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燕靖看他神色陰郁,直直的看着窗戶,有些不解,剛才明明還很好來,燕靖咳了聲:“顧清風,你家小姐沒事吧。”顧清風低着頭嗯了聲:“多謝王爺關心,多謝姬老板搭救。”

态度還跟以前一樣恭敬,只是讓人覺得哪裏不一樣了,顧清風竟然也這麽冷冽,燕蕭不知道自己那裏說錯話了,看着他還很高興:“顧清風,外面開始放煙花了,我們出去看吧,我買了很多煙花,足夠放一個晚上的。”

畫舫的姑娘抱着他胳膊:“王爺偏心,你剛才還說是給人家買的。”燕蕭對美人一向大方,這下被揭穿了也毫不在乎,哈哈大笑:“好!一起去,四哥你也來吧,清風走。”

顧清風被他拉着下了船,外面果然放起了煙花,整個天空都被耀紅了,五彩缤紛的煙花跟盛開的牡丹一樣,瞬間把黑夜照亮了,就連黑沉沉的秦淮河也被照亮了,衆人都圍着秦淮河看,驚嘆聲啧啧不覺。

燕蕭被衆姑娘拉着去放煙火,顧清風沒跟上去,他如果吃飽了穿暖了也喜歡看這種美麗的東西,只不過他此刻很冷,這身衣服果然一點都不保暖,顧清風打了個哆嗦開始小心的活動自己的手腳,省的凍僵了。顧清風一邊活動,一邊打量四周。

人家都仰頭看天,而他看人,他總能發現一些他不願意看到的場景,比如,陳西元跟方文淵竟然也出來看煙花了,顧清風磨了磨牙,看樣子陳西元好了,那就是可以回家了,他要趕緊把她送回去,他也好早點回去睡覺,今天晚上實在太倒黴了,他跟陳西元真的是八字不合,遇上她他從來沒有好事過,這樣的老婆娶回家一定會克死他的,所以讓方文淵娶她吧,克死他!

顧清風心裏惡毒的罵陳西元時,一件披風披在了他身上,顧清風看了看燕靖:“王爺我不冷,你穿吧。”燕靖也沒看他:“給你穿你就穿吧。”顧清風感激涕零:“多謝王爺。”

燕靖看着他低眉順眼的樣子很想踹他,這笑容太假,這個混蛋說是感激,其實一點都沒有感激的樣子,燕靖看他凍得臉色青白,替他系上了披風帶子,顧清風躲了下又站住了,沒敢擡頭。

燕靖看着他忽閃的極快的眼睫毛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息幾乎在他耳邊,生生蓋住了周圍人的呼喊聲,顧清風打了個哆嗦,于是更加不敢擡頭了,燕靖對他來說是他所有恐懼不安的來源,打他的人是他,對他好的人也是他,打他的時候多,打的也狠,這一點好也仿佛可以忽略不計,或者說他更加的擔憂,燕靖會什麽時候再打回去。

燕靖把手拿開了,不再看他也不再講話,顧清風低着頭看秦淮河的水,身上的披風很暖和,暖和的幾乎讓他有了灼燒的感覺,身體暖了,心裏卻越發的難受,針紮一樣刺激他,讓他不得不一再的掐着手心,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怪別人,是他今天晚上失常了,從他遇見那個小男孩起,他心裏那些負面的東西一點一點的蠶食他,他好不容易忘記的那些苦楚一點一點的翻出來,就像他今晚紮進秦淮河裏聞到的水的腥氣,惡心又恐懼。

他跟那個小男孩差不多年紀的時候也被人領養過,他有一雙特別巧的手,會用柳枝編花籃,編的比別人好看上一分,會用紙糊燈籠,精巧的也比別人好上一分,他要養活他自己,便在這些東西上動了無數的心思,也許是因為他手巧,他被城外的張員外好心的收養了。

顧清風嘴角勾了下,眼裏結成了冰,好心的張員外啊,無兒無女說是領他回去當半個養子,顧清風小心翼翼的跟着去了,小心翼翼的在員外家住下了,給他努力幹活,劈叉燒水,洗衣做飯,他那個時候是想留下來的,能夠成為張員外的義子,總比他在外面風餐露宿的好。

他有着同齡小孩所沒有的超常心智,這種心智不是聰明,而是被環境逼出來的迫不得已的小心眼而已。

不得不說顧清風的小心眼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張員外喜歡他喜歡的不正常,喜歡在他洗澡的時候來他房間,喜歡在他夫人不在的時候去他房間,喜歡摸他,顧清風慢慢的明白了,人人都道張員外善心,待結發妻子很好,即便是他妻子沒有給他生下一兒半女,他也對他很好,這麽多年都沒有納過妾。

哈哈,其實真實的情景是,張員外娶了一個悍婦,動不動就能揍張員外,而她娘家勢力又大,張員外敢怒不敢言而已。

張員外沒有那個賊膽,可是賊心不死,勾搭了一個又一個丫環,都被他的夫人趕出了府後他又遇到了顧清風,想出了個這麽惡心的法子,養子。

顧清風真覺得自己惡心了,他使勁掐了掐手心,他顧清風不是那麽好欺負的,他試着跑了好幾次,發現跑不出去,張員外看他看的緊,再說,他就算跑出去了,還是會被他抓回來,顧清風想通了,就默默的留在張府,再想辦法。

明着得罪不起張員外,他開始有意無意的在他夫人在時,往他身邊湊,給他端茶倒水,果然張員外的眼神會随着他動,顧清風心裏忍着惡心,面上笑的純粹如孩子,他就是個孩子,一個頂多10來歲的孩子,他還有一雙孩子一樣清澈無辜的眼睛。

這一雙眼睛讓張員外迷失了一次又一次,終于有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在他夫人剛剛踏出門口就把他拉進了房間,剛摁到床上的時候,顧清風就開始大喊大叫,把他假意要走的夫人喊了回來,他的夫人當場把他抓住了!

張員外看着一邊冷笑的顧清風還摸不清到底怎麽回事。他大概想不通這麽一個小孩那裏來的這些心計,他被顧清風狠狠的刺激了,顧清風以為這樣就能被趕出張府了,可是他錯估了張員外張夫人的意思,或者他低估了張員外騙他夫人的手段,張員外哄了他夫人這麽多年,自然知道怎麽消她的火氣,他竟然要把自己賣到青樓。

顧清風想到這裏嘴角動了好幾次,他看着眼前的秦淮河眼花缭亂,氣血翻湧,滿眼的煙花讓他一陣陣的惡心,張員外把他賣進青樓的日子也是這麽個日子,天上放着煙火,他從畫舫上跳了下來,躲進了水下面。應該說是青樓的老鸨看他細胳膊細腿瘦骨伶仃的樣子,沒把他放在心上,沒有給他吃藥,讓他有足夠的力氣跳了河。

他的水性很好,夏天的時候他就喜歡到河裏抓魚烤着吃,練就了一身好本領,他躲過了尋他的人,爬上了岸,從那以後他就把自己弄成了乞丐。自己一個人過,誰都不靠,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當然得罪他顧清風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顧清風能忍善妒,他好不容易忍到了又一個元宵節,接着人多火多的,往張員外家放了火,由于員外家裏仆人跑幹淨了無人救火,那大火燒了整整一天一夜,闊氣的員外府燒成了灰末,張員外因為貪財差一點被火燒死,蹲在自己院子外面痛哭流涕,顧清風躲在牆角看他竟然沒被燒死氣的磨牙,當然也不能再殺回去了,衙門的人很快就來調查了,顧清風就跑了。員外家的案子自然查不出結果來,誰讓他自己就在家裏放煙花呢,活該!

顧清風看着天邊的煙火笑了,他也喜歡煙花,紅透天邊的火,暖的讓人心顫。燕靖一看他這表情就想揍他,顧清風的表情太滲人,嘴角浮着笑,怎麽也達不到眼底,那一抹笑也怪讓人難受的,燕靖說不清自己自己心裏怎麽了,就是覺得他這個模樣太欠揍!燕靖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腕,使勁一帶,顧清風本就靠着着他,這下踉跄了下,直撲他身上。

“王……王爺……”

顧清風想的正惡毒時被他這一拉吓了一跳,臉上的笑容也散了,有種被抓包的驚慌失措,燕靖沒好氣的看着他:“又在想什麽鬼主意!”

顧清風一聽他發火想也不想就要跪下,他的膝蓋不值錢,他跪過了無數次,當乞丐讨飯的時候跪路人,救了陳相的時候他跪陳相,陳相對他好時,他跪陳相,後來有了燕靖,他是王爺比他官大,他還要跪他,他跪來跪去習慣了,跪着總是不會有錯的。

熙熙攘攘的秦淮河畔,顧清風就這麽跪了下來,一身白色的衣服,一張如雪如玉的臉,就這麽毫無芥蒂的跪了下來,他甚至能聽清他跪地的聲音,燕靖看着他這幅的恐慌的樣子,心裏有一瞬間的難受。

大梁朝重文輕武,最重節氣,男子漢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臣子再多一樣,跪天子。除了這些有誰動不動就跪下?燕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就連他身邊的林景卓都被顧清風弄的很尴尬,看着衆人都看他們,林景卓嘆了口氣,這麽美好的景色被他這一跪都跪沒了。

顧清風還趴在地上道歉:“卑職知錯,請王爺贖罪。”燕靖有些僵硬的看着他:“你有何錯?”顧清風沒有擡頭,雙手把披風解下來雙手奉上:“卑職冒犯王爺,請王爺贖罪。”

顧清風跪地太快,連看他都沒有看,沒有看見他眼裏那一抹難受,他自卑慣了,而燕靖也對他不好,每一次見了他不是打他罵他就是恐吓他,他每一次不小心撞進他眼裏時,總會看到他瞪他,而今晚上他一點都不想再看那種跟陳小姐一樣的厭惡的眼光,不想在他眼裏看到這種厭惡的眼神。 那種厭惡他在太多的人眼裏看到過,比不過他的都被他教訓了,比他厲害的燕靖他打不了,只好遠離他,別讓他惡心着。

顧清風捧着那件衣服老老實實的跪着,低着頭沒有任何的表情,燕靖看了他好大一會,轉身走了,有一種拒絕你無法強迫,有一種人即便再卑微你都不能看低。燕靖走的僵硬,燈火輝煌的美景在他眼裏暗淡下來。林景卓看了一眼顧清風也沒有接衣服,默默的跟着燕靖走了。

顧清風默默的跪在地上,等他們走了,等到燕蕭放完煙花回來驚詫的看着他:“顧清風你跪在這裏幹什麽?快起來!”顧清風擺了擺手,自己扶着欄杆站了起來,燕蕭看他這樣:“我送你回去吧,我這裏有馬車。”顧清風搖頭笑笑:“多謝王爺了,我還要送我家小姐回家,就不麻煩王爺了。”

燕蕭看他如此客氣也不好說什麽,顧清風看着他笑笑,單薄而低微。他不喜歡別人的好意,他也總會把人家的好意曲解,人心在顧清風心裏早就爛透了,他是個低賤的,谄媚的,殘忍的,在他眼裏沒有好人,全都是欺負過他的,人家對他殘忍,他也對別人殘忍。

他心中沒有道義,沒有慈念,他以往過的生活是無情無義的,他也從來不信會有人對他有情有義,會無緣無故的有情有義。他願意相信陳相,是因為他救了陳相一命,陳相對他好是有理由有原因的,這讓他放下了心。

顧清風當夜把陳西元送回了相爺府,大概是方文淵跟她承諾了什麽,陳西元很配合的跟着他回去了,兩人一路上無話,陳相問他街上好不好玩,顧清風也笑笑:“好玩,小姐買了這麽多燈呢。”陳相看着陳西元很高興:“好……好好。”顧清風趁着他高興就告辭了,他有些可憐這個老人,沒把陳西元私奔的事告訴他,陳西元也捏準了他不敢說,兩個人當真是相敬如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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