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歸寧 聞若青心道,你把我……

約莫兩注香後,廚房那邊終于送來了飯菜,兩個人也就結束了無話可說的尴尬,尹沉壁站起身來,準備給他布菜。

聞若青擺擺手,“我自己來便是,你歇着吧。”

“那您自己吃,我去收拾一下。”

那人已經埋下頭去,大口吃着東西。

尹沉壁走到一邊整理明天需要帶回家的東西,隔了片刻回頭一看,那邊已經風卷殘雲地吃完了。

聞若青去淨室漱了口,出來瞄了博古架上的沙漏一眼。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又滴滴答答地響起了雨聲,尹沉壁試探地問他:“六爺今晚是要歇在……”

聞若青心道,你把我的東西都收去了西次間,這不明擺着的麽?

“我去西次間,你也早點歇息吧。”他說完,跨步出了新房。

他也不是非要圓房不可,既然她不想,那就算了吧。

再說圓房這回事兒,也是需要氣氛烘托的,就如戰場上的士兵作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沒有了洞房花燭的氛圍,她和他全然不熟悉,剛剛又尴尬地坐了那麽久,就好像三鼓而氣竭的士兵,過了那股子勁兒,就再沒有了勇往直前視死如歸的精神。

何況陳莫和楊凡的事還在他腦海中翻騰,他實在也沒有圓房的心情。

尹沉壁看他出去了,心中也是一松。這一天漫長曲折,也終是過完了。想到明天的歸寧,她不由雀躍了起來,心裏充滿了期待和歡欣。

早上聞若青破天荒地換了那件雪青色的暗繡竹紋長袍,襯得身姿如青竹一般修長清隽,連身上時隐時現的那股殺氣也隐去不少,只見他俊眉舒朗似遠山青黛,雙眸明亮如夜空繁星,鼻梁挺直唇形優美,渾身上下一副翩翩佳公子風範,連尹沉壁看了也不覺暗中喝彩。

她忽然想起聞氏家訓上的訓誡,丈夫的一應起居事務都由妻子親自打理……可眼見他這模樣,顯然他自己已經收拾妥當,不需要她再服侍什麽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子,往清心堂的方向而去。

尹沉壁沒話找話:“六爺是何時起床的,怎麽也沒叫我過去服侍?”

聞若青心道,這不廢話嗎?要喊你過來服侍,我還得先起床穿衣再過去敲門,這麽麻煩還不如自己弄好了事,再說,我卯時不到就起床去練了刀法,那會兒你還在做夢呢!

他心裏想着,也沒說話,只嗯了一聲,大步朝前走。

尹沉壁緊走幾步跟上他,所幸這次穿的衣服裙擺不長,她也就拿出平日裏巡查莊子時的架勢,兩人大刀闊斧地趕到清心堂,她估摸了一下時間,也才一刻鐘多一點!

顯然這會兒江氏還沒起床,兩人站在廊下等候,聞若青嘴唇緊抿,也不知在想着什麽心事,她也就不好跟他說話,等了一會兒,謝霜來了,聞若青恭敬地朝謝霜行了一禮。

謝霜微微一笑受了他的禮,小聲問尹沉壁:“今日你歸寧,東西都備好了麽?”

“備好了,多謝大嫂關心。”

“我已讓門房備好了馬車,歸寧禮都放在車上了,一會兒你們吃完早飯就從東側門出去——車就在那兒等着。”

尹沉壁連聲感謝,這時江氏房中的丫鬟過來請,三人忙進去了。

江氏還沒梳洗完畢,聞思齊也不在她屋子裏,江氏見兒子兒媳并肩進來,頓覺眼前一亮——不過閃亮她眼睛的只是她兒子,兒媳婦嘛,像鮮花邊上一根青草似的,單薄又不起眼。

江氏有心想擺點臉色給她瞧,可這兩日她還算識趣,況且今日又是歸寧日,兒媳若是心情不佳,在親家母面前哭訴,人家還道她怎麽欺負了她女兒呢!她這麽一想便罷了,心道來日方長。

“今兒你們歸寧,老太君那邊就不用去了,我跟她說一聲便是。”

夫妻倆齊聲應了,江氏又道:“我這裏還沒弄完,你們先回去吧,霜兒給廚房打個招呼,早飯就送到長桦院,你們自個兒吃了早飯就出門,早去早回。”

“是。”

江氏又叮囑聞若青:“不可失了禮數。”

聞若青見江氏果然甚好說話,心中稱奇,也就認認真真地應了母親:“母親放心,孩兒知道。”

眼見兩人出去了,謝霜上前給江氏捶肩,江氏頗為郁悶地嘆了一口氣,她在新媳婦面前這臉色可擺得不太順利,頭天敬茶時有聞存山在,不敢擺;昨天早上她背家訓又挑不出錯兒來,沒法擺;今兒又歸寧,不好擺……也不知哪天才能順順利利地給她些顏色瞧!

新婚夫婦又大步流星地趕回了長桦院。幸好尹沉壁因着聞若青在,沒喚丫頭陪着,不然丫頭哪裏能跟上他的腳程?想來丫頭裏,恐怕也只有木棉跟得上了……尹沉壁心中想着,就見秦媽媽帶了木棉過來,木棉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挪動着腳步,到了三尺開外就停住了,褔了一禮,小聲道:“見過六少爺,六少夫人。”

看來秦媽媽□□初見成效,尹沉壁笑道:“果然不一樣了,秦媽媽教得好。”

秦媽媽面有得色,招呼丫頭們擺飯,聞若青獨自坐在一邊,待丫頭們擺好了退開,方才施施然坐了過來。

兩個一聲不響地快速解決完了早飯——聞若青是一貫吃得快,尹沉壁是歸心似箭——她忘了給他布菜舀粥,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收拾停當出了東側門,尹沉壁正要上馬車,門口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聞若青認得來人是刑部侍郎楊彥溪,便上前迎接。

楊彥溪看了馬車邊的尹沉壁一眼,笑道:“聞小将軍這是……”

“今日陪夫人歸寧,楊大人是來找父親的麽?他這時候應該下朝回來了,楊大人請進——”

“不必了,下官此來只為給聞小将軍通報個消息,您既有事,我說幾句就走,不必客氣。”

“哦,”聞若青瞄了尹沉壁一眼,示意她稍等,“楊大人請講。”

“将軍可知漴臨關守軍參軍陳莫和楊凡被斬之事?”楊彥溪雙目炯炯,一點也不客氣地盯着他。

“已經知道了。”聞若青幹脆地說。他在漴臨關值守了一年多,若說這般重大的消息都沒他以前的部下給他報個信,那就太假了。

楊彥溪果然一副毫不奇怪的模樣,笑了兩聲,道:“陳莫和楊凡以前是聞小将軍部下,下官想着怎麽也得向您通報一聲,卻不想您已經知道了。”

聞若青正色道:“我既已将漴臨關防務交出,他們就不再是我的部下,做出了這等事,該怎樣處置便怎樣處置,與我再無關系。”

“是,是,”楊彥溪一面仔細觀察他的神色,一面笑道:“如此便是下官多事了——不過今早刑部收到消息,即刻按照律法搜捕兩人家屬,卻發現這兩家人都不見影蹤,查了出城記錄也沒任何發現……”

他停了一停,眼光在聞若青臉上來回打轉,“此事聞小将軍不覺得奇怪麽?”

“有什麽奇怪的?”聞若青不動聲色地說,“他兩個既有膽子勾結夷人,自然事先就妥善安排好了家人,楊大人不妨再往前查查。”

“是,是,多謝将軍提醒。”楊彥溪再次看了看他身後的那位夫人,聞小将軍這樁婚事滿城盡知,他自然也對這位傳聞中的女子有幾分好奇,當然,若是能從兩人的神态中發現些什麽蛛絲馬跡那就更好了。

只見這位夫人袅袅婷婷地站在聞若青身後,見他目光掃過來,還朝他微微一笑,接着她走上前來,拉住聞若青的胳膊跟他低聲耳語了幾句,不過楊彥溪聽力很好,給他隐隐約約聽到了一些。

“怎麽還沒說完?我腳都站酸了。”

“你先上車……。”

“……你不是說過要時時刻刻陪着我的麽……這才幾天呀?”

“……你先上車……馬上就來。”

那夫人又朝自己這邊掃了一眼,不情不願地上車去了。

楊彥溪被她眼光一掃,頓時覺得自己太不識趣了,趕緊告了辭上馬離去。這位聞家的六少夫人果然沒什麽教養,男人說事也不知道回避一下,不過禦夫有術,很有幾分撒嬌的本事,看來傳聞可信,說不得在那山洞裏兩人就有了什麽首尾,可憐聞小将軍天人一般的人物,被這女人纏得緊緊的,若是他自己的夫人這樣纏他,早弄來先打一頓再說。

他回頭看了一眼,聞若青正撩起衣裳下擺準備上車——這時車裏伸出一只帶着珠串的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去。人到底是不是聞若青弄走的呢?做得這般幹淨,很像是他的手筆,可是人家剛剛新婚,和夫人看起來很恩愛的樣子……不過,會不會這如膠似漆的模樣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呢?

楊彥溪越想越沒頭緒,來了一趟沒什麽實際收獲,很是迷惑地回刑部去了,準備把難題丢給他上司去搞。

其實走丢了幾個小罪臣的家屬并不是什麽大事兒,若是其他人弄走的睜只眼閉只眼也就是了,天知道那兩倒黴蛋是怎麽觸怒了瑜王,連帶着家屬也遭殃,連他都有幾分同情。

不過這事如果是聞若青幹的,情形就比較微妙了。聞家如日中天,朝堂上下都有些忌諱,他家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盯着,何況這事兒聞若青嫌疑最大,說不得就有人想拿這個做文章,比如他的上司刑部尚書盧世龍。

聞若青上了馬車,尹沉壁忙放開了手。

他看她的目光帶了幾分詫異,這女子還有點機敏,不過她是怎麽猜到的?他頓時想到了西次間外室那些被她整理過的,分門別類放置好的手稿。

“我寫的那些東西,你都看過了?”

尹沉壁有點心虛,老實承認:“是。”

“那你猜到我這兩天幹什麽去了?”

“嗯,我聽楊大人說他們被處斬後家屬不見了,就猜到了。”她頓了頓,又補充:“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他的手稿裏,莫和凡這兩字出現好幾處,顯然是和他交情很好的下屬兼朋友,他前兩□□蹤這麽古怪,她當然一下就明白了。

聞若青點點頭,沒說什麽了,好半晌才道:“你很會演戲嘛。”她湊過來用那種語氣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只好配合一下她,就是不知道他兩個演這一出會不會過火了一點,別弄巧成拙就好了。

其實他不怕別人懷疑,因為他自信沒留下任何痕跡,只要沒有真憑實據,就賴不到他頭上來。

這女人……有點多事。

不過看她也是一片好心,他就不跟她計較了,希望她以後不要再這樣自作主張地給他找麻煩。

他坐在馬車裏,自覺有點憋悶,他本來準備騎馬來的,如今和她擠在一起,真是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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