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個皇後

雖然知道司徒聲是宦官,但聽到‘暖床’二字,林瑟瑟的面色還是紅了紅。

不久之前,她在齋宮外等候之時,曾遇見一個身穿薄紗蟬翼裙的妖嬈女子,那女子自稱玉姬,見到她後還給她請了個安。

也不知司徒聲與那玉姬做過什麽,玉姬面頰粉紅,眼含秋波,似是一副欲求不滿的樣子。

一想起玉姬的模樣,林瑟瑟便臉紅心跳,連帶着身子也滾燙起來。

她今日出門時披了大氅,又念及齋宮內燒着地龍較為燥熱,是以內裏穿的衣裙并不算太厚,只着了一件原主從國公府帶進宮裏來的春衫。

衣衫被雨水浸透,方才還濕淋淋的凍人,在他寝殿中待了不過片刻,地龍的熱氣升了上來,原本冷冰冰貼在肌膚上的衣衫,就變得黏膩溫熱起來。

她有些不舒服,鼻間也有些堵塞,似乎又是要染上風寒的前兆。

林瑟瑟并不覺得自己這幅狼狽的模樣,他會讓她爬上他的床榻暖床,是以也并未當真,只是順着他的話道:“妹妹自然願意給哥哥暖榻,不過妹妹淋了些雨,身上已是不淨,恐會玷污了哥哥的床榻……”

說這話時,她下意識的朝着他床榻的方向看去,一擡眼卻微微怔住。

明明這屋是他的寝殿,可環顧四周,哪裏也沒有擺着一張可以被稱作‘床榻’的物件兒。

連張床都沒有,他平日都睡哪裏?方才和玉姬溫存,又是在哪?

在林瑟瑟再次打量寝殿內的陳設後,她将眸光落在了她胳膊肘下面的正方形木桌上——這是整個寝殿內唯一可以躺下一個人的地方。

她的目光略顯僵硬,面部肌肉抽搐兩下。

他們方才……不會就是在這桌子上,進行的人類生命大和諧吧?

林瑟瑟顫顫巍巍的抽開自己的手臂,正要找借口站起身來,眸光卻在不經意間瞥到了桌面上的那封書信。

信封的表皮上,寫着碩大的‘家書’二字,字跡遒勁有力,只是字末端略顯虛浮,瞧起來像是個中年男人寫出來的字。

司徒家的人幾乎死幹淨了,除了司徒聲命大以外,他那個病弱的兄長似乎也活了下來,只是此人早已消失匿跡,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好幾年沒有過他兄長的消息了。

所以說,這封家書是誰寫給司徒聲的?

許是她想的太過入神,甚至忘記收斂一番直勾勾盯着書信的雙眸。

司徒聲見她久久不語,擡眼輕瞥她一眼,她似乎在走神,眼神呆愣愣的,像是貓頭鷹。

他循着她的視線望去,在看見那封書信時,眉骨微動,漆黑的眸色冰冷:“很好奇?”

他清冷的嗓音喚回她的思緒,她心中一驚,才發現自己竟然大刺刺的盯着那封信看了半晌。

她虛虛一笑,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哥哥見笑了,妹妹瞧這桌面光滑細密,隐隐散出清新的梨花木香,想着許是價值千金的花梨木,便多看了幾眼。”

花梨木又叫海南黃檀,極為珍貴稀有,一寸便要十金,皇帝殿中都不一定舍得用花梨木打制桌子,她這樣說倒也合乎情理。

不過這話騙騙旁人也就罷了,卻是瞞不過司徒聲的。

他凝視她許久,驀地向前探過身子,蒼白冰冷的大掌裹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掌心摁在了光滑細膩的梨花木桌面上。

林瑟瑟被吓的一個激靈,只見他側過臉龐,将薄唇傾向她泛紅的耳根:“光是看怎麽夠,若是喜歡,總要親手摸一摸……”

他握着她的小手,一寸寸在桌面上移動,微涼的眸光瞥向她溫熱的小手,扯了扯唇角:“手感如何?”

林瑟瑟的腦子像是卡了殼似的,耳邊撲來他涼涼的呼吸,打着轉兒的往她耳朵眼兒裏鑽,直叫她繃緊了後背,屏住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僵硬着面容,小聲答道:“觸感冰滑,甚是細膩。”

司徒聲見她吓得不輕,輕嗤一聲,松開了她的手,仰着身子,與她重新拉開了距離。

他伸出骨骼勻稱的手指,從袖中掏出一只火折子,用兩指指尖勾住書信,遞送到火折子下點燃了。

書信的邊角被藍色的火苗吞噬,卷起泛黃的灰燼,直到火焰燒到他的指尖,他才将越燃越烈的火團扔在地上。

林瑟瑟愣了愣,望着那封書信微微失神。

看起來,他似乎還未打開,那信封上的紅色印泥都是完好無損的。

司徒聲勾唇笑道:“看夠了嗎?”

林瑟瑟聽出他話音中的譏色,便知方才摸什麽桌面都是在耍她,他明知道她是在看那封書信。

她不願再繼續和他同處一室,将心一橫,也不管他願不願意聽,埋着頭低聲道:“我今日來,除卻探望哥哥,還想請哥哥幫個忙。”

“我想見一見劉廣。”

她并未解釋自己為什麽想見劉廣,更未多說見到劉廣想做什麽,她覺得他不會感興趣。

事實上,司徒聲對她的事情,也确實不怎麽在意。

她本來以為他不會痛快的答應,甚至連說服他幫忙的言辭都想好了,正當她準備開口之時,卻見他薄唇輕啓:“好。”

司徒聲也沒多說什麽,将掐絲鎏金面具退回原來的位置後,神色散漫的擡首望了劉袤一眼。

不用吩咐,劉袤便躬身退去,命人去地牢中将劉廣帶來。

劉袤一走,整個寝殿便只剩下他和她兩人。

空氣安靜的有些詭異,林瑟瑟躊躇兩下,主動開口打破了死寂的僵局:“謝謝。”

許是覺得這聲‘謝謝’太過疏離,她又緊接着添了一句:“哥哥待我真好。”

司徒聲将手臂懶散的搭在木椅的扶手上,一手撐着下巴,也不說話,只是瞥了一眼她滴水的發梢。

她的青絲半濕半幹,被雨水浸透的春衫緊貼着肌膚,隐約透出瓷似的膚色,白得透亮。

往日沒怎麽仔細瞧過她,只知道她容貌甚美,如今細細一打量,倒是不負她往日‘晉國第一美人’的稱號。

林瑟瑟察覺到他的眸光,倒也沒避,反正他是個太監,也不會如何了她。

更何況,司徒聲并不喜歡她,她在他眼中,該是個愛慕虛榮,貪圖富貴的蛇蠍女子。

她可不認為他這麽小心眼的人,會将她曾經悔婚他長兄,改嫁他後又因為司徒家出事,便毀掉婚約的事情忘幹淨。

見他不說話,她也不再自讨無趣,只是垂首安靜等待劉廣到來。

劉廣是被人擡進來的,他渾身血污,蓬頭垢面的,雙腿似乎被打斷了,幾乎只剩下一口氣吊着。

林瑟瑟只看了他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他撕心裂肺的咳嗽着,肺部像是破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他咧開幹裂的嘴角笑道:“原來是皇後娘娘,奴才等您許久了……”

劉廣見到她似乎很開心。

雖然相處的日子不長,但他也知道,她是個睚眦必報的女子,他火燒景仁宮偏殿,又栽贓陷害給她,以她的脾性,必定會殺了他解恨。

與其生不如死的吊着口氣,倒不如給個痛快,腦袋掉了也就是碗大的疤。

林瑟瑟并未顧忌司徒聲在場,她看着劉廣:“本宮待你不薄。”

一聽這開場白,司徒聲輕嗤一聲,似乎是有些不屑一顧。

剛誇她有些腦子了,這會兒莫非是淋了些雨,腦子裏又進水了?

皇帝将劉廣關在地牢之中,每日嚴刑逼供都逼問不出什麽來,莫非她以為自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便能感化的劉廣自己從嘴裏吐出實情?

劉廣笑容依舊:“若娘娘指望從奴才嘴裏問出什麽,還是省省吧,奴才一時鬼迷心竅……”

她打斷了他的話,面色平靜:“是因為你姐姐。”

劉廣的笑容僵硬住,幹裂泛白的嘴唇蠕動兩下,渾濁的眼珠子終于動了動。

見他這種反應,林瑟瑟便知自己猜測的方向是對的,她耐着性子,不動聲色的繼續試探道:“聽聞,你姐姐去年開春時有了身孕,算一算日子,也該生下來了?”

劉廣突然暴起,身子不斷的扭動,面目猙獰的怒吼道:“你想做什麽?你想對我姐姐做什麽?!”

當初劉廣的長姐出嫁,劉廣為了讓姐姐在婆家擡起頭,便将自己賣入皇宮,拿賣身的銀兩給姐姐添了嫁妝。

林瑟瑟相信,能讓劉廣不顧性命也要守護的人,怕是也只有他的姐姐了。

她扯了扯嘴角:“是純妃發現了你和月蘭對食,而後用你姐姐作要挾,讓你火燒景仁宮栽贓于本宮,本宮說的可對?”

暴怒的劉廣,像是突然被抽幹了力氣,他頹廢的癱倒在地,幹澀的眼角淌落一行髒污的淚水。

許久之後,他匍匐着身子,以額叩地:“求求你,饒過我姐姐,只要娘娘能保證她的安全,奴才願意在皇上面前指認純妃。”

這一句話,算是石錘了她的想法。

司徒聲的眸光微變,殷紅的唇角輕扯。

有意思。

皇帝嚴刑拷打了劉廣好幾日都問不出來的東西,卻被她三言兩語,如此輕易的問了出來。

蛇有七寸,人有軟肋,這馭心之術,她倒是用的駕輕就熟。

只不過人心叵測,光有腦子還是不夠的。

純妃曾派人去地牢裏給劉廣捎過話,若不出意外的話,劉廣的姐姐就在純妃手裏,只要林瑟瑟敢帶着劉廣前去對質,劉廣必定會當着皇帝的面反咬一口林瑟瑟。

司徒聲自然不會去提醒她,他秉承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态度,低笑着道:“哥哥就見不得你受委屈,我這便讓人去請皇上來,好還你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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