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鬼召||重逢

昆華大地人傑地靈,求仙問道之風大行其道。時下仙道盛行,魔道式微,便是第一魔門枯榮道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做傷天害理之事。因此在四大仙門之一的淩霄閣庇佑下,大周國已經風平浪靜上百年。

平靜多時的大周國,近日又起波瀾。

開始,一個偏遠的山村被屠了,逃出來的只有幾個哭哭啼啼的村婦。她們被吓得瘋瘋癫癫,前言不搭後語。大周的巡捕往山村裏一去,見過血的七尺男兒都被吓得腿軟。只見村人的斷肢殘屍到處都是,血氣熏人,山村俨然一副人間地獄的景象。村口拿屍骸拼了兩個大字:鬼召。

這還沒完,随後又有數個附近的村莊遭劫,生還者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有“鬼召”二字确确實實印在廢墟上,用血,用屍骸,用火。一時間大周南境謠言四起,傳出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駭人聽聞,可前來調查的仙門子弟卻沒發現魔修祭煉法寶的痕跡,最後下了定語,說這是凡人裝神弄鬼。

既然沒有魔修,自然不可勞動道長們出手。修士們來了一趟,反倒讓這慘劇的名聲更大了,不知怎麽的傳遍了整個大周國。罪魁禍首到底是誰?“鬼召”是什麽?有人說馬賊兇猛,有人說因果報應,有人說邪氣作祟……大周官府還沒調查出個所以然來,便出了更大的事。

如意山莊滅門血案。

如意山莊的趙莊主曾是淩霄閣的外門弟子,年歲漸長築基無望,選擇離開宗門回大周當個富家翁。山莊既經營當地的往來貿易,又廣開旅社,與凡人的關系更為親近。但哪怕莊主蹉跎百年沒能築基,練氣七層的本領和師門賞賜的法寶擺在那裏,若說是什麽上不得臺面的山野精怪、強盜馬賊滅了如意山莊,淩霄閣的劍修們便要為這诽謗勃然大怒了。

可就是這樣的如意山莊,被殺了個雞犬不留。

“……那地上全都是血,紅豔豔一大片,從門縫底下漫出來,全山莊幾百口人無一生還。”一名游俠打扮的年輕人說,“滿地斷手斷腳,腦漿滑溜溜糊在牆上,多走幾步鞋上還能粘到肉,踢掉了才能發現是截舌頭。那山莊之主乍一看好好坐在椅子上,等走近了一瞧,他睜着兩只眼睛,左眼寫着‘鬼’,右眼寫着‘召’!”

滅門慘案才發生兩日,關于慘案的傳言處處都是。這游俠在城中最熱鬧的酒樓裏談及此事,不知情的當地人與為慘案而來的人們支棱着耳朵聽。或許得怪他講得太繪聲繪色,一時間酒樓中鴉雀無聲,人們竟在人來人往的大白天覺出一股寒意。

“我呸!”有一大漢粗聲粗氣道:“還左眼鬼右眼召?你親眼瞧見的?”

不僅是親眼瞧見,還是親手刻上去的哩。披着游俠殼子的魏昭想。他心裏啧啧稱奇,沒想到偌大一個酒樓,被吓得最慘的竟是這五大三粗的漢子。

魏昭在玄冰淵裏泡了十年,纏上來的世間之惡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這世上的一切惡念在魏昭面前如小巫見大巫,他就像個人形探測器,只要坐在那兒,就能将周圍人身上的負面情緒看得一清二楚。

打斷他的漢子一臉滿不在乎,心裏卻怕得打顫。大半聽衆心有畏懼,有個與如意山莊有宿怨的客人幸災樂禍。一個賊對誰的錢包起了貪念,另一個初下山的修士貪圖山莊的法寶。他們的惡念越強,魏昭讀得越清晰。這些念頭越多,魏昭經脈中的魔氣運轉得越順暢。

酒樓裏坐着凡人,也坐着若幹練氣期散修和仙門子弟。他們什麽異樣也沒發現,就像前去調查的道長們發現不了魔修煉化血氣的痕跡。這理所應當,魏昭圖的又不是血氣。

“我本來就是親眼瞧見的!”魏昭頂着年輕游俠的臉争辯道,“我從正門走過去,平日裏總杵在那兒的家丁一個都沒見找!我心裏覺得奇怪,就翻進了牆,一路走了進去,還看到了一個怪人!他渾身都是黑霧,黑霧上滴着血,見到我就向我撲來!”

鴉雀無聲的酒樓轟的一聲,又熱鬧了起來。剛才被吓住的人們哄堂大笑,都覺得這後生在扯淡。人人都能發現游俠是個一絲真氣都沒有的凡人,倘若真的見到了滅門案的罪魁禍首,哪裏有命在這兒吹呢。

“你怎麽逃出來的?把他打退了不成?”有人取笑道,“這位小兄弟莫不是在夢裏看到的吧?”

“真的!”游俠高聲道,“怪人向我撲來,說時遲那時快,一下子就到了我面前!我一個鐵板橋,掏出獨門暗器向他身上砸去,他竟向被火撩到一樣,怪叫着退走了!”

笑聲更大了,把游俠後半段話都吞沒在聲浪裏。年輕的游俠憋的臉頰通紅,最後從懷裏掏出個匣子,從匣子裏拿出什麽東西,啪地拍在了桌子上。

“你們看!就是這個!”他聲嘶力竭道,“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隕鐵!我娘說它最能辟邪!”

他拍到桌上的物件是個黑不溜丢的玩意,足有半個巴掌大,像片貝殼,邊緣鋒利得發亮。酒客們向桌上瞥了幾眼,繼續笑的笑鬧的鬧,像要以此驅散剛才的畏懼似的。年輕人挨不住這噓聲,氣鼓鼓地把暗器收回口袋裏,蹬蹬跑着出去了。

凡人們沒有注意到,有幾個修士臉色微變,在不久後跟了出去。

魏昭沒走出多遠,身後便綴上了幾個修士。那幾個修士彼此撞見了,分成幾撥争執一陣,腰間懸着劍的那一撥脫穎而出,沖上來攔在了魏昭面前。

“這位兄臺。”為首的修士草草一拱手,“我等乃淩霄閣修士,前來調查如意山莊滅門一案。請這位兄臺随我們去僻靜處一敘。”

“為什麽?”魏昭警惕地說,“淩霄閣?有北海幫厲害嗎?”

修士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面前的愣頭青不僅不買淩霄閣的面子,還報出個凡人幫派的名字來。他還沒說什麽,身後更年輕的修士已經皺起了眉頭,生硬地說:“別插科打诨!淩霄閣懷疑你與滅門慘案有關,你是跟我們走一趟,還是我們得動手請你去?”

“師弟,不得無禮!”為首的修士呵斥道。他嘴上這麽說着,雙眼卻緊緊盯着魏昭。

“光天化日……啊不,光天化月,朗朗乾坤,你們竟要動手嗎?”魏昭一臉驚異,“我知道了!你們要搶我的東西!”

他後退一步,伸手打開了匣子,将裏頭的扁平“暗器”捏在手中,一副作勢欲扔的樣子。修士們臉色大變,為首的那個叫道:“快放回去!”游俠卻自以為抓住了什麽把柄,伸手将暗器舞得密不透風。

“師兄與他廢話什麽!”那師弟急道,“再不趕緊,怕是什麽貓貓狗狗都被引來了!”

這話已經說得晚了。

被淩霄閣擋在後面的小宗門修士還在猶豫,從暗處已經沖出幾個蒙頭蓋臉的修士。為滅門慘案來的不止是調查情況的宗門,還有尋找機緣的散修,這些尋寶的散修聚散如鳥,可不像有門有派的修士那樣規規矩矩。

他們人未到,法寶已至,各色符箓兵器在空中扯出幾道光影,道道直指拿着暗器的游俠。淩霄閣的修士登時拔了劍,天下第一劍宗果然名不虛傳,一把把飛劍先發後置,與半空中的法寶鬥得旗鼓相當。

兩方攻擊都沒避開游俠,不如說他們有不少直接沖着游俠來,想斬落他的胳膊,直取手中暗器。但那游俠滑得像泥鳅,明明跑得毫無章法,卻連滾帶爬地避開了一連串攻擊。一回合後幾方法寶纏鬥在了一起,誰想襲擊游俠,誰就會被幾方集火,反而讓游俠得了喘息之機。

臉上蒙紗的散修抓着游俠上了飛扇,沒飛多少裏就被連人帶扇戳了幾個窟窿。一只大手遙遙去抓跌落的游俠,才剛抓緊掌根就被一劍揮斷。游俠哇哇大叫着滾落在地,竟然昏頭昏腦地滾進了河裏。從柳蔭下驀地滾出兩圈絲帶,将他纏得死緊。

“枯榮道!”有人失聲喊道。

人人聞之色變,那絲帶的主人也不反駁,只嬌笑道:“此等大禮,奴家便收下了。”

“妖女爾敢!”遠處傳來一聲暴喝,降魔杵從天而降,将綢帶硬生生砸斷。游俠滾葫蘆似的跌回水中,順着湍急的河水向前沖去。

不過一盞茶功夫,城中已經打得不可開交。轉眼間已經有修士死傷,被波及的凡人只會更多。城中的驚慌、貪念和殺意源源不斷地流入魏昭體內,讓他如飲瓊漿。

河下游更加魚龍混雜,還有乾天谷在大周的産業。要是游俠帶着他的匣子落進了那裏,會發生的事讓魏昭想一想便能笑出聲來。但此時忽然有一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向上一提,扔在了地上。

魏昭眼前一暗,已從剛才嘈雜的河邊到了另一處昏暗的地方。這是傳送陣法,魏昭不是第一次見識,轉瞬間想出了繼續把水繼續攪渾的方法。可他剛剛回了個頭,整個人便愣住了。

“把它放進匣子裏,匣子能隔絕感應。”身後的修士說,“你手中的暗器不是凡物,那是龍鱗。”

這修士一身素色道袍,面色平和,俊逸出塵。他身上空空如也,魏昭不能讀到任何惡念。

可這都不是魏昭發愣的原因。

魏昭體內的魔氣翻騰,險些突破這個捏造的殼子,蔓延到外面來。面前這人極其熟悉,即便再過上十年,二十年,三百年,魏昭也不可能忘了這張臉。

他是公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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