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談心 尹沉壁松了一口氣,……

馬車駛出了城門,往西山腳下行去。

聞若青挑開窗簾,看見聞竣正騎着他本來準備要騎的那匹馬在邊上跟着,搖頭晃腦地好不得意,真是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六爺,我看您寫的東西都挺好的,不如好好整理出來裝訂成冊,大張的裱起來,也便于保存,翻閱起來也方便,您覺得呢?”尹沉壁問他。

聞若青可有可不無地“嗯”了一聲,“你看着辦吧。”

“那您在辭雲齋裏還沒有其他手稿呢?”

“還有一大堆。”

“那……我能去拿回來幫您整理嗎?”

“可以呀!”

這……這位少爺除了帶兵打仗和處理軍務,順帶解決些下屬家眷的問題外,到底有沒有把其他事情放在心上?

當然,她心裏還是有點小雀躍的,她很喜歡看他寫的那些小詩和散記,辭雲齋裏還有一大堆,夠她看上好一陣子了。

不過看他事事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尹沉壁此刻有點懷疑,是不是娶了她他也無所謂,她之前是不是都想錯了?他對于自己的妻子是個怎樣的人根本就不關心,也不在乎?

她看了一眼挑起的窗簾,離尹家院子還有很長一段路,這可是個好機會,要不就趁着這個機會跟他好好談一談吧。

尹沉壁下定了決心,清了清嗓子,“六爺?”

“什麽事?”

“我想問您一件事。”

“你說。”聞若青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尹沉壁打量着他的臉,小心地問:“您娶我是不得已吧?”

“什麽?”聞若青十分意外,轉頭看向她,她什麽意思?

“……我是說,您娶我不是因為喜歡我吧?”

聞若青猶豫了,該怎麽回答呢?說不是,明顯不是真的,但如果說是,那不是傷了這姑娘的心嗎?哎,她幹嘛問這麽直接而且難以回答的問題?

“上回春獵的時候您救了我,為着顧忌我的名聲娶了我,我很感激,但其實您不喜歡我,我看得出來。”

聞若青沒說話,看她的目光讓她心裏七上八下的,但既然開了頭,她就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

“……我知道聞家男兒是不許納妾的,您既然娶了我,那您自己心愛的姑娘就沒有機會——”

“我沒有,”聞若青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這回他可以很肯定的說出來,“我是說,我沒有心愛的姑娘。”

尹沉壁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一想,才又繼續道:“我家中的情形您也很清楚,我嫁給您,确實是想能夠補貼一下我娘家……”

聞若青雙眉微微挑了挑,她倒很坦率嘛!下一刻她會不會承認春獵那天是故意跑去尋人,好找機會賴上他呢?

“我娘常年患病,幾乎把我家裏吃窮了,我弟弟讀書也需要錢,我家可以說一直靠着我姨母一家的接濟,”尹沉壁的語氣很誠懇,“所以當您家來提親的時候,我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

聞若青點了點頭,這些情況他都知道。

“……我自知配不上您,您長得這麽好,家世又這麽好,才能又這般出色,”她說着,看着他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我也沒奢望能在您家安安穩穩地做六少夫人——”

她舔了舔嘴角,覺得喉嚨有些幹,他就這麽一直盯着她,也沒給點什麽反應,弄得她好像在唱獨角戲一般。

“那你想怎樣?”他終于開口了,“我們都已經成親了。”

“我是想,要不過一陣子,等我家能緩過來了,我弟弟也考中了舉人,可以支持家裏一些開支時,我們就……”她咬牙,說出“和離”兩個字。

聞若青沒說話,尹沉壁心中忐忑不安,補充道:“您家給的聘禮和其他的財物,和離時我都會想辦法還回來的,當然,或許一時半會兒還不清……您父親上回給的五千兩銀子,我沒有都用來置辦嫁妝,我在城裏買了幾個鋪子,等一有收益,就會還一部分。”

“你買了鋪子?在哪裏?做的什麽生意?”

眼見話題就要跑偏,尹沉壁趕緊道:“做什麽生意還沒想好,總之,我會想辦法把這些錢都還上……您覺得呢?”

車廂裏一陣沉默,尹沉壁看着他一動不動扣在膝蓋上的手,堅韌修長,骨節分明,左手有一道疤痕,從手背一直延伸到他鑲了銀絲邊的袖袍裏去。

聞若青在思考她話裏的意圖。她直言不諱地說嫁給他是為了錢,的确很坦率,不過她說等她家能支撐過去就和離,和離時會把錢還回來,這就有些過分了。

這算什麽?把聞家和他做為跳板?等她家情況好了就把他們甩開?

他隐隐有些生氣,這不是明擺着既占了他聞家的便宜,又不想背上貪財的名聲嘛。聘禮且不論,就說她進入國公府後的吃穿用度,收的禮,得的長輩的賞,這些又哪能算得清?何況做生意能得幾個錢?她一沒經驗二沒本錢,能維持收支就不錯了。明眼人都看得出,還錢不過就是一句空話,國公府家大業大,難道還會和她一個低門小戶的女子計較這些錢,傳出去了國公府還要不要臉面?

她莫非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考慮到這位姑娘一向的行事,剛才在外人面前又那麽能演,很有可能。

這麽說來,她為着錢嫁給了他,可又不願安安心心地呆在國公府,打着在他家住幾年就跑的主意,真是又得了熊掌又得了魚,而他則是賠了夫人又折了錢。

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對了,他在查她底細的時候,知道有個江南穆家的子弟曾為了求娶她,跟家裏鬧了好幾個月,既都到了這地步,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那人到現在也還沒娶妻,她……不會想在他家呆幾年,弄到錢之後就跑去和那人雙宿雙飛吧?

“這事兒沒這麽簡單,”聞若青半天才開口,“我娶你,不光是為了你的名聲,也為的是我聞家的名聲。”

“出了事兒後外頭傳成了那樣,你是沒有再嫁給旁人的機會了。若是我對你不聞不問,別人會覺得我聞家不守信諾,不重情義,”他解釋說,怕她不明白,“你以後就會知道,聞家的地位其實有些微妙,看上去位高權重,實際上一個不小心,就會跌下來,這取決于聖上心裏怎麽看我,怎麽看我們聞家……雖然這是我的私事,但若是處理得不好,聖上就會懷疑我的品行,繼而聯系到其他兵務上的事兒來……你明白麽?”

尹沉壁自然聽明白了。

她有些感慨:“原來如此。這麽說來,我們很快和離是不合适的了?別人,尤其是聖上會覺得聞家娶我只是做做樣子,風聲過了就甩開?”

聞若青盯着她,慢慢道:“我沒想過要和離。”

尹沉壁哭笑不得,“那您覺得我們就這樣過下去?”

“……我看行,你覺得呢?”他盯着她。

“我不知道。”她很茫然,談了一大圈還沒個結論,她覺得累得不行。

“既然都成親了,就好好過日子吧,我會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的。和離的事兒,就暫時不要想了。我會……對你好的。” 聞若青很是勉為其難地握住了她的手。

據崔瑾說,只要握住女人的手,一般情況下她都會乖乖聽話的,也不知這招管不管用。不管她打的是什麽主意,他是不想和離的,因為和離很麻煩,到時候又得重新娶一次,他可懶得折騰,反正都已經娶了,只要她不太過分,他便無所謂,而且只要想到某一天她神采飛揚地離開他家,兜裏還裝滿了他懶得跟她計算的錢財,他就滿肚子氣,不想讓她得逞。

不過他說的也是真心話,若她真的安心呆在他家,他不會虧待她的,畢竟還有尹征的因素在。

尹沉壁半天不出聲。

他都這麽說了,她還能說什麽?不知怎的,他說的話她很相信,也很願意去相信,畢竟嫁都嫁了。再說,如果真要和離,欠聞家的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還起來也真不是說說這麽簡單。

而且她之所以提出和離,也是由着心底對他的那一股愧疚之情,怕自己未經慎重考慮便嫁給了他,會因此真的阻擋他獲得幸福的機會。既然他沒有自己心愛的人,也願意試着和她過下去,那她就放下心中疑慮,好好地和他相處。

她看着他握住她的那只手,點了點頭:“好,既然您覺得我行,那我一定會好好侍奉您,盡到一個妻子的本分的。”她頓了頓,微微笑道:“不過如果有一天您有了自己心愛的姑娘,只要您說一聲,我會把六少夫人的位置讓出來。”

兩個人談完了,尹沉壁松了一口氣,渾然不知道這番談話在兩人之間造成的誤會……她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不過心裏卻有點疑問,好像還有些問題懸而未決,比如——要不要圓房?像現在這樣分室而居顯然是不行的,不然傳宗接代的事兒無法跟長輩們交代,但是這個能厚着臉皮拿出來說嗎?

這麽一想,尹沉壁微紅了臉,偷偷看了眼正望着窗外的聞若青。

聞若青則在想着她最後的那句話,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心愛的姑娘……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沒有那一天。愛一個姑娘是怎樣的?是像崔瑾那樣天天把顧蕊念在嘴邊,時時都想去看她,見到什麽好的東西就想送給她,只是過一個小定就興高采烈,拉着他喝了半天酒的那種心情嗎?

馬車駛上了通往尹家院子的坡道,尹沉壁老遠就看見弟弟扶着母親站在院子外的大樹下,正往這邊張望,她的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

木棉從車夫旁邊的座位上跳下來——她原本是被安排和尹沉壁同車的,哪知道位置被六爺占了,她就只得坐到馬車前頭去——她心裏很有點遺憾,坐在前頭風太大了,把她今早精心梳好的頭發都吹亂了,本來還想美美地給她娘和妹妹看一下來着。

聞若青扶着尹沉壁下了馬車,這一幕看在尹夫人的眼裏,頓時讓她欣慰地紅了眼眶。母女兩個淚眼相對,一看就知道有滿腹的心裏話要說,尹懷洲趕緊上前将姐夫請到了一邊。

“懷洲見過姐夫——這邊請。”

聞若青點點頭,他對這小舅子的印象很好,微笑着随他進了院門,坐定後便問道:“聽說你如今在瑞庭書院讀書?”

尹懷洲笑道:“已讀了半年多了,獲益匪淺。”

“瑞庭書院有好幾位先生,你師從哪位?”

“就是正明居士蔣守春先生。”

“哦,原來是蔣先生……”

“怎麽,姐夫對瑞庭書院的先生很熟悉?”尹懷洲很是意外,他這姐夫不是武将出身麽?就算對子對得好,也不至于啊?

“哪裏哪裏,也就知道一二罷了……瑞庭書院的院主鄧安晏老先生曾在我府上做過西席,教了我幾年,後來他創建了瑞庭書院,也沒斷了往來。書院我去過幾次,跟幾位先生都有點交情。”聞若青一面炫耀地說,一面觀察着尹懷洲的神情。

這位小舅子,他很想拉攏一下,往後若成大器自不必說,萬一科舉不成,請到五哥的賬下做個軍師也不錯,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

就算不行,單純地幫幫忙也好,搞好關系又沒壞處,畢竟是他小舅子嘛,他向來很公正,又不會因他姐而看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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