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個皇後

前世的今日,九千歲在齋宮遇刺,險些喪命當場。

後來雖留住了性命,卻落下終身沉疴,腰脊傷損嚴重,至死那一日,他都沒能再直起腰來走路。

若是不出意料,此事應該是皇上命人做的,而九千歲內力深厚,又武功高強,能被刺客傷及至此,其中定然是有蹊跷貓膩。

怕是皇上在宴會上做了什麽手腳,這才令九千歲在遇刺時毫無還手之力。

純妃并不準備阻止皇上,相反的,她不光不會阻止,還要在他背後推他一把。

若是能在今夜将皇後和九千歲這兩只害蟲一同鏟除,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皇帝不說開宴,宴上的衆人只能安靜等待,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司徒聲才打着哈欠從步辇上慢吞吞的走了下來。

他令皇帝太後等一衆人,足足等了他片刻鐘,但他似乎并不覺得愧疚,面上還帶着一絲懶散和漫不經心。

司徒聲披着墨色狐裘,內着朱紅色平金繡蟒袍,骨節分明的手掌中捧着小巧的暖爐,腳下踏着一雙不合時宜的木屐,踏在地上嗒嗒作響。

他仿佛沒有看見坐在席間的衆人,更沒有絲毫準備解釋自己為何遲到的意思,只是對着皇帝輕輕颔首:“皇上萬福。”

說罷,他便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條斯理的落了座。

純妃溫聲笑着,似乎是給皇帝一個臺階下:“想必九千歲是被什麽重要之事給耽擱了,這才遲了片刻。”

皇帝被純妃的笑聲喚回思緒,他眸光陰沉,望向了九千歲的坐席。

一個閹人,難道要比他這個皇帝還忙碌,到底能因為什麽重要的事情被耽擱片刻之久?

這也不是司徒聲第一次來遲了,分明就是沒将他放在眼裏,故意在給他下馬威罷了。

原本還在遲疑的皇帝,此刻卻是下定了決心,捏住酒杯的手指用了些力:“愛妃所言極是。”

他面上擠出笑容:“今日上元佳節,民間向來有猜燈謎和對對子的習俗流傳,不如今日便順時随俗,也算是與民同樂。”

“不過,光是這般也甚為無趣。”他擡起手臂,輕拍了兩下掌心:“如此美景怎能無酒?”

早已準備好的太監和宮婢們,有序的端着玉壺和酒觥,依次送至各個臣子嫔妃的案前。

天色漸黑,春風陣陣,吹在身上有些冰涼。

每一桌案前,都有宮婢侍候于側,用于溫酒或斟酒,唯有司徒聲案前空無一人。

衆人皆知,九千歲不喜宮婢近身,齋宮內貼身侍候的都是太監。

皇帝率先起了個頭,他在紙上寫下一道燈謎,正思索着如何才能正大光明的灌司徒聲飲酒,便聽到純妃道:“皇上,不如今日換一種玩法?”

他擡眼看她:“什麽玩法?”

純妃笑了笑:“将矮幾拼合,衆人圍坐在一起,皇上您坐于中間,抓阄來決定誰接燈謎或對子,若是接不上或猜錯了的,便自罰三杯。”

皇帝的眼睛一亮,是了,若是用抓阄的方式,只要在寫名字的紙團上做些記號,他想要作弊便是易如反掌。

司徒家乃武将世家,不可否認司徒将軍帶兵打仗确實厲害,可若是談起辭藻華麗的文章和詩詞歌賦,那便是兩眼抓瞎。

司徒家唯有那病弱的長子司徒岚天資聰穎、才氣過人,而司徒聲随他爹的性子,幼年上私塾之時,險些沒将夫子氣的蹬腿。

若是司徒聲猜不上來,便要罰酒,一圈下來,即便喝不醉,那軟筋散的藥效也足夠了。

皇帝贊賞的看了純妃一眼:“好,便依愛妃所言。”

太後自然不會參與這種小輩的游戲,而皇帝坐在衆人中間,便也不占位置,是以最左側上位的司徒聲,就和最右側上位的林瑟瑟被拼到一起。

宮婢們幫主子們将矮幾拼好,衆人坐在案前,圍坐成一個圓圈的形狀,待皇帝命太監将衆人名字寫在紙上對疊後,游戲便正式開始了。

皇帝為了不讓司徒聲起疑,并沒有一上來就抓他的名字,而是先抓了幾個無關緊要之人的名字。

趁着衆人猜謎的功夫,林瑟瑟面色猶豫的看着身旁的司徒聲,遲疑了許久,還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輕輕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似乎沒有察覺到,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咬了咬唇,輕顫着對他伸出了蔥白的手指。

她用指尖勾住他的無名指,這一次,他總算有了反應,擡眸瞥了她一眼。

他的眸光淡淡的,神色略顯慵懶,瑩白的月色映在他下颌處的掐絲鎏金面具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弧線。

林瑟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和他之間,一直有道無法逾越的溝壑,但這一刻,她卻感覺自己離他那樣近。

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擡頭凝望一眼四周,特別将視線落在皇帝和純妃身上停留一瞬。

見兩人都沒有注意她這裏,她收回自己的小手,用另一只胳膊肘撐在桌子上,以寬大的衣袖作為遮掩,悄無聲息的将自己的酒杯酒壺和他的酒具做了調換。

原文中寫的是皇帝在他的酒杯邊緣塗抹上了軟筋散,但她不敢确定,他的酒水裏是不是也被做了手腳,為防止出現意外,她便将自己的一整套酒具都換給了他。

一會猜謎之時,她會盡量幫他,能不讓他飲酒便是最好。

不管他飲酒與否,待到散宴之後,她都會想法子将刺客之事透露給她,也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司徒聲眯起長眸,望着案前被她調換的酒壺和酒觥,正想開口問她是什麽意思,她卻率先握住了他的手掌。

她的小手有些冰涼,掌心溫溫軟軟的,宛若白玉豆腐似的,又嫩又滑。

他的眸光漆黑,側首與她對視。

他正欲開口,耳邊便傳來皇帝的聲音:“這次抽到的是司卿。”

太上皇為将他留下,令他化名司聲,是以皇帝的這聲‘司卿’指的便是司徒聲。

皇帝也不給他多說的機會,直接道:“喜上眉梢,打一字。”

司徒聲不愛舞文弄墨,沒有拒絕陪玩,只是因為與太上皇做過約定,在外不能讓皇帝下不來臺。

往日随性便也罷了,聽聞今日太上皇在江南認得義子也來了,他好歹要做做樣子。

對他來說,若是被抽到了,那就是喝幾杯酒的事情,沒必要多費口舌浪費時間。

他甚至懶得思考,擡手便要自罰三杯,他正要斟酒,她的手指便推開他的掌心,用指尖輕輕在他掌心一筆一劃的寫下了一個字:聲。

喜上眉梢,可不就是‘聲’字。

他勾起唇角,不緊不慢的揮開她的手,将下颌處的面具推了上去,執起酒壺便倒了三杯酒。

酒水被他一飲而盡,看的林瑟瑟微微出神。

她安慰自己,他許是不屑作弊,反正用的是她的酒具,喝的也是她酒壺裏的酒水,他酒量那麽好,這三杯酒也算不得什麽。

這樣想着,她總算是安心了一些。

皇帝見他這般痛快,倒也在意料之中,不動聲色的将紙團疊好後,又重複剛才的動作,随機抽起了旁人。

幾圈下來後,有不少人都喝多了,司徒聲又被抽到兩次,一共被罰了六杯,差不多喝了半壺酒。

林瑟瑟也被抽到過一次,皇帝讓她對對子,她對不上來,皇帝體諒她身體不适,便只罰了她一杯酒。

她用的是司徒聲的酒杯,但她喝之前先把酒杯擦了幹淨,說是喝了一杯,也只是用嘴抿了一口做做樣子,剩下的都被她偷偷倒掉了。

要說一杯酒都沒喝的,倒是也有一個人——燕王。

林瑟瑟本以為燕王就是個繡花枕頭,誰料燕王竟是個才華橫溢的,被抽到兩三次,幾乎想都沒想便作出了正确答案。

玉壺中的酒水不多了,宮婢依次上前添酒,到了林瑟瑟這桌時,那穩當的手臂卻像是突發癫痫一樣,将酒水灑了她一身。

宮婢連忙跪地求饒,林瑟瑟挑了挑眉,不怒反笑:“本宮是不是該去換一套宮裝?”

宮婢一愣:“鐘粹宮偏殿備有宮裝,娘娘若是……”

她磕磕巴巴的說着不太流暢的臺詞,期間還有好幾次忘詞的時候,林瑟瑟像是沒看到宮婢蹩腳的演技,點點頭:“那便由你帶着本宮去吧。”

宮婢面色僵硬,應了一聲,便領着林瑟瑟朝着安排好的鐘粹宮走去。

司徒聲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漫不經心的眯起長眸。

她難道沒察覺,那宮婢舉止怪異,眼神飄忽,顯然是故意将酒水灑在她身上,為的便是引她去鐘粹宮換衣裙嗎?

她是真的沒看見,還是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他舉起手中的酒觥,微微揚起下颌,将酒觥裏的酒水一飲而盡。

這是她的酒壺,壺裏裝的是杏花釀,杏花釀沁人心脾,入口醇厚而柔和,本是不會醉人的。

也不知怎的,他卻覺得越喝越燥,只感覺胸悶氣短。

司徒聲站起身準備在禦花園中走一走,身上的狐裘被他松了松,冷風撲面襲來,直往衣領子裏灌,倒是令他清醒了幾分。

他擡首望着明月,瞧着瞧着,眼前卻莫名晃過林瑟瑟的小臉。

她為什麽要将她的酒具換給他?

又為什麽突然攥住他的手,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難道她是想給他傳遞什麽訊號?

司徒聲漫步目的的往前走着,待回過神來,一擡頭卻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鐘粹宮外。

他頓住腳步,朝着鐘粹宮的偏殿望去。

領路的宮婢沒在殿外候着,偏殿裏也漆黑一片,她說來換宮裝,可殿內連燭火都未燃,她總不能在裏面摸着黑換的宮裝吧?

他走上前去,還未靠近殿門,便聽見殿中傳來一個男子粗啞的嗓音:“娘娘可聽說過一口三日仙?”

“此藥只需喝下一口,便會逐漸喪失神智,能令翩翩君子都化作猛獸,翻雲覆雨整整三日,故而因此得名‘一口三日仙’。”

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你什麽意思?”

男人笑道:“娘娘案上的酒水中便摻了此藥,若是算起來,藥效也該發作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有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道是踹門聲,另一道則是重物擊落的聲響。

林瑟瑟手中舉着花瓶,神色驚愕的望向殿門外熟悉的身影:“哥哥——”

司徒聲踏着木屐,一步步朝她走去,木屐落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離她還有一步之遙時,他停住了腳步。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門外偷聽了多久,只是下意識的用身體擋住被她拿花瓶砸暈的侍衛:“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我也沒喝那摻了藥的酒水……”

他擡起漆黑的雙眸與她對視,骨節分明的手指叩在她的後腦勺上,打斷了她的話:“但我喝了那摻藥的酒水。”

他的呼吸略顯凝重,緩緩補充道:“一整壺。”

空氣驀地寂靜下來,下一瞬殿外又傳來錯亂嘈雜的腳步聲,其中摻雜着純妃帶着哭腔的嗓音:“皇上,就是這裏,臣妾方才來此地散步醒酒,卻撞見皇後娘娘被一個身材魁梧的侍衛抱進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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