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六十八個皇後
兩人目光相對,卻是靜默無言。
司徒聲沒有再多說什麽,他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
他接過暗衛遞送來的缰繩,翻身躍上馬背,沒有再回頭看一眼,快馬加鞭離開了普陀寺。
矮和尚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唇瓣微微輕顫,低不可聞的道了一句:“保重。”
剛剛在京城裏,馬車上的嫔妃們都被流民們瘋狂的行徑驚吓的不輕,有的到了普陀寺後,連寺廟內精心準備的素食宴也沒胃口吃了,進去就直奔了後院的住所。
太後聲稱身體不适,并未出席素食宴,而身為皇後的林瑟瑟,也以困乏為由推了晚宴。
在聽到太後和皇後都不出席後,齋房內為數不多的幾個妃嫔草草用了些素膳,便也都回去就寝了。
唯有純嫔慢條斯理的用着素膳,她望着前來添茶送水的陸凱,唇畔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陸爺沒了頭發,卻還是如此玉樹臨風。”
被她打趣的陸凱,眸底布滿愠怒之色,他重重的撂下手裏的茶壺,砸的桌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你還好意思說?!”
“要不是因為你給我出的馊主意,我能淪落成現在這幅鬼樣子?”
話音未落,陸凱便擡腿踢在了桌子腿上,原本是為了洩憤,誰料卻将桌上的茶壺撞倒,那滾燙的茶水撒了他一腿,燙的他腳腕子通紅。
瞧他那又蹦又跳的滑稽模樣,純嫔卻是沒再嘲笑他,她撚起熏了桃花香的手帕,細細的幫他擦幹淨了羅漢鞋上的水漬。
見她屈尊降貴的幫他擦鞋,他心中高高燃起的怒火,一下便被潑滅了許多。
陸凱終于平靜了下來,他坐在椅子上,毫不避諱的捧着她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水:“行了,你又想讓我做什麽,直說就是了。”
純嫔也不拐外抹角,她放下手中的帕子,坐在了他身旁:“陸爺莫惱,你來這地方,雖然是被迫,但又何嘗不是天意。”
這話聽到陸凱耳朵裏,便成了她在嘲諷他活該。
他皺緊了眉頭,正要竄起滔天怒火,就聽見她繼續道:“此次随行者皆是女子,如今陸想離開了京城,九千歲又被我爹支開,只剩下皇後和公主兩人落單……”
皇上本來也想随行祈福,哪怕是在百姓面前做做樣子也好,但他被政務纏身,要兩日之後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才能趕到普陀寺來。
倘若她利用陸凱的職務之便,在這期間将林瑟瑟燒死在普陀寺內,皇後之位就會空置下來。
至于那嬴非非,不過是引陸凱上鈎的魚餌罷了,若是陸凱想要與之生米煮成熟飯,她幫他一把倒也無妨。
純嫔見吊起了他的胃口,便也不再繞圈子:“普陀寺緊挨着山林,春日正是天幹物燥之時,如若皇後的寝室失火,而她屋外的門海又結了冰,那等不及再去打水滅火,怕是皇後就要喪命于此了。”
門海便是放置在院子裏,用于防火救火的大水缸,為了防止冬日水缸裏的清水結冰,寺廟中每日都會派人往水缸下生火保暖。
因為緊挨着山林,極易發生火災,尤為是春冬兩季,普陀寺就會更加看重防火。
陸凱身為寺廟裏的一員,想要接觸到門海并不算難事。
若是他支開其他和尚,将門海下取暖的火苗滅掉,按照如今天寒地凍的氣候,不過一兩個時辰,那門海裏的清水就會上凍結冰。
她會在林瑟瑟的飯菜裏加些蒙汗藥,待确定門海結冰後,陸凱只需要趁着林瑟瑟熟睡之際,在屋外點上一把火就是了。
陸凱瞥了純嫔一眼:“她死了,對我有什麽好處?”
純嫔耐着性子解釋道:“九千歲被我爹拿捏住了把柄,待皇後一死,我回宮後便有機會登上後位,幫你從普陀寺裏脫身,成為晉國的驸馬爺……”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陸凱打斷:“你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登上後位,我冒這麽大的風險,就為去賭你口中那兩三成的‘機會’?”
是了,論起相貌,她平平無奇,只能說是頗有姿色。
而她又不像是元嫔懷有身孕,她如今無子無嗣,除了那個沒有實權的鎮國公父親之外,什麽後臺都沒有。
她憑什麽以為自己能當上皇後,又憑什麽認為他會再當一次傻子,為她沖鋒陷陣?
純嫔緩緩勾起唇角,從腰間的錦囊之中,取出一條鴛鴦玉佩:“你知道十八年前,燕王帝後曾在晉國遺失過一女嗎?”
陸凱看着那玉色通透無暇的鴛鴦玉佩,‘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他知道這玉佩,乃是燕國皇室的傳家之寶,聽聞真正的鴛鴦玉佩共有兩枚,為千年暖玉所制,玉內還刻着燕國的國號。
陸凱小心翼翼的從她手中接過玉佩,仔細的打量着玉佩的反正面,當他看清楚那燕國國號後,他眸中的不屑之色驀地僵住:“這塊玉佩是皇後的?”
純嫔嗤笑一聲:“什麽皇後,他們遺失的女兒是我。”
“一個月之後,燕國使者會出席太後壽宴,屆時我便會找機會與他們相認。”
她點到為止,也不再多說什麽。
陸凱看着她的眼神微變,他正要說些什麽,純嫔身邊的宮女月芯便推開了齋房的門,抱着一只湯婆子走了進來。
當他看清楚月芯的臉蛋後,他微微一怔,喉間止不住的吞咽了兩口唾液:“她是伊春閣的花月姑娘?”
純嫔倒是沒想到,時隔大半年之久,陸凱竟然還記得月芯的臉。
月芯是她從青樓裏救下來的姑娘,當時她便是為了救下月芯,才和陸凱不打不相識。
看他喉結上下滾動,純嫔又怎會不明白他的想法,她笑吟吟的站起身來,将月芯向前推了一把:“陸爺為我負了傷,我看着心裏也難受,你便留下為陸爺上藥吧。”
原本陸凱還有些下不來臺的感覺,見純嫔這樣給他面子,他心裏也暢快了不少,拍着胸脯保證道:“你放心就是了,明夜子時,我定會讓皇後消失在這世上。”
純嫔嘴角的笑意越發濃郁:“那我便靜候佳音了。”
月芯像是感知到了什麽,她步步向後退去,渾身僵硬的搖着頭。
可純嫔根本不在意她是否願意,早已經快步走出了齋房,将空間留給了陸凱發揮。
齋房內只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的慘叫,接着就沒了動靜,純嫔知道陸凱下手有分寸,不會弄死月芯,倒也不怎麽在意。
純嫔望着夜空上的那一輪彎月,仿佛看到了皇帝的臉龐,她緩緩揚起了唇角:“只有我,才配站在你身邊。”
普陀寺挨着山林,夜裏時不時便會傳來狼嚎,擾的林瑟瑟又久違的失了眠。
她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再加上晚上沒有用膳,深更半夜的又感覺胃裏有些隐隐作痛了。
畢竟不是在皇宮裏,後院沒有單獨的廚房可以開小竈,她也不願大動幹戈,專門叫人起來單獨給她做夜宵。
但胃裏實在不适,她思考片刻,索性便披上狐裘,準備自己去廚房裏看看還有沒有吃食。
林瑟瑟一推門,就瞧見了坐在她門外石階上的嬴非非,她愣了愣:“你怎麽還沒睡覺?”
嬴非非擡起一張皺皺巴巴的小臉:“我師父說,等他到了邊關,就給我寫信……但是都已經兩天了,我還沒收到他寫的信。”
林瑟瑟看着她苦惱的模樣,不禁失笑道:“哪有這麽快到邊關,你再等一等,說不準過兩日就有來信了。”
嬴非非很相信林瑟瑟,哪怕這話只是在哄她,她面上的愁容也褪去了些。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從石階上站了起來:“這大半夜的,皇嫂要去哪裏?”
林瑟瑟正要回答,胃裏便咕咕響了起來,她臉頰泛起微紅:“睡不着,去廚房轉一轉。”
說是轉一轉,其實就是想去廚房偷吃點東西。
嬴非非倒也沒戳破她,只是看了一眼漆黑的四周:“那我陪皇嫂一起去。”
說罷,她便挑起扔在地上的燈籠,帶着林瑟瑟一同去了普陀寺前院的廚房。
這普陀寺并非是皇家常去的寺廟,只是因為普陀寺離京城較遠,太後往年為躲避太上皇,便三天兩頭的借着燒香念佛的名義,帶着嬴非非去普陀寺裏小住。
所以嬴非非對普陀寺十分熟悉,帶着林瑟瑟抄近路去了廚房,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便走到了。
廚房裏還點着燈,但她們走進去喚了好幾聲,也沒得到回應。
林瑟瑟掀開大鍋的鍋蓋,鍋裏的蒸屜裏還剩下兩只幹巴巴的饅頭,又冷又硬的,咬都咬不動。
嬴非非從小嬌生慣養,自然不會做飯,而她乃是杏花仙,在天庭上向來不食五谷,更別提會做飯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那兩只饅頭,就在林瑟瑟準備燒熱水,因熱水泡着饅頭湊合吃點時,廚房外響起一道沙啞的嗓音:“你們是誰?”
她面色微窘,剛要轉過頭去解釋一番,卻聽那人又道:“貧僧眼拙,望兩位女施主見諒。”
這便是認出了她們兩人的身份。
見這矮小的和尚準備離開,她連忙叫住那和尚:“小師傅請留步,不知小師傅能否幫本宮生起竈下的火?”
林瑟瑟沒看到燒火用的劈柴,若是讓她自己慢慢折騰,怕是這一夜過去,她也燒不起來這大鍋了。
那和尚應了一聲,從廚房外的夾角裏挎來一筐子的劈柴,手腳麻利的将火點燃了起來。
在生好火後,和尚并沒有立即離去,而是看向她手裏握住的剩饅頭,面色和善的問道:“兩位女施主,可需要貧僧幫忙?”
見和尚主動詢問,林瑟瑟也不客氣了:“那便勞煩小師傅了。”
雖然她一口一個小師傅的叫着,但實際上這和尚只是個頭矮了些,年齡看着卻并不小了。
迎着微弱的燭光,林瑟瑟看清楚了那和尚的面容。
他臉上像是抹了鍋底灰似的,長得黑黝黝的,臉頰兩側布滿了麻點子,不過五官看起來倒還算是精致。
只是他的身材幹癟癟的,而且骨頭架子又瘦又小,個子看起來卻是比嬴非非這個剛及笄的女子還矮。
那和尚手腳麻利的燒水煮面,很快便将兩碗陽春面煮好了。
和尚擦了擦額間的汗水,撸起礙事的衣袖,将熱騰騰的面湯端到兩人面前,又張羅着跑回去拿筷子。
見和尚雙手遞來筷子,林瑟瑟正要伸手去接,一擡眼卻看到他露出來的半截手臂。
和他面上的黝黑截然不同,他的手臂又白又細,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臉黑的像是煤球,手臂白皙的猶如蓮藕,骨架子比女子還纖瘦,這和尚到底是男是女?
林瑟瑟蹙起眉頭,下意識的朝着和尚的耳垂望去。
要分辨一個人是男是女,看耳垂是最好的方式。
凡是晉國女子,不論庶民還是貴族,八歲便會用銀針穿出耳洞,寓意驅除病邪。
當她看清楚和尚的耳垂後,她的瞳孔驀地一緊,面容漸漸僵硬起來。
和尚的耳垂上,每側都有三個不怎麽明顯的耳洞。
在晉國之內,唯有贏家的女兒才能穿三個耳洞,那是代表皇室公主血統高貴的象征。
太後只育有嬴非非一女,而太上皇的姐妹們,除卻那寶樂公主之外,全都被太上皇扔到匈奴和親去了。
而那些離開晉國的和親公主,在數十年間,死的死、殘的殘,哪裏還有能活着回到晉國的。
許是察覺到林瑟瑟直勾勾的眼神,和尚放下筷子,眸色略顯慌張的想要離去。
林瑟瑟疾步追上前去,一把攥住和尚的手臂:“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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