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六個皇後 (1)

腳步聲接憧而至,聽着便知道殿外來了不少人。

林瑟瑟臉色有些難看。

她敢來鐘粹宮的偏殿,就是因為猜到了純妃那陷害人的小伎倆,無非就是往她身上潑點酒水,弄髒她的衣裳好找借口将她引來偏殿。

倒也不是她上趕着自己找虐,非要來鐘粹宮的偏殿硬碰硬,只是她心裏清楚,純妃肯定不會只有這一個計劃。

軟的不行,純妃定會來硬的。

屆時若是找人将她砸暈了綁過來,萬一弄出個什麽意外好歹來,那便不怎麽劃算了。

倒不如她将計就計,先讓純妃放松警惕,而後将等在偏殿的‘奸夫’給收拾了,免得純妃再動些旁的歪心思。

一切都在預想之中,唯有突然冒出來的司徒聲,以及侍衛口中的‘一口三日仙’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真是百密一疏,她怎麽也沒想到,純妃竟然膽大妄為到敢在她的酒水中下藥。

明明她是好心換走司徒聲的酒壺酒杯,如今反倒害了他,若真是如那侍衛所說,那藥喝一口都那麽厲害……

他可是足足喝了一整壺的一口三日仙。

林瑟瑟咬住唇瓣,小聲喚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司徒聲的臉色鐵黑,不是故意的?

那她便是有意的了?

眼見着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彎腰拖起那侍衛的腿腳,一手拎着侍衛的腿,一手抓住她的藕臂,扯着她走至床帏後。

他松開她的手臂,骨節分明的大掌在牆壁上摸索了一陣,只聽見‘咔噠’一聲,那面牆壁緩緩凹陷進去,竟憑空辟出了一條暗道。

在殿門被踹開的那一瞬間,牆壁重新關合而上,司徒聲蹲下身子,從袖間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漆黑不見五指的暗道中,精準的尋到侍衛的心髒,惡狠狠的刺了下去。

侍衛甚至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便已經失去了呼吸,在刀刃拔開的一瞬,侍衛身前濺出了一股溫熱刺目的鮮血。

這已經不是林瑟瑟第一次看到他殺人了,可她還是無法避免的感到顫栗和惶恐。

他殺人的手法如此熟稔,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帶水,十分利索。

在這一刻,她仿佛才恍惚的意識到,他是文昌帝君下凡歷劫的轉世,而不是她心心念念了幾萬年的文昌帝君。

她記憶中的文昌帝君,懷有一顆普度衆生的慈悲心懷,他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眸中總是含着淡淡的疏離,時而一笑便足以融化千山萬雪。

而她眼前的這人,手染無數鮮血,腳下踏着屍骨成堆,猶如地獄前來索命的惡鬼,薄情寡義又冷血無情。

明明都是他,卻是雲泥之別。

司徒聲一擡頭,便對上了她濕漉漉的雙眸,他眉骨微動,太陽穴處的青筋突突的跳動起來。

他還沒說她什麽,她反倒先哭了起來。

她有什麽可委屈的?

潮濕的暗道中,傳來細微的聲響,他手中執着染血的利刃,一步步的緩緩逼近她。

她下意識的向後退避,但這暗道狹窄逼仄,她不過後退兩步,便已經是退無可退。

他的手臂抵在暗道的牆壁上,将她擠在狹小的空間內,右掌中的匕首泛着凜凜寒光,折映在她染着水霧的瞳色中,如此寒冰刺骨。

“你在害怕什麽?”他俯下身子,帶着涼意的薄唇貼近她的耳廓,輕聲喃呢道:“我是個太監。”

他似乎是在提醒她,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林瑟瑟低垂着腦袋,一言不發,只是死死的咬住唇瓣,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

他仿佛聽見了淚珠墜地的‘啪嗒’聲,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覺得心中莫名的煩躁了起來。

暗道外傳來皇帝的質問聲,純妃似乎在解釋什麽,整個偏殿中喧嘩又吵鬧,令人徒生不快。

冰冷的血液逐漸加熱,他的呼吸凝重,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

指間的匕首驀地墜地,他轉過身去,毫不留戀的踩着木屐向前走去。

若是繼續再和她一同待在這狹隘的暗道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事。

就像是他所說的那樣。

他是個太監。

可當一個太監被本能驅使,他能做出來的事情,遠遠會超出常人的認知。

他厭惡她,更不會去碰她。

皇宮中的所有暗道和密道,司徒聲都走過無數遍,他取出備在壁燈上的火折子,攥着火折子緩緩向前。

明明鐘粹宮的這一條暗道不長,往日只需要一盞茶的功夫便能走出去,但今日他卻覺得這條暗道仿佛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暗道中密不通風,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發灼人,猶如高燒三日的将死之人,連喘息都覺得困難無比。

仿佛有什麽正在蠶食他的理智,他眼前的事物隐約開始模糊不清。

司徒聲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擡手摸索至鬓間白玉冠上的玉簪,攥住玉簪狠狠的朝着手臂用力劃下。

殷紅的鮮血争先恐後的從傷口處滲出,一顆顆圓潤的血珠緩緩凝合,結成一縷縷的黏稠血液向下流淌。

滴答。

滴答

手臂上傳來的刺痛感,令他清醒了不少,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了許多。

但是,他覺得還不夠。

他再次揚起玉簪,用足了力氣朝着手臂刺下,可這一次,他卻沒能刺下去。

有一只溫軟的小手,輕輕攥住了他的手腕,啜泣着擁住了他的身子:“對不起。”

是她害了他。

歷劫也是,今日也是。

所有的這一切都怪她。

司徒聲的脊背微微僵硬,剛剛平複下來的心跳,因為腰間的那雙手臂,再次錯亂起來。

火折子發出昏暗的光暈,将兩人的身影不斷拉長,映滿了整個暗道。

他的嗓音低啞,帶着一絲說不出來的晦澀:“松手。”

林瑟瑟聽話的松了手,只是下一瞬,她便将他的身子抵到了牆壁上,踮起腳尖勾住了他的脖頸。

觸感冰涼,又有些軟糯。

她小聲抽噎:“別丢下我,我怕黑。”

理智仿佛在這一刻潰散消失,蒼白的大掌叩住她的後腦勺,帶着一絲幾近瘋癫的掠奪。

衿帶被削瘦的指尖勾散,在他掌心觸上心口的一瞬,林瑟瑟的脊背微微繃緊,淚水從眼角不可抑制的向下淌落。

她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明明尾随他的這一路上,她已經說服了自己。

但不管如何,她的心中還是依舊充滿了恐懼。

她的淚水滾燙,滴落在他的腕間,令他的動作緩緩停了下來。

他的手臂在顫抖,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将掌心合攏,緩緩垂放了下去。

“離我遠一點。”

他的嗓音嘶啞,像是行走在沙漠中,暴曬幾日未沾過清水的瀕死之人。

林瑟瑟拼命的搖着頭,抓住他的手,又重新按了上去。

司徒聲猩紅着雙眼,一掌拍在她的肩頭,用力的将她推搡出老遠:“我讓你滾——”

她被推的猝不及防,身子驀地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手中的玉簪還是揮落了下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仿佛聽進了血液迸濺出來的聲音,火折子從他指尖悄然墜落,微弱的光芒映出他蕭瑟孤寂的身影。

那一抹淡淡的光熄滅了,暗道又恢複了漆黑一片,他的背影與黑暗融為一體,直至消失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淚水都已經幹涸在了她的臉頰上,她才顫着發軟的小腿,手臂用力的撐住牆面,緩緩的站了起來。

她的手心上沾滿了污泥,便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将散落的衣襟重新系好,又理了理鬓間淩亂的青絲。

林瑟瑟彎腰拾起地上的火折子,熄滅的火折子被重新吹燃,淡淡的微光映出腳下的掐絲鎏金面具。

她愣了愣,将那面具拾起,用手帕細細擦幹淨後,小心翼翼的收入了袖中。

這條暗道很長,一眼望不到邊際,她湊着火折子的微光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一絲曙光。

許是怕她找不到出去的暗道機關,又或者是他離去的太過匆忙忘記關合暗門,總之暗道的大門是敞開的,她很輕松的便走了出去。

這條暗道通的是無人居住的景陽宮,景陽宮素有冷宮的稱號,傳說夜裏三更便會傳來女子的啜泣聲,常有人說此地鬧鬼,平日更是甚少有人來此。

林瑟瑟不怕鬼,她是天上的仙子,若真的有鬼,那也該怕她才是。

不過不知是不是她幻聽了,從景陽宮離開時,她隐約聽到宮殿深處傳來女子哼曲子的聲音。

聽着那曲調,舒緩而輕柔,有些像是民間的搖籃曲。

那聲音很快便消失了,林瑟瑟沒有多作停留,快步離開了破敗的院落。

景陽宮緊挨着禦花園,皇帝方才沒在偏殿裏找到她,也不知純妃如何解釋的,想必現在所有人都正在尋她。

她整理好衣裙,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沿着宮牆下的陰影,朝着禦花園中走去。

皇帝已經從鐘粹宮偏殿,回了禦花園之中,氣氛劍拔弩張。

臣子們早已離去,太後一時氣血攻心暈倒了過去,被送至慈寧宮休憩,而妃嫔們跪坐在席間,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禦花園中燈火通明,四處都是手執火把的侍衛,似乎是在尋找什麽。

不知是誰先看到了林瑟瑟,遠遠的喊了一嗓子‘找到皇後娘娘了’,衆人低埋的腦袋皆擡起,不約而同的朝她看來。

皇帝的臉色鐵黑,手中攥着的香囊在指間扭曲變形:“你去哪了?”

林瑟瑟挺直了腰身,眨了眨幹澀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有個不長眼的宮女,弄髒了臣妾的宮裝,臣妾不想在皇上面前失儀,便去鐘粹宮換了一套衣裙。”

皇帝見她理直氣壯,毫無虧心之色,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更甚:“你說你去鐘粹宮更衣,那為何會從萬春亭的方向歸來?”

有純妃和兩名宮婢、太監作證,道是在鐘粹宮偏殿看到皇後與一侍衛幽會,他又在偏殿中發現繡有她小字的香囊。

他不由得想起那兩次的侍寝,她次次以月事為由作為推脫,甚至當初在蘭汀苑入畫之時,她還刻意讓畫師将她的畫像醜化。

這一樁樁事,他之前還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如今看來,分明就是她與侍衛私通,所以才故意避寵。

他越想越惱,眼珠微微泛紅,卻是快要噴出火來了。

林瑟瑟像是沒瞧見他惱怒的神情,只是低埋下頭,似是有些羞澀:“臣,臣妾去如廁……”

皇帝一怔,顯然是沒想到,她會給出這樣出乎意料的答案。

因禦花園是賞景的地方,若是矗立幾間恭房總歸是煞風景的,是以恭房建在略微偏遠些的萬春亭附近。

她給出這樣的解釋,聽着倒也合乎情理,只是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能她說什麽便是什麽。

他将手中的香囊扔到了她的腳下,斂住眸光的怒色:“這是你的香囊?”

林瑟瑟彎腰撿起地上的香囊,用手拍打了兩下,映着火把的光亮細細打量着手中的香囊。

半晌之後,她微微颔首:“不錯,這香囊是臣妾繡的。”

皇帝怒極反笑:“你不要告訴朕,這是你更衣時不慎落在鐘粹宮裏的。”

林瑟瑟面上顯出為難之色,像是有些局促不安:“這……”

純妃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打斷她的話,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皇後娘娘乃六宮表率,沒想到竟會做出與侍衛私通之事,簡直丢盡了國公府的臉面!”

她眼睜睜的看着皇後喝下那酒壺中的酒水,也不知為何皇後竟像是個沒事人一樣,不光沒有絲毫的中藥之症,連那偏殿裏的侍衛也莫名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不管今日如何,哪怕皇後僥幸逃過那一劫,也絕對想不到,她還有留有一手。

純妃從林瑟瑟手中奪過香囊,從香囊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紙條,只見紙條上寫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去年太後患疾,皇後曾親自抄寫佛經以表孝心,太後一向不喜皇後,便将那些佛經都壓進了庫房的木頭箱子裏。

張仁身為內務府總管,每半年都會派人去各個宮殿清點打掃,想悄無聲息的拿走些壓箱底的佛經,便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

她穿越前曾學過幾年書法,又有前世那十多年的寫作基礎打底,臨摹皇後的字跡,自然不在話下。

純妃唇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臉上卻帶着大義滅親的凜然,将紙條上的那行情詩念出來後,氣憤的質問道:“皇後還想如何狡辯?”

皇帝聽着那句‘人約黃昏後’,雙掌下意識的緊握成拳,他緩緩的阖上了眼,人證物證都在,皇後與人私通已是鐵證如山。

皇後幹出這種醜事,便是司徒聲在此地,也沒有理由阻礙他清理門戶。

他驀地張開了眼,低聲喝道:“來人——”

林瑟瑟一動不動,面上沒有一絲慌張,似乎沒有準備要解釋什麽的意思。

杏芽卻被吓得淚流滿面,跪在她身側朝着皇帝叩了兩個響頭:“皇上,昨日坤寧宮遭了賊,娘娘這香囊是被人偷走的……”

皇帝的話音一頓,皺起眉頭,朝着林瑟瑟的方向看去。

只見她挺直了腰脊,面色無畏,也不見心虛之色,只是她的眼眶微微泛紅,眸中似乎含着盈盈淚水。

他的唇張了張,方才要說的話,卻是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了。

純妃瞧見皇帝神色遲疑,一臉失神的望着林瑟瑟,心中妒火騰的燃起,咬着一口銀牙道:“皇後如何能證明那香囊是被人偷走的?香囊中的紙條,皇後又作何解釋?”

林瑟瑟擡起削瘦的下颌,總算是緩緩開了口:“本宮在赴宴之前,便察覺宮中失竊,為防止被有心人栽贓陷害,提前命杏芽去慎刑司做了報備……”

她嗓音中帶着濃濃的疲倦,望着皇帝的眸光中滿是失望之色:“臣妾說的是否屬實,皇上去慎刑司一問便知。”

皇帝被她那一眼看的十分心梗,他不由自主的想道,若她真是被人栽贓冤枉的,此刻定然是對他心灰意冷。

她如此相信他,事事為他着想,但他卻從始至終沒有給予過她一絲信任,甚至每次在她被人陷害栽贓時,他都被人蒙蔽了雙眼,一次次的質問她、傷害她。

一想起她那飽含失望的眼神,他的心裏就有些不舒服,像是被人攥住了心髒,呼吸都變得不怎麽順暢了。

皇帝沉默許久,終是開口吩咐身邊的太監,去慎刑司求證一番。

不管怎麽說,此事既然已經發生,若皇後真是清白,那也需要證據佐證,總不能空口白牙說什麽便是什麽。

更何況,他還要給太後一個交代,給後宮所有妃嫔一個交代。

禦花園驀地安靜下來,猶如墳地一般死寂無聲。

純妃的臉色有些泛白,她好像感知到了什麽,心中惴惴不安,方才盛氣淩人的模樣已是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不敢擡頭去看皇後,更不敢去看皇上,她已經猜到了事情接下來的發展方向。

不管皇後是否和她一樣都重生了,如今的皇後比她想象中的要聰明許多,明明她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卻還是讓皇後抓到了破綻。

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洗白自己,畢竟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一手引導,若是不能及時撇清,很容易就會惹火上身。

她輕吐出一口氣,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有罪……”

皇帝一怔,顯然是沒明白她的意思:“此話怎講?”

純妃淚聲俱下:“臣妾以為,皇後娘娘定然是清白的,怕是有人想要陷害娘娘,令人扮作娘娘的模樣與侍衛摟抱,令臣妾誤會其中。”

“臣妾該死,被惡人蒙蔽雙眼,誤會皇後娘娘不說,還毀了娘娘的清譽,請皇上責罰臣妾!”

她的面色誠懇,哭聲悲恸,仿佛自己做了什麽喪盡天良之事,一邊哭還一邊對着林瑟瑟磕頭,直将額頭磕出了血跡。

林瑟瑟內心毫無波瀾,面上也沒什麽表情,就如同沒有看見鉚足勁對着她磕頭的純妃。

純妃想用苦肉計,那她自然不會阻止純妃。

如果不是被身份所桎梏,她甚至想薅住純妃的頭發,幫純妃再加把勁兒。

也不知純妃磕了多少下,直至額間血肉模糊,皇帝終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行了!若皇後真是被人栽贓,朕自會還她清白,屆時再論賞罰也不遲。”

沒過多久,那前去慎刑司的太監,便帶着慎刑司總管大臣回來了。

大臣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如實禀告道:“皇後娘娘午時左右,的确派人來慎刑司說過坤寧宮遭賊一事,因遭竊之物只有一枚香囊,恰巧今日宮中又有上元宴,娘娘便讓微臣明日再去坤寧宮排查。”

此言一出,便算是還了林瑟瑟的清白。

什麽小賊能放着宮中珠寶財務不竊,偏偏去偷一枚繡着皇後小字的香囊?

再加上那香囊中的字條,便是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皇後是被人栽贓陷害了。

皇帝正想說些什麽,卻聽林瑟瑟道:“若皇上還是不信,可以讓嬷嬷來查驗正身,看臣妾到底有沒有與人私通。”

他知道她說的是氣話,畢竟憑白被人潑了一盆髒水,又險些毀了清譽,這事放在誰身上,也不會多痛快了。

若真論起來,此事他也有錯,事情還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便已經帶有主觀意識的給她判了死刑。

但他乃九五之尊,自然不會向一個女子低頭認錯。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罪責推在旁人身上,先尋個出氣筒給皇後消消氣,事後再送些賞賜到坤寧宮以作為安撫。

不出意外,那出氣筒便是純妃了,就算是被人利用,純妃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禍首。

皇帝面露愧色:“今日委屈皇後了,朕定會查清此事還你一個公道。至于純妃,雖是遭人利用,這遭行徑卻也可恨,自然是要嚴懲不貸,便交由皇後處置。”

林瑟瑟來此,為的便是等這一句話。

純妃在安神枕中放藏紅花,利用劉廣火燒景仁宮,甚至用香囊污蔑她和侍衛有染,她都可以不計較。

純妃唯獨不該在她的酒水裏下藥。

林瑟瑟扯了扯嘴角,輕描淡寫道:“那便褫奪封號,降為嫔位,即日搬離長春宮正殿,以示懲戒。”

純妃驀地擡起頭,死死的盯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任是如何她也沒想到,林瑟瑟會降了她的位份,将她從三品妃位貶至四品嫔位。

她本來以為自己磕了這麽多頭,就算是懲戒她,林瑟瑟也會礙于面子手下留情,至多罰她禁足或是罰跪。

誰料林瑟瑟竟毫不顧忌,連大度都懶得裝一裝,卻是迫不及待的撕開僞善的面具,向她宣戰了。

她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下便癱倒在地上,但沒有人去管她的死活,妃嫔們都在看她的笑話。

皇帝既然将處置權交于林瑟瑟之手,自然不會插手她的決議,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她對純妃的處置。

他責令在場的妃嫔衆人将此事爛在肚裏,又給林瑟瑟送去些稀罕的珍寶作為安撫,這才安心的離去。

皇帝一走,衆嫔妃也先後離場,元嫔挺着肚子,遠遠的望了一眼被降位的純妃,神色略顯複雜。

她覺得最近的純嫔有些令人琢磨不透,而且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今日之事并沒有那麽簡單。

她懷有身孕,自然不願摻和此事,扶着腰身便率先離去。

一時間走的走,散的散,禦花園中又恢複了寂靜。

林瑟瑟就站在純嫔身前,居高臨下的看着純嫔,像是在欣賞純嫔的狼狽和窘迫。

純嫔低埋着頭,眼角依稀挂着淚痕:“今日都怪妹妹,都是妹妹的錯……”

林瑟瑟冷笑一聲,打斷了純嫔的虛情假意:“好自為之。”

說罷,她也不等純嫔回應,坐上步辇便離開了禦花園。

純嫔望着她潇灑離去的背影,撐在泥土地上的手臂繃直,十指微微收攏,指甲深深刺進了泥土中。

她會讓林瑟瑟為此付出代價!

一定會!

林瑟瑟并沒有回坤寧宮就寝,她從步辇上下來後,便披上玄青色的狐裘,趁着月色趕去了齋宮。

她知道他一定是回了齋宮,如今他怕是早已神志不清,若是刺客如約而至,他此刻便是置身險境。

劉袤看見林瑟瑟時,略微有些驚訝:“皇後娘娘,您怎麽來了?”

她踮起腳,往齋宮裏探了探頭:“哥哥回來了嗎?”

劉袤搖頭:“千歲爺回來過一趟,又去了……”

他驀地停頓住,似是想起了什麽:“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愣了愣。

玉姬?是他的那個寵妾?

是了,他将她酒壺裏的酒水都喝完了,此刻定是急着要去纾解。

玉姬是太上皇的人,但太上皇和皇帝不同,許是太上皇私下裏與司徒聲做過什麽約定,兩人像是被什麽互相牽制住,誰也不敢動誰就是了。

而且玉姬不住在齋宮裏,與其他姬妾一同居在離齋宮不遠的毓慶宮中,平日司徒聲甚少去毓慶宮,那毓慶宮又是四進院,想必刺客也不會想到他在玉姬房中。

林瑟瑟緊緊提起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可不知道為什麽,那顆心卻沒有平穩歸位,反而一直在往下落,仿佛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看不到一絲盡頭。

她覺得有些窒息,喉間像是卡了根魚刺,不上不下的,說不上來的難受。

林瑟瑟的唇瓣幹澀,她抿了抿唇,聽見自己低啞的嗓音:“哥哥今晚還回來嗎?”

劉袤弓着身子,似乎是察覺到她心情不大好,小心翼翼的答道:“怕是不回了,娘娘若是有急事,老奴可代為轉達。”

聽到這個意料之內的答案,她垂下了眼眸,長而微卷的睫毛輕顫兩下,在鼻翼兩側投下淡淡的陰影。

不知為何,劉袤卻從這年輕美貌的女子身上,隐約看出來些落寞之色。

他有些不忍,其實九千歲并未去玉姬的房中,而是換裝後出宮去了龍骧将軍的府邸。

但是九千歲特意叮囑,不管誰來問,都說他去了玉姬的房中。

林瑟瑟沉默片刻,終是擡起頭來道:“公公切記,今夜不要獨自在齋宮走動,命防守在此的侍衛都打起精神來,夜裏許是會有不速之客。”

劉袤神色一怔,不速之客?

他正想詳細詢問一番,回過神來才發覺她已經走的遠了。

林瑟瑟沒有回坤寧宮,春夜裏的冷風打在臉上,飕飕的往脖領子裏灌,她平日十分怕冷,今日倒像是沒有知覺似的,眼神直愣愣的望着腳下的鵝卵石。

到這個時辰,除了偶爾巡邏的侍衛們,旁的宮婢和太監早已經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裏,唯有一抹月光打在腳下,她褪下鞋襪,露出瑩白的腳背,赤着腳走在鵝卵石上。

尖銳的石子紮進她的腳底,她感覺到一絲絲鈍痛,本以為多走兩步便會緩和,她卻覺得越走越疼,疼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些什麽,他因為自己喝下了摻藥的酒水,找別人纾解乃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她一想到,他會和玉姬有肌膚之親,做和她在暗道裏做過的那些事,她就覺得好像有一只手在攥她的心髒。

林瑟瑟在鵝卵石小路上走了很久,直到雙腳已經麻木,她才穿上了羅襪和繡花鞋。

她準備回去了,一擡頭卻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毓慶宮外。

毓慶宮裏靜悄悄的,整個院落空蕩無人,她也不知道玉姬住在哪裏,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四進院的宮殿,生生被她走了一遍,幾乎每間宮殿前,她都有刻意停留過一會兒,支棱着耳朵聽裏頭有沒有什麽聲音。

她見司命神君的話本子上寫過,若是行房事之時,便要紅被翻浪,屋子裏也要傳出奇怪的聲音才是。

轉了一圈她也沒認出哪個是玉姬的房間,更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只能半是慶幸半是失望的走了出去。

她躲着侍衛,徒步回到了坤寧宮,進寝殿之前,突然側過身子,擡頭對着空無一人的屋檐道:“你也是太監嗎?”

沒有人回應她,只有瑟瑟寒風吹過。

她依舊堅持的朝着那個方向繼續問:“你對過食嗎?”

屋檐上傳來細微的聲響,有一片灰瓦從邊角墜落,‘哐當’一聲摔碎在了地上。

林瑟瑟低垂下頭,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我和哥哥,今日也算是對食過了嗎?”

這次屋檐上掉下來的灰瓦更多了,啪嗒啪嗒的,一連摔下來好幾片。

她像是沒聽見似的,進了寝殿便将門關合上了。

屋檐上顯出一個半蹲着的黑影,那人正是司徒聲派來監視林瑟瑟的暗衛,只見他不斷的擡手擦拭着額頭上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皇後是不是發現了他,他算是最早跟在千歲爺身邊的舊人,最擅長隐匿藏身,每次出任務都是十拿九穩從未失過手。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關鍵的問題在于,她進屋前自言自語的那句話。

千歲爺和她對食,這怎麽可能?

他跟在千歲爺身邊也有十年之久,雖說如今千歲爺已去了勢,但為了權勢和富貴往千歲爺身上送的女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即便撲上來的女子再多,千歲爺也是清心寡欲的,這麽多年過去,他就沒見過千歲爺親近過哪個女子。

林瑟瑟只是衆多女子中的其中一位,除了容貌出色一些,身上完全沒有任何閃光點,更不可能得到千歲爺的青睐。

一定是她得了妄想症。

暗衛咬住黑炭,在小本本上記下一筆:皇後幻想與千歲爺對食,似乎得了很嚴重的癔症。

林瑟瑟一晚上沒睡,她失眠了。

杏芽來伺候她洗漱時,緊張兮兮道:“娘娘,齋宮昨夜進了刺客,那刺客砍傷了兩名侍衛,最後被劉公公趕到制服了。”

林瑟瑟愣了愣。

沒想到劉袤看着老實巴交的,竟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她面色平靜:“刺客死了吧?”

杏芽點點頭:“不等劉公公嚴刑拷問,那刺客便服毒自盡了。”

這答案不出所料。

皇帝既然敢派人去,自然會考慮周全,這種刺客一般都是死士,任務不成功就會直接自裁,也免去了後顧之憂。

林瑟瑟盥洗過後,便派人去了齋宮詢問,劉袤要處理刺客之事,因此不在齋宮裏。

過了半日去問了旁的太監,司徒聲還未回來,他似乎也不知情昨夜有人行刺之事。

她像是有了借口一般,又打發杏芽去了一趟毓慶宮,借着關懷安危的名義,讓杏芽去尋了玉姬。

折騰了一整日,結果夜裏杏芽回來告訴她,玉姬不在毓慶宮裏,早在昨晚就已經出宮去了。

林瑟瑟又失眠了。

接下來的幾日裏,司徒聲都沒有回宮,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一轉眼便到了南山狩獵的日子。

南山圍場占地十萬公頃,集草原、森林和濕地為一體,乃是晉國最大的狩獵場。

皇帝每年春季與秋季都會來此狩獵,每次狩獵約莫半個月左右,期間便紮地為營,與臣子妃嫔們短住于此。

清晨一大早,林瑟瑟便梳妝完畢,待到午時左右,才在神武門坐上前去南山圍場的馬車。

今年的南山狩獵規模極大,約莫是因為皇帝要在南山圍場為嬴非非比武招親,官員大臣們都将自家嫡子嫡孫帶了過去。

衆人皆摩拳擦掌,有的臣子甚至準備親自上陣,都預備好在南山擂臺上大顯身手。

晉國的驸馬與旁的地方有所不同,驸馬是可以手握實權的,若誰能娶得嬴非非這個公主回家,往後便是平步青雲,仕途馳騁。

報名比武的才俊英年數不勝數,但嬴非非顯然一點都不領情,她毫無規矩的擠進了林瑟瑟的馬車裏,嚎啕大哭了一路。

是的,嬴非非哭了一路,整整兩個時辰,将林瑟瑟哭的神經衰弱,只想跳窗逃走,圖個耳根清靜。

在馬車停穩的那一刻,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莫名有一種被解放的感覺。

抵達南山圍場之時,天色已然隐隐黑了下來,今日自然是要先整頓休息,衆人陸續到達之後,便由太監們引路,進到了自己的營帳裏。

林瑟瑟一下馬車,便看到不遠處停放着一輛四面緞綢裝裹的馬車,車廂的窗牖上鑲着珍貴的玉瑪瑙,光是瞧一眼便知馬車的主人身份尊貴。

“皇嫂你在看什麽?”

嬴非非從馬車上蹦了下來,她的雙眼腫的像是核桃似的,見林瑟瑟對着一輛馬車失神,抽噎着道:“那是九千歲的馬車。”

林瑟瑟黯淡了好幾日的眸光,終于重新亮了起來:“他也來參加狩獵了嗎?”

嬴非非疑惑的看着她:“皇嫂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林瑟瑟有些失神,她敷衍了兩句,在宮婢的引路下,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裏。

她想去找他,想跟他解釋,想對他道歉,可她心裏很清楚,經過這件事後,他根本就不想見她。

她的內心煎熬又糾結。

杏芽端着晚膳進營帳時,林瑟瑟正抱着司徒聲的狐裘蜷在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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