又将他在東邊新房裏放置的幾套衣服拿過來:一套新婚當夜換下來的喜服,一件绛色如意紋長袍并同色花紋大氅,一套雪青色暗繡竹紋鑲邊長袍,質地上佳,繡工精致,應該是預備給他新婚這兩日換的。

不過想來這些都是他不愛穿的,喜服更是不會再穿,于是她又從霁風院搬過來的箱子中找了兩件杏色長袍,一件杏色大氅,一件藏青色披風出來挂在內室的架子上。

另中衣、鞋襪、絲滌腰帶、發冠帽子等等也都各選了兩樣出來放好,一套柳葉甲和鳳翅金盔挂在外間的衣架上,官服熨好挂在邊上,長刀也靠在牆角放妥當了,她這才坐下,繼續津津有味地讀着聞若青的幾篇散記。

其中有一篇寫了他在漴臨關領着兵士修建水壩的事兒:

“建明二十五年春,餘令人勘察已畢,命凡挑選吉日,雲三月初三上吉,遂于當日開工挖土,初時雲淡天明,風清氣爽,未幾竟烏雲蔽日,大雨滂沱,沙土遂成泥漿也。莫大怒,楸凡衣領,凡曰天降甘霖,此乃吉兆,餘等群起而圍之,凡抱頭而竄……”

尹沉壁不覺莞爾,聞若青,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還有一篇,寫他假扮夷人到其聚居地打探情況的見聞:

“夷人擇群而居,皆隐于山谷,尖峰挺秀,陡澗流水,山鴉飛鳴,野猿嘯唳。懸崖峭壁前,角樓林立。途遇夷人打獵,皆赤膊皮甲,虎裙圍腰,長矛尖刀,兇蠻敏捷,獲野鹿果貍,縱歌吆喝而歸……”

尹沉壁看得悠然神往,那真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少夫人,晚飯送過來了。”晴夏在一邊低聲提醒。

都這時候了?她竟看了一個下午?尹沉壁看了看天色,果然外頭灰蒙蒙的,雨是已經早就住了,沉沉暮色中彌漫着氤氲的水汽,一下就有了幾分秋日的蕭瑟和寒冷。

她不緊不慢地吃完了飯,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他什麽時候會過來興師問罪?或許就這樣繼續呆在霁風院,東西拿走了也無所謂?反正這位爺看來在生活上不是個挑剔的人,只要有衣穿有飯吃就行。還有明天是歸寧日,他會不會陪她一起回去?如果他仍是不見影蹤,母親見她一個人回去又會作何感想……

這樣想下去可不行,得趕快找點事兒來做。

她想起了上午從霁風院拿回來的那把弓,她拿到手就覺得弓弦有點松,應該把弦重新繃一下。如果聞若青拿着這把弦有點松的弓都能把大雁射下來,那他還真挺厲害。

怎麽又想到他了?

尹沉壁心浮氣躁,拿着那張弓大力擺弄了幾下,弦斷了……

好像她帶過來的箱子裏還有一根長的牛筋,是上回附近的莊戶祭祀殺牛時她要來的,一共有兩根,她硝過後拿了一根換在父親留下的那張弓上,另外一根還沒用,她翻了半天才翻出那根牛筋,比劃了兩下,便去尋剪刀。

誰知那筋堅韌過餘,剪刀又有些鈍,半天也剪不斷,她剪得手疼,幹脆把牛筋和着那張沒了弦的弓一古腦兒塞進了床底下。

哎,他不喜歡她攤開了說便好,總是這般藏頭露尾的,一點擔當都沒有,虧她看了他寫的東西,還覺得他是個心胸廣闊不拘小節的人,總這般把她晾着是什麽意思?

尹沉壁想得頭疼,繼而心中升起一股憤怒,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她平息了一下情緒,喚來晴夏,只說日間還有東西忘了拿,帶着她去了霁風院。

霁風院裏黑燈瞎火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兩人站在緊閉的院子門口張望一陣,晴夏便問:“少夫人忘了拿什麽東西?要不我去跟小厮說?”

尹沉壁沒吭聲。

“少夫人是要找六爺麽?六爺沒在這裏,要不去風荷軒看看?”

尹沉壁看了晴夏一眼,這丫頭倒是很機靈。

晴夏笑道:“六爺有時在內院就歇在風荷軒,咱們去那邊看看,六爺的東西都拿走了,是得跟他說一聲。”

尹沉壁沉默地點點頭。

兩人踏着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去了風荷軒,誰想那裏也是靜悄悄的,一點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尹沉壁覺得好似一個拳頭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面,滿腔的勇氣和決心都沒了。她本想尋到聞若青,兩人好好坐下來談一談,往後該怎麽相處,兩家的親人面前哪些禮儀需要周全到,說清楚了總比這樣不明不白的好,哪知聞若青根本不在府裏,怪不得早上大嫂和婆婆見了她都是一副古怪的神情。

她垂頭喪氣地回了長桦院,打發了晴夏回去休息。在外頭瞎找了一圈,一來一回就将近一個時辰,明日歸寧要帶去的東西都還沒整理好,真是太郁悶了。

尹沉壁上了樓,卻看見房間大開,門內一個手長腿長的人坐在屋子中央的八仙琉璃桌邊,不是別人,正是她遍尋不着的新婚丈夫。

真是太讓人意外了!

值夜的望春不敢進去,只低頭站在門口,聞若青聽到動靜,擡頭瞧過來——

“這麽晚了,你去了哪裏?”

尹沉壁一肚子氣,卻不好說是去尋他了,面上淡淡的,只道:“去逛了一圈,雨後的空氣好,就多走了一會兒。”

她進了門,聞若青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她明顯正在生着氣,不過也難怪,這事兒是他理虧,算了,就不跟她一般見識了。

“……有兩套衣服放在這兒的,怎麽沒有了?”他忙了一天一夜,總算是把陳莫和楊凡的家人安置妥當了,想必明天刑部就會收到兩人已被處決的消息,按慣例,武将因違反軍令獲罪被斬,家屬也會受到株連,好在他已經連夜将人秘密送走了,免得他們失去了親人,還要遭受流放或是充入掖庭之苦。

不過他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長輩跟前都沒去請安,就徑直來了長桦院,哪知人不在不說,連口熱茶都不給他喝,這新婚妻子看來也不怎麽稱職。

還是算了,不知者無過嘛。

他正想着,就聽尹沉壁吩咐門口的望春沏茶進來,接着她問道:“六爺的衣服我已經都放在西次間了,要不要給您拿過來?”

“西次間?那我過去換就好。”說完,他大步出了門,門口的望春吓得一哆嗦,趕緊退開三步。

尹沉壁這會兒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看聞若青一臉風塵的模樣,身上穿的也是便于行動的黑色短衣,想來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兒需要急着去處理,先前倒是她錯怪他了。

不一會兒,聞若青換了衣裳過來,尹沉壁一看,果然是件杏色長袍,她就知道!

“你把我的東西都搬去西次間了?”

“霁風院裏的東西大部分都搬了過來,箱子都暫時放在西廂房裏,”尹沉壁道,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是老太君吩咐的。”

聞若青無所謂地點點頭,“搬就搬吧。”反正都成親了,住一起也是應該的,正好長桦院離後巷的角門近,進出還挺方便,要是她以後招他煩,他再搬出去就是了。

尹沉壁深感意外,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

“……有什麽吃的沒有?”

這可把她難住了,這時已是二更後,大廚房裏應該已經熄了火,正為難間,聞若青道:“你盡管叫人去廚房,他們知道。”

這麽說來他黑衣夜行便是常事了,廚房都知道深夜還給他留點吃的。

尹沉壁将桌上的茶遞給他,聞若青接過來,一口氣喝幹。

她給他續了茶,接着兩人面面相觑,不自在地看了對方幾眼,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明天是歸寧日……”

“……昨天敬茶……”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又趕緊打住,屋裏別扭的氣氛揮之不去。

“你先說。”聞若青手放在膝蓋上,有點不耐煩地道。

“我是想問六爺,明天歸寧,您和我一起回去麽?”

“這是當然,”他理所當然地說,“這有什麽好問的?”

尹沉壁一口氣堵在喉間,他自己行蹤不定,神出鬼沒的,她當然要問一問,才好做準備。

她默了默才道:“那六爺剛想問什麽?”

“我是想問你,敬茶的時候我母親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啊!大家對我都很好。”

“是嗎?”聞若青詫異地瞧着她,母親不是不喜歡她麽,真的沒為難她?

“我妹妹呢?有沒有找你麻煩?”

“齊姐兒很懂禮,沒找什麽麻煩呀!”

“……”真是怪了!母親和妹妹居然都轉了性子,難道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不過如此也好,他也就不必擔心矛盾鬧大了不好收拾,只要這些女人不給他找麻煩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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