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示弱

唐敬抱着郁瑞踢開房門,三兩步走進裏間兒,将郁瑞輕輕放在床上。

很快峤襄就引着大夫來了,大夫急匆匆的過來給郁瑞請脈。

唐敬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随即對峤襄道:“照顧着少爺。”

說完轉身出了裏間兒。

管家誠恕一直跟着唐敬,這時候唐敬對他道:“去把魏元給我找回來,不用客氣着,用綁的。”

誠恕應了一聲,半點廢話也沒說,十分幹脆。

原來誠恕也是自小跟着唐敬,上過戰場的打過仗的兵,後來唐敬從朝堂改成了經商,身為家奴的誠恕也跟着一起下了海,別看他表面上很老成實在的模樣,其實是個狠角色。

誠恕帶了幾個人,按說魏元闖了禍,定然是去外面避一避,仗着老太太的庇護,沒幾天回來,這大事化小,小事就化無了。

只不過出去住也是要銀子的,誠恕帶了人徑直向往帳房去,果不其然,因為唐家管教極嚴,沒有對牌就算是一張紙也不能叫人拿走。

魏元身上沒錢,又急着出門去,也不能驚動老太太,若是小事的話,跟老太太要幾個錢,總沒有不給的道理,可如今要是管老太太要錢,也得有個說頭兒,不就露餡兒了?

于是魏元只好仗着自己無賴,和賬房管事的軟磨硬泡。

就在這當口,誠恕來了,一句話沒說,也不管魏元怎麽嚷嚷,三兩下把他給綁了,推搡着往正房去。

魏元只是瞧着膽子大,其實內地裏是個充草的,經過正房嚷嚷大聲了恐怕驚動老太太,又不敢嚷,只好讓下人把他綁到了唐敬跟前。

唐敬坐在外間的廳裏,小厮正端上茶來。

魏元見到唐敬,苦着臉道:“兄長救我啊,你家的管家可越來越跋扈了。”

唐敬看着他,冷笑了一聲,也不說話,端起桌上的蓋鐘來,将蓋子拿起來,吹了吹葉兒,只呷了一口,又放下來,繼續拿眼冷森森的看着魏元。

魏元驚得連連哆嗦,卻不敢說話,生怕說一句點着了這個唐家的掌權人。

唐敬道:“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好事麽?”

魏元一抖,咽了咽唾沫,硬着頭皮道:“不……不知。”

唐敬笑了一聲,猛地劈手将蓋鐘砸爛在魏元腳邊,一下子的茶葉兒和熱水迸濺出來,砸了魏元一頭一臉,身上也挂着彩。

魏元吓得叫了一聲,腳差點軟了,趕忙叨擾道:“兄長饒了我這次罷,我也只是一是糊塗,而且,而且……我也不知那是我侄子,倘或知道是兄長的寶貝兒子,我哪敢造次。”

“你不知?”

唐敬重複了一遍,魏元沒來由的後脊梁發冷,唐敬說道:“老夫人一向寵着你由着你,使得你連人也不認識了,縱使他不是我唐家的少爺,你就能在唐家裏随意造次?把你交給誰你都不會服氣,那索性扭送到老太太跟前去,讓她給你評評理。”

唐敬話音剛落,誠恕就上前來要把魏元帶走,吓得魏元直喊:“兄長饒我啊!不能送老太太跟前!”

唐敬冷笑了一聲,知道他心裏打什麽鼓,平時魏元在太夫人面前裝乖,什麽好聽說什麽,什麽好看做什麽,老太太還以為他是多好的人,所以才把他帶在身邊兒上。

雖然老太太還未見過唐郁瑞,但早就知道他是唐敬找回來的兒子,就算再不喜歡那也是孫子,留着唐家的血,要是聽說魏元竟然敢調戲她孫子,一定氣仰過去。

唐敬道:“你不去老太太跟前,你說怎麽賠?瑞兒讓你吓得現在舊疾複發,大夫還在裏面診治,若有個好歹,那可是我唐家的嫡子。”

魏元聽他的話似乎有轉機,趕忙求道:“兄長讓我做什麽都行,再不敢對侄子不尊敬了,以後見到侄兒,我避道兒走。”

“倒顯得我唐敬刻薄你。”

“不不不!不敢!兄長您說的玩笑話。”

唐敬微睨了他一眼,幹巴巴的說道:“避道兒走就不必了,你是長輩,他是晚輩,身份再金貴也不該讓你避開走。但不追究又怕你貴人多忘事,把這茬子忘了,以後再犯。”

“不敢了!不敢了!”

唐敬又道:“即是不敢,那再好不過。念你是初犯,在老太太跟前不提也罷,但是你心裏要琢磨着,這是瑞兒寬宏大量,改日裏老太太問起了瑞兒,你若不替他說說好聽的話兒,又或說些什麽不中聽的話,就別怪我這個人心冷面冷,抖落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兒了。”

魏元聽到這裏,才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中套兒了,唐敬真不愧是商人,這節骨眼上了,竟然想着給自己下套兒!還說為什麽這麽輕易的就放過自己,原來是想讓自己在老太太面前給他兒子說好聽的。

只不過魏元雖然算明白了,但不能拒絕,只好一臉笑的應下來,直說“應該的應該這麽做,都是一家人,況且侄兒一看就是人中龍鳳,哪能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唐敬也不想跟他廢話,揮手讓誠恕給他松綁,魏元逃也似的跑了。

誠恕說道:“爺為何放了他,調戲少爺這罪名,捅到太夫人那裏,他吃不了兜着走。”

唐敬道:“是要兜着走,但對瑞兒也不好。太夫人還沒見到瑞兒,就聽說些這樣的事情,定然對瑞兒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費不着讓人替魏元一起背黑鍋。”

誠恕點點頭,确實是自己欠考慮了,叔叔調戲侄子,雖然太夫人肯定會氣憤這個叔叔的作風,但同時也會嫌棄這個侄子,這是慣性的思量方式,尤其老太太年紀大了,更容易順着就想下去。

魏元走了,裏面的大夫正好也出來了。

唐敬問怎麽樣,大夫有些猶豫,說道:“少爺是有不足之症,不能過悲不能過喜,不能過怒也不能過急,倘若犯了病會咳嗽不止,嚴重了伴着心慌憋氣。這病不是一時能治好的,若肯好好兒調理根治是不可能了,總能抑制不犯……方才給少爺診脈的時候,脈象雖然細滑,但并不嚴重,老爺不必太擔心。”

唐敬點點頭,讓誠恕跟着大夫去抓藥來煎,自己走進內室。

內室裏峤襄站在一邊兒,他想給少爺擦擦汗,但卻不敢碰,生怕碰壞了少爺。

唐敬走過來,先是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随即道:“你先出去。”

峤襄應了一聲,就走出了內室。

峤襄關好了門,唐敬仍然站在床邊兒上,低頭瞧着唐郁瑞。

郁瑞躺在床上,月白的衫子解開了領口,似乎是因着剛才喘不過氣來,大夫讓峤襄解的。

郁瑞閉着眼睛,臉色一如的慘白,白的幾乎透明,嘴唇上也沒什麽血色。

按說這樣的病态自然沒什麽看頭兒,但偏生這幅模樣,甚是惹人憐愛,難怪魏元這個草包會幹這等蠢事情。

唐敬看了一會兒,郁瑞沒有醒來,唐敬就拿了方才峤襄放下的布巾,微微彎下腰來,輕輕的給床上的人擦汗。

剛才一鬧,郁瑞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虛的,出了一頭的汗,鬓發都染濕了,貼在臉頰上。

唐敬一直沒錯眼珠子的盯着郁瑞,在自己的手碰到對方臉頰的時候,郁瑞的睫毛情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

唐敬給他好歹擦了擦,但是從小到大,無論是豪門深院裏,還是沙場戈壁上,唐敬從來沒服侍過人,自然溫柔體貼不到哪裏去。

唐敬把布巾扔在一邊兒,自己撩起衣擺坐在床沿處,開口說道:“醒了麽?若是醒了,咱們說說話。”

床上的人起初沒有反應,不過很快睫毛抖了抖,睜開眼睛來。

唐敬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一些笑意,不過笑的不怎麽溫柔,好像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一直以來,我一直小瞧了你,原來你這麽能耐,魏元這種奸猾貨你也能玩得團團轉。”

唐郁瑞睜開眼睛,擡眼瞧着唐敬,看不出來他是什麽意思,張了張嘴,因着剛才咳嗽的太猛,不管是真咳假咳,現在嗓子十分不舒服。

郁瑞嗓子有點灼熱,喉頭滾動了好幾下,才驢唇不對馬嘴的說道:“嗓子疼。”

唐敬何等聰明的人,對方示弱的避而不談,唐敬其實也不想追究什麽,只不過他當初和每個人一樣,覺得這個身體羸弱又是瘸子的兒子難成大器,可事實一次次的證明,眼前的這個人不止是進退有度,而且聰明伶俐,最重要的是,知道什麽時候用什麽樣的手段,例如裝着舊疾複發吓跑了魏元,例如眼前的示弱,唐敬知道他想打岔,卻很受用。

唐敬沒再說話,回身倒了一碗茶,茶水似乎有點燙,唐敬還胡亂的吹了兩下,随即一手将郁瑞一抄,扶住他的腰拖起來,讓他靠着自己的胸口,另一手拿着茶碗去喂他喝水。

唐郁瑞靠坐着,兩只手接過來,捧着微熱的茶碗一點點喝茶,就聽唐敬道:“大夫給你開了藥,一會兒煎好了叫峤襄給你端過來。中午休息一會兒,養足了精神,晚上要和老夫人一起用飯,該說什麽做什麽想必你這個聰明人不用我多說了。”

唐郁瑞點點頭,一大聲說話嗓子就疼,只好輕聲道:“兒子知道了。”

唐敬聽他說的真麽乖巧,禁不住又掐了一把郁瑞的臉蛋,這才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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