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個皇後
鹦鹉的聲音又尖又細,脖子上炸開一圈綠毛,語調中還帶着幾分憤懑,像極了方才惱羞成怒的林瑟瑟。
司徒聲自然不知道‘媽了個巴子’作何解釋,可任是他聽不懂這幾個字的意思,心中也隐約明白,這并不是什麽好詞。
想必馴養鹦鹉的下人,定是不敢教些亂七八糟的話來,是以這句話出自誰口,卻是一目了然起來。
他長眸微眯,冰涼的指尖叩在下颌處的掐絲鎏金面具上,見她将頭深深埋下,輕咬住泛白的唇瓣,似乎是在思索如何解釋此事。
世人皆道,九千歲性情殘暴,睚眦必報。
可近來她頻頻相犯,短短幾日之間,得罪他已是不止一次,莫非是忘了他的底線,想親自試一試他的手段?
空氣寂靜如墳,連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司徒聲不疾不徐朝前邁了一步,腳下的黑皂靴驀地出現在她的眼底。
林瑟瑟下意識的向後退去,卻忘記自己身後是道漆紅長柱,她退無可退,身子一個踉跄,後腦勺便磕在了硬邦邦的漆紅柱子上。
她磕得眼中泛起淚花兒,瓷似的皮膚白瑩瑩的,臉頰還透着些淺粉,鬓間那一支步搖輕顫搖曳,櫻紅的唇瓣輕咬着,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令人瞧了便不忍再行責罵。
但偏偏司徒聲不做人,他一手掐住虎皮鹦鹉的脖子,眸底似是藏着譏笑,掀起薄唇:“若你拿這幅面孔去欺騙皇帝,哪裏至于被他差點絞死?”
林瑟瑟心中暗嘆,不愧是死太監,句句戳人心窩不說,對這美人計也是無動于衷。
是了,雞兒都沒了,想動也是有那心沒那力,自然待人也就苛刻起來。
幸好她不是原主,若不然怕是要被這死太監氣的當場吐血。
林瑟瑟自然不會去反駁他,她怕他掐完那只鹦鹉,下一個遭殃的就是她。
這倒黴催的死鹦鹉,她悉心教導的話一句學不會,倒是無心的一句髒話學的惟妙惟肖,莫不是哪個死對頭派來暗害她的。
林瑟瑟正失神着,下颌處卻傳來冰涼的觸感,她垂眸一看,只見他骨骼分明的大掌微合,削瘦的食指抵在她的下巴上,帶着薄繭的大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唇瓣。
司徒聲面上的掐絲鎏金面具是镂空的,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幾乎要侵占到她的唇瓣上,令她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将腦袋向後傾仰。
他的指尖猶如烙鐵,叩的她下颌生疼,她忍不住低聲喚道:“哥哥……”
司徒聲勾唇低笑:“我的好妹妹,你可知拔舌之刑?”
這是林瑟瑟第一次聽見他以‘妹妹’相稱,但她并不覺得感動,若非是被他桎梏着,她早就已經吓得掉頭狂奔了。
又是割皮作畫裝裱,又是剁成肉醬喂狗,如今她不過是有一點點小失誤,他竟想拔了她的舌頭……早知他是個如此變态之人,打死她也不去齋宮見他。
就在林瑟瑟準備抛去臉面,痛哭流涕的向他認錯求饒之時,殿外走來一侍衛對着劉袤說了什麽,劉袤疾步上前:“千歲爺,玉姬回來了。”
司徒聲的眸色微變,他将掌心中的虎皮鹦鹉扔了出去,轉身便大步走出了坤寧宮,連瞥都未瞥一眼林瑟瑟。
一直到他走出老遠,林瑟瑟才緩過神來,她撿起地上還餘下一口氣的虎皮鹦鹉,見它也是大難不死,便将它交還給了杏芽。
杏芽望着自家主子憋紅的面頰,心有餘悸道:“娘娘,奴婢這去請個太醫來……”
林瑟瑟擺擺手,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杏芽,你可還記得玉姬是誰?”
她記得後宮裏并沒有一個名喚‘玉姬’的嫔妃,原文太長了,其他無關緊要的炮灰配角,她也記不太清楚了,問杏芽比翻書要快上許多。
瞧起來,司徒聲似乎還挺緊張這個玉姬的,一聽玉姬回來了,連方才她失敬之事都顧不上計較了。
莫非這玉姬其實是司徒聲的心上人?
杏芽老實答道:“玉姬是太上皇贈給九千歲的姬妾之一,容貌媚人,聽聞很是受寵。娘娘去年還見過她一面,時間有些久了,娘娘不記得她也正常。”
林瑟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要是沒有他讓她尋寶貝之事,她約莫會信了杏芽的話,但太上皇與司徒聲之間,明顯就有貓膩存在。
那玉姬怕不是太上皇派來監視司徒聲的,若說司徒聲寵愛玉姬,她是不怎麽信的。
杏芽看了看時辰,一拍腦袋:“已是快要午時,您可要先去禦花園挑選布匹?若是去晚了,怕是挑不到心儀的布料。”
入畫乃是極為重要之事,這關乎接下來的一年裏,皇帝寵幸後宮嫔妃翻牌子的次數,杏芽顯得很是上心。
林瑟瑟本想先用膳,但拗不過杏芽再三請求,便順了杏芽之意。
她也有些自己的考量,若是去早一些,沒準能避過純妃,她并不太想見到純妃,這個真千金女主讓她有些招架無能。
屆時去禦花園裏,随意挑上一匹布料,再讓裁縫量一量尺寸,耽擱不了片刻便能回宮。
雖然林瑟瑟想的很完美,但當步辇将她擡到禦花園裏,她看到三五個花團錦簇的宮裝女子時,她不禁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不用完膳再來。
這幾人之中,笑的最歡的是純妃,另一個扶着腰背的許就是懷孕的元嫔,還有個年齡不大的杏臉女子,手裏攥着一條馬鞭,似乎是皇帝的同胞胎妹——景寧公主嬴非非。
除了這三人之外,林瑟瑟便認不出其他女子了,想來都是些沒什麽位份的嫔妾,倒也不甚重要。
步辇一落,便有太監擰着尖細的嗓子喊道:“皇後娘娘駕到——”
禦花園裏的笑聲戈然而止,幾個女子同時朝着林瑟瑟的方向看去,其中元嫔的眸光滿是複雜,似是有痛恨之色,又有畏懼之情。
她自小服侍皇上,雖身份低賤,只是皇上的通房丫頭,但皇上初嘗人事便是與她,待她的情感自是與旁人不同。
後來皇上登基,她便被封為常在,皇上日理萬機,幾乎沒有時間召嫔妃侍寝,都是她貼身侍候。
一來二去難免擦出火花,她肚子也争氣,竟成了後宮之中,第一個懷上龍種的女人。
有了皇嗣後,皇上将她擡為元嫔,待她比往日更好,莫說是打罵苛責,連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甚至還為她禁足皇後,将她娘親派去坤寧宮看守皇後。
可就在前幾日,她娘親面容紅腫,手掌布滿幹涸的血跡,深更半夜闖入她的寝殿哭訴。
她這才知,皇後只憑借三言兩語,便蠱惑的皇上相信了那些鬼話,以為她想憑借皇嗣鬥倒皇後。
她怕皇上不信任她,連着幾日都擔驚受怕。
純妃似乎是注意到了元嫔明晃晃的敵視,提醒似的扯了扯元嫔的袖角,元嫔這才晃過神來,對着純妃感激一笑。
這些日子真是多虧了純妃,若不然她腹中的孩子,倒不知要早夭多少次了。
前幾日她吃不下飯,純妃還親自下廚,怕她胃口不好,每日變着花樣的給她炖了各種大補之湯。
許是怕皇後再使詐,純妃幾乎寸步不離,為了她的麟兒能平安降生,純妃比皇上還緊張她,事事鞠躬盡瘁,連床榻都不讓她下。
昨日純妃還給她出了主意,要幫她出一口惡氣,也懲治一番皇後,免得皇後再變本加厲。
這還是元嫔第一次陷害別人,她心中緊張,一不小心就把情緒表達在了臉上,幸好有純妃提醒,她才及時斂住外洩的情緒。
以純妃為首,幾人齊齊對着林瑟瑟行了萬福禮,唯有嬴非非仰着小臉,連看都不看她一下。
按照晉國皇室的規矩,同輩的公主要先對皇後行萬福禮,而後皇後回以颔首禮。
可嬴非非不但絲毫沒有要行禮的意思,反而還攥緊了手裏的馬鞭,仿佛只要林瑟瑟敢置喙一句,她便要對林瑟瑟揮起馬鞭。
其實嬴非非之前并不讨厭皇後,相反的,她一直很同情皇後,純妃一回京城,皇後就成了人人唾罵的過街老鼠,但她認為這不是皇後的錯,而是那個互換了她們人生的産婆之錯。
直到前段時日,皇後送出藏有藏紅花的安神枕,又火燒了景仁宮,險些将元嫔害死,嬴非非這才改變了對皇後的看法。
林瑟瑟自然不會和一個黃毛丫頭計較,她像是沒瞧見嬴非非的失禮一般,笑眯眯的下了步辇:“多日未見,元嫔妹妹的肚子似乎又尖了些。”
民間都有肚子尖是男孩的說法,在武林世家做庶女時,若是哪房妾室懷了身孕,其他姑娘婆子的便都蜂擁而上,用肚子尖來阿谀奉承。
她本是想緩和關系,學着婆子們的模樣,奉承元嫔兩句,誰料元嫔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一臉警覺的捂住了腹部:“娘娘說笑了,嫔妾才懷胎三月,哪裏瞧得出肚子尖不尖。”
林瑟瑟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沒了多說的興致。
其實元嫔腹中的确是皇子,可惜元嫔平日嬌養的太好,吃的太多,運動又太少,這便導致生産時胎兒過大,元嫔難産大出血而亡,胎兒也活活憋死了。
元嫔之死,也算是誤打誤撞,成全了純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理念。
林瑟瑟并不關心元嫔的死活,她也沒心思在此地停留,與其他幾人稍作寒暄,便朝着她們身側擺放的布匹走去。
這些布匹都是閩浙總督送來的,有大紅鴛鴦錦、桑蠶絲的素軟緞,金絲所制的織金棉……皆是江南一帶有名的錦緞。
她瞧的眼花缭亂,便随手指着一匹深綠色妝花緞:“本宮就要這匹……”
話音未落,嬴非非就搶先将妝花緞抱進了懷裏:“本公主早已經看上這匹布,皇後還是另做他選吧。”
林瑟瑟倒也沒放在心上,随手又指了一匹青色的布料:“那就這個……”
嬴非非命婢子上前,杏仁臉上滿是笑容:“這個也是本公主看上的。”
接下來,不管林瑟瑟選哪一匹布料,嬴非非都作對似的,從她手中搶過那匹布料。
一次也就罷了,二次三次分明就是刻意針對她。
任是林瑟瑟脾氣好,也難免有些不快。
這布匹本就是給後宮嫔妃做宮裝用的,皇帝疼愛親妹妹,早已給嬴非非留好了布料,嬴非非在這瞎摻和什麽?
林瑟瑟也不挑顏色了,随手指了一匹暗色布料,這次嬴非非沒再說話,倒是元嫔搶先上前兩步,将那布匹抱進懷裏:“方才娘娘未至禦花園之時,嫔妾便已看上此布,嫔妾鬥膽,不知皇後娘娘可否割愛……”
元嫔這話已是僭越身份,哪怕元嫔再受寵愛,依舊只是一個妾,而林瑟瑟再不受寵,也是皇帝的正妻,自古便沒有小妾讓正妻割愛的道理。
林瑟瑟輕笑一聲,果然有了龍嗣就是不一樣,元嫔飄的都忘記自己是什麽身份了。
公主便也罷了,若是連個妾都爬到她頭上,這後宮之中便再無她立足之地,怕是傳進司徒聲的耳朵裏,他定要立刻與她斷絕兄妹關系,免得她出去再丢他的人。
林瑟瑟打斷元嫔,命杏芽将元嫔懷裏的布料拿過來:“本宮甚是喜歡這花紋,怕是割愛不了……”
她話音未落,只見杏芽的手剛一碰到元嫔手中的布料,元嫔便尖叫出聲,眨眼之間已是癱倒在地上。
純妃一把将杏芽推開,面色慌張道:“妹妹這是怎麽了?快!快去請太醫!”
婢子們轟亂成一團,正要朝前跑去,一擡眼卻瞧見不遠處步辇之上的黃色身影,随之大喜道:“是皇上,皇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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