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一個皇後

說罷,他正要擡手讓劉袤去請皇帝,微微前探的大掌卻被一只肌膚雪白的手掌覆住。

司徒聲眉骨微動,漆黑的瞳色落在掌背那只蔥白纖細的小手上。

他眸色陰鸷,似有戾氣逐漸醞釀。

她好大的膽子,誰給她的膽子觸碰他?

他剛要甩開她的手掌,她已是率先一步移開了自己的小手,只見她笑容淺淺,唇畔一雙梨渦如酒:“勞煩哥哥将他送回去吧。”

司徒聲眸色一滞,卻是被她的笑容晃了神,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他側過頭去,嗓音清冷:“他願為你作證,你怎又将他送回?”

這話也是劉廣想問的,他想不通她有什麽理由将他送回,莫非是他哪裏漏出了破綻?

前幾日他被關進地牢,翌日深夜純妃便派人給他捎話,純妃早已猜到皇後會求助九千歲,她道若是見到皇後,便讓他逐步引導皇後,令皇後猜到幕後指使人是純妃。

而後他再出口求饒,道是願意為皇後出面作證,屆時到了皇上面前,再反咬皇後和九千歲私下有染,他被逼無奈才答應幫助皇後污蔑純妃。

劉廣也不想如此,但他姐姐在純妃手中,月蘭的性命也握在純妃掌心裏,他不得不這樣做。

“娘娘若是不信奴才,奴才可以對天發誓……”

他的話未說完,便被林瑟瑟打斷了:“你相信純妃的話嗎?”

劉廣愣住。

她垂着眸子,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裙擺:“本宮若是你,定是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說罷,林瑟瑟便微微擡眸,笑着讓劉袤将劉廣送了回去。

劉光被擡走後,她朝着司徒聲福了福身子:“時辰不早了,妹妹不敢耽擱哥哥休息,這便告退。”

她正要轉身,卻聽到他微沉的嗓音:“你方才說的那話,什麽意思?”

林瑟瑟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問她那句‘一個字都不會信’是什麽意思。

她擡首望向他冷白的面容:“他姐姐已經死了。”

她來之前,便已經讓人調差過了。

劉廣的姐姐到底是嫁錯了人,夫家借着他姐姐的嫁妝去做了些小買賣,許是時運不錯,竟攢下不少銀錢,在京城裏置辦了一家胭脂鋪。

胭脂鋪越做越大,甚至開始為皇宮供貨,他姐夫趁機勾搭上了內務府總管之女,先是貶妻為妾,又八擡大轎迎娶內務府總管之女進門。

在晉國,正妻可定妾室生死,他姐姐雖懷有骨肉,卻在夫家活的還不如一個丫鬟,動辄打罵責罰也是有的。

就在他姐姐臨産之前,那正妻道是想要吃魚,讓他姐姐去湖面鑿冰取魚,尋不到魚便不得回門。

天寒地凍,他姐姐鑿了一夜的冰,翌日被人發現時,屍首已經結冰了。

劉廣身在深宮,消息本就閉塞,他姐夫又怕此事惹怒劉廣,便将此事隐瞞的嚴嚴實實,切斷一切和劉廣的聯系。

純妃便是鑽了這個空子,只遣人取了一件他姐姐的首飾,劉廣聯系不到姐姐,便将純妃的話當了真,以為他姐姐在純妃手裏。

聽她細聲娓娓道來,司徒聲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疊在身前的雙手上。

她早已在後宮名聲狼藉,向來以心狠手辣著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與他倒也可以算是一丘之貉。

若說将‘善良’二字冠在她頭上,傳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當初她落井下石,悔婚退婚司徒家之事尚還歷歷在目。

可她方才明明可以道出此事,用長姐之死策反劉廣,讓劉廣把純妃拉下水,在皇帝心中埋下疑心之種。

哪怕她不想再趟這趟渾水,也可以将劉廣長姐已死之事道出,總之道出此事,對她百利而無一害。

但她卻沒有說,便讓劉廣這個将死之人,依然相信純妃,相信他的姐姐還活在世間。

司徒聲早已看透人性薄涼,不論皇帝乃至官員大臣,又或者宮婢太監,無人能逃過他的眼。

但此刻,他卻有些看不透她了。

他黑漆漆的眸光緩緩上移,正好與她的視線相撞,兩人對視一瞬,他揚起唇角:“哥哥幫了你這麽大忙,你要如何報答哥哥?”

林瑟瑟有些語塞,她倒是不知道,他到底幫她什麽大忙了。

難怪人家都說,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一定會給你打開一扇窗,他被割掉的二兩肉怕是都被上帝貼補到他臉皮上了。

雖然心中腹诽,她面上卻是不敢表現出來,只是笑道:“快到哥哥的生辰,我自會精心準備誕辰禮酬謝哥哥。”

司徒聲瞧着她面上明媚的笑容,忽然覺得有些刺眼,他長眸微眯,側過身去,卻是不再理會她了。

待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聲音消失,他才望向殿門的方向:“劉袤,她以前也這麽愛笑?”

劉袤有些摸不着頭腦,也不知千歲爺口中的‘她’是在指誰。

等他想明白準備要回答的時候,司徒聲卻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阖上了雙眸:“取一件狐裘,送皇後回去。”

劉袤一怔,尤記得一個多月前,皇後娘娘來時,外頭下着連綿大雪,臨走時想向千歲爺借一把竹骨傘,卻被千歲爺嗤了一句‘沒有嬌貴命倒得了嬌貴病’,臊得皇後十多日沒敢再來。

這次皇後走時什麽都沒說,千歲爺怎麽反倒想起來送狐裘了?

劉袤不禁在心中感嘆一句,果然男人都是賤骨頭,斷了根的也一樣。

與此同時,林瑟瑟正站在齋宮殿門外,一臉的懊惱,她光想着趕緊走了,卻忘了外頭還在下雨,若再這樣淋着雨回去,她怕是又要染病了。

這凡人的身子骨就是弱不禁風,動辄吹個風淋個雨便要生病,哪像是她原本的身子,被雷劈過兩遭都安然無事。

她正犯愁,劉袤便追了出來,一手打着竹骨傘,一手抱着一件厚實的狐裘大氅:“娘娘留步,老奴這便遣人送您回去。”

林瑟瑟見他遞來狐裘,稍作遲疑後,微微颔首:“勞煩劉公公了。”

回到坤寧宮後,林瑟瑟連捧着碗喝了兩大碗姜湯驅寒,又沐浴淨身後,才抱着湯婆子鑽進了被窩裏。

憶起劉廣之事,她也有些拿不準了。

雖然她現在已經确定劇情改變軌跡是因為純妃,可純妃是本文的女主,除去被奪舍這一可能,又有什麽原因能讓純妃性情大變呢?

林瑟瑟又困又乏,想着想着,眼皮便粘黏在一起打不開了。

近來皇宮頻頻出事,太後覺得心煩,索性免去了嫔妃的請安禮,慈寧宮便算是閉門謝客了。

她本想着不用請安就多睡一會兒,誰料一清早杏芽便喚醒了她,道是嫔妃們來給她請安了。

原主的規矩多,往日嫔妃們是日日不落的來請安,直到原主被禁足,嫔妃們才不用再來請安。

解禁之後,林瑟瑟實在不願意起個大早,面對這些個花團錦簇的後宮團,便對外稱病免去請安。

而嫔妃們也沒有受虐傾向,巴不得她就這樣一直病下去,倒也算是不謀而合。

若非是今日該去蘭汀苑入畫了,這些嫔妃們大概也憶不起‘抱病在床’的皇後娘娘。

杏芽取出三五套內務府送來的春衫,那日林瑟瑟一匹布都未拿走,許是皇帝良心發現了,便又挑了幾匹珍貴的布料送來坤寧宮。

林瑟瑟倒是不甚在意衣裙的新舊好壞,見杏芽手裏拎着幾套衣裙,便随手指了一套水青色織錦裙,搭個素絨繡花襖,裹得十分暖和。

杏芽執着螺子黛給她描眉,眉目間卻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般反反複複多次,她終是沒忍住,擡眸瞥向杏芽:“怎麽了?”

杏芽猶豫一下:“蘭汀苑有些門道,想來娘娘是不大清楚的,奴婢提早便去打聽過,說來怕是娘娘不愛聽……”

林瑟瑟挑眉:“說來聽聽。”

杏芽得到允許,這才繼續說了下去:“蘭汀苑的畫師,畫技都是極好的,有時畫的耐心些,畫像上的容顏比真人更勝幾分也是常有的。”

“只是畫師有無耐心,便要看娘娘小主們的誠意如何……”

說到這裏,她卻是不敢再說下去了,只是小心翼翼的擡眼偷瞄一眼林瑟瑟,像是生怕她生氣似的。

林瑟瑟自然聽懂了杏芽的潛臺詞。

那畫像要挂在養心殿暖閣之中,每每皇帝翻綠頭牌時,都要先瞥上一眼畫像再翻,是以這畫像對嫔妃們來說極為重要。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這畫像關乎接下來一年侍寝的頻率,自然都要準備些金銀珠寶的,賄賂一番畫師才是。

林瑟瑟沉思片刻:“你也去拿些金葉子,多準備些。”

杏芽聞言,耷拉的腦袋一下支棱了起來,她笑着應了一聲,待梳妝完畢,便扶着林瑟瑟出了殿門。

嫔妃們早已等候多時,見林瑟瑟出來,一一請過安後,便迫不及待的等着她發話。

元嫔因為懷孕的緣故,不便入畫,而純妃也不在場,林瑟瑟琢磨着純妃或許還沒打扮好,便也沒再等純妃,率着衆人便前往了蘭汀苑。

蘭汀苑中,層層疊疊的屏風後。

坐在軟塌上的皇帝神色有些不耐,眼角瞥見那抹水紅色,卻又只能斂住不悅的情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愛卿怎地想起邀朕來這蘭汀苑了?”

司徒聲斜倚在美人榻上,在皇帝面前也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似是沒有骨頭一般,傾側着身子笑道:“皇上忙于朝政,似乎還未仔細瞧過後宮的妃嫔美人,今日妃嫔們來此入畫,特邀皇上來此一賞美人入畫。”

皇帝的臉色越發難看,他後宮的嫔妃如何,又是否仔細瞧過她們,與這閹人有何幹系?

他心中憤懑,臉上卻帶笑:“還是愛卿思慮周全。”

話音落下,蘭汀苑的殿門便被推開,皇帝透過屏風,瞧見陸續有人進了宮殿。

若說入畫,該是皇後為首,不過林瑟瑟開口讓其他嫔妃先畫,旁人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

先是祺嫔上前入畫,祺嫔落座之前,先将一袋子鼓鼓囊囊的錦囊交給了畫師,而後溫聲細語道:“勞煩仔細些畫。”

衆嫔妃以及畫師早就對此事心照不宣,倒是不遠處屏風後的皇帝頻頻皺眉,特別是當畫師将祺嫔的杏仁臉畫成瓜子臉後,更是鐵青了臉色。

他就說怎麽每次寵幸新人時,總有種貨不對板的感覺,原來問題出在畫師這裏。

每當畫師收完賄賂,畫完一個嫔妃,皇帝的臉色便黑上幾分。

直到嫔妃們畫的差不多了,殿門再次被推開,打扮素雅的純妃姍姍來遲,這種惡劣的行徑才算戈然而止。

不得不說,純妃真是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她絲毫沒有要賄賂畫師的意思,甚至讓畫師按照寫實了畫,這才讓皇帝的臉色好看了些。

當所有嫔妃都畫完離去,整個蘭汀苑便只剩下皇後一人,不知為何,皇帝卻是下意識的緊了口氣。

皇後冰肌玉骨,貌比天仙,她也會像那些俗貨一般,去賄賂畫師嗎?

當林瑟瑟将兩大袋金葉子交到畫師手裏,皇帝的眸中滿是失望之色,果然俗物就是俗物。

見皇帝一臉失望,司徒聲難得好心,幫她說了一句公道話:“我這妹妹是太過在意皇上,若是旁人,她可是不肯這般用心良苦的。”

話音未落,殿內便響起她洪亮有力的嗓音:“給本宮畫醜點,能畫多醜畫多醜!若能看一眼就把隔夜飯吐出來,那便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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