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太夫人

唐郁瑞迷迷糊糊的聽到耳邊有人輕笑了一聲,他還是睜不開眼睛,也不知道唐敬為什麽笑。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峤襄就進來了,瞧見唐敬坐在床邊兒,少爺把頭擱在唐敬的腿上,雙手還扥着唐敬的衣角,呼吸很綿長,一向發白的臉頰上竟然透露出熟睡的紅暈,不禁愣住了。

随即輕聲笑道:“老爺,衣服拿來了,少爺睡得真香。”

唐敬讓她把衣服放在旁邊的櫃子上,說道:“老太太醒了麽。”

峤襄怕吵醒了少爺,說話聲音很低,“回老爺,還沒有呢,想必老夫人一路颠簸也乏了。”

“嗯。”唐敬說道:“不用去吵醒老夫人,也讓少爺多睡會兒。”

峤襄掩嘴笑了一下,“老爺待少爺真好呢。”

唐敬臉不自覺的板了一下,峤襄又道:“別怪奴婢多嘴,這麽多年來,老爺生意上忙,又要應付朝廷的人,奴婢從沒見過老爺對誰笑過。”

“你出去罷。”

“是。”

峤襄應了,沒再多說,轉身出了裏間,站在外面伺候着。

唐敬轉頭看向趴在自己腿上睡得正香的郁瑞,腦子裏還回想着方才峤襄的話。

唐敬并不是刻薄的人,他也知道情理,只不過生在這種豪門之家,而且家教極嚴,讓唐敬養成了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茍言笑的秉性。

唐敬十六歲上戰場,流血斷頭看的多了,連帶着做生意也是雷厲風行,大多數人都不敢招惹他,說他面冷心冷,但是大多數人又為了利益或者權貴要算計他。

唐敬的手下意識的輕輕拍在郁瑞的後背,像哄小孩睡覺一般,郁瑞蹭了蹭,沒有醒過來,唐敬将貼在郁瑞臉上不老實的頭發捋順。

那人不只身子弱,連頭發也是軟綿綿的,入手的感覺很滑,很細……唐敬捏着一縷頭發,禁不住撚了撚。

郁瑞被發梢刮到了耳朵,癢得縮了一下脖子,揮手道:“不要鬧芷熙。”

唐敬愣了一下,敢情他當自己是服侍他的丫鬟呢。

郁瑞起來了的時候天色都有些泛黃,沉沉的雲彩,太陽似乎都要落山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或許是因為睡得時間有點兒長,腦袋重重的,一時沒能醒過盹兒來。

唐敬一直坐在床邊看書,這時候把書閣下,走過來将床上的薄被給郁瑞披上,才道:“峤襄進來。”

峤襄很快就進來了,恭敬的喚了一聲:“老爺,少爺。”

唐敬道:“給少爺弄點水來洗洗臉。”

峤襄應了,很快就出去了,不多一會兒就端了水來,是溫的,不至于燙手,也不至于涼手。

峤襄把布巾放在水裏打濕,郁瑞仍然沒醒過夢來,靠着窗坐着,呆呆的接過布巾,動作非常緩慢的在臉上蹭了兩下,峤襄瞧着,都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郁瑞聽見笑聲,這才醒過來,眨了眨眼睛。

唐敬伸手拿過布巾,給他擦了擦臉和脖頸,随即拿過旁邊的衣服給他,道:“換上衣服,一會兒老夫人該傳飯了,醒醒盹兒。”

郁瑞趕緊點了點頭,他一直沒注意,唐敬居然在屋裏,怕是剛才窘迫的樣子都被他瞧了去。

峤襄上前幫他換衣服,唐敬就從床邊走開,到了外間,芷熙一直站在門邊候着,丫鬟瞧見自己走出來,不禁害怕的抖了抖,似乎是怕自己責罰。

唐敬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瞥斜了芷熙一眼,在外間的大椅上坐下來,說道:“既讓你跟着少爺,少爺有個什麽事情,你不在身邊伺候着,就是你的過失,我不會管你當口做了什麽去,也不想聽你怎麽說……念在你這些天對少爺還算盡心盡力,這一次我不想追究,倘或有下一次,一并讨算。”

“是……奴婢謝老爺恩典。”

芷熙趕緊拜下來。

不多一會兒,唐郁瑞換好了衣服,峤襄推着他從裏間兒出來,就看到唐敬在喝茶,芷熙站在一旁。

唐敬朝着峤襄道:“看看老夫人醒了麽,若是還要等會兒再傳飯,就帶些點心回來。”

峤襄何等通透聰明,自然知道是少爺挨近中午睡下的,一直到了日落才醒,中午沒吃飯,老爺是體恤少爺。

峤襄笑着應了一聲,就過去了,很快又回來,說道:“老爺、少爺,老夫人吩咐傳飯了,兩位小姐已經過去了。”

唐敬點點頭,親自推着郁瑞往傳飯的屋去。

出了正房,走不遠就是,要比郁兮園走過來近得多,一進門就聽見一個老婦人的笑聲,随即是魏元的聲音,怕是魏元又在竭力讨好老夫人呢。

他們一起進了內室,上手坐着一個年邁的婦人,魏元坐在旁邊,正和太夫人說些什麽,一見他們進來,也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怕的,登時就不出聲了。

在往旁邊,唐敬的兩個女兒也已經落座,見父親進來,趕緊起身見禮。

老夫人的眼睛剛開始笑的眯成了縫兒,說道:“快讓我看看乖孫……”

只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瞧見了郁瑞的輪椅,臉色頓時僵住了。

郁瑞自然知道,出生在大戶人家的老夫人,怎麽可能不驚訝自己的嫡孫是個瘸子,只不過郁瑞當做沒瞧見,很乖巧的跟老夫人見禮。

這老夫人一看他的樣貌不錯,也知道禮數,本該疼惜還來不及,奈何是個瘸子,唐家何等的榮耀,什麽樣的門第,怎麽可能将來讓個瘸子來繼承,這豈不是辱沒了門楣?

唐敬也來和老夫人見禮,老夫人的目光這才轉向唐敬來打量,道:“瘦了瘦了,別光顧着生意上的事兒,要注意身體啊。”

唐敬應了一聲,看似不經意的轉頭瞥了一眼魏元,魏元全身一震,當下開口幹笑,随即道:“呦喂,這侄子可了不得,老夫人我可要恭喜您了,您看看這小侄子年歲雖然不大,但是出落得一派沉穩,真有兄長的風采啊。”

老夫人被他這麽一捧,又去打量郁瑞,才笑道:“眉眼倒挺耐看,禮數也周全,難為這麽小的年紀就懂得這麽多,既然進了唐家來,就讓嬷嬷們多教教規矩,別讓其他人看了笑話。”

“是。”郁瑞恭敬的應聲道:“郁瑞記下了,多謝老夫人教誨。”

唐敬突然彎腰下來,輕輕拍了拍郁瑞的頭頂,聲音很溫和的笑道:“快傳飯罷,想必母親和瑞兒都餓了。”

郁瑞聽着那人在自己耳畔的話,禁不住抖了抖,他哪時候也沒見唐敬這麽溫和過,就算知道唐敬要做給老夫人瞧,那麽也有些不适應。

飯間沒有人說話,吃過了飯,兩個女兒先告退了,剩下幾人喝茶吃着下人端上來的瓜果。

老夫人仍然時不時瞧瞧郁瑞,她心裏是矛盾的,這麽知道禮數的孩子确實難得,而且樣貌不凡,瞧了心裏就喜歡,卻偏偏身體這麽差,而且最重要的是,郁瑞的生母不知道是什麽人,從沒聽說過,似乎也過世了,定然配不得唐家的門楣。

老夫人道:“乖孫兒身子這麽弱,請大夫看了麽?”

郁瑞欠起身子,在別人眼裏非常恭敬,道:“大夫看了,正喝藥調理。”

“好生調理着,別管什麽名貴藥材,唐家還出得起這個銀錢,你只管吃,讓峤襄丫頭芷熙丫頭拿着對牌去庫房直取,倘或庫房裏沒有,就遣人去外面買來。”

郁瑞謝過了兩次,老夫人又道:“對了,我險些忘了,魏元啊,你帶來的那藥包撿給瑞兒幾份。”

說着轉頭對郁瑞接着道:“這藥包都是請人配好的藥,名貴的緊呢,把它放在熱湯裏,十分解乏。花園兒後面有一方湯池,如今天氣暖和,也不怕凍着,等會兒子讓丫鬟們灌了熱水,你去泡一泡。時辰可別太長,真怕你暈在裏面呢。”

老夫人說完,對魏元道:“他身邊兒的丫鬟這麽少,而且年紀這麽輕,真讓人不放心,你也成天游手好閑的,一會兒子你跟他一起去,別讓乖孫燙着了。”

魏元一聽眼睛都亮了,只是卻裝作平靜的說道:“老夫人真是冤枉我了,我哪有游手好閑,只不過心念念的多陪着老夫人一些時候,怕您悶得慌麽。如今您讓我去照顧侄子,自然沒有推脫的道理,我……”

魏元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唐敬打斷道:“瑞兒是晚輩,怎麽能麻煩長輩,今天反正我也閑,我自跟着瑞兒去就是。”

“難得你空閑,也好也好,談生意是好事,多着着家,叫大夫給瑞兒好生瞧瞧……說來你也該讓後院有個主人了,唐家裏沒有女主人,這成何體統?”

唐敬道:“事情要一樣一樣來,一樣一樣做,先不着急這些。”

之後又說了幾句話,魏元的仆從就把藥包拿來了,魏元極為不甘心的将藥包交給峤襄。

坐了一小會兒,天色也暗了,老夫人說乏了,正好讓峤襄去弄後院子的熱湯,說給郁瑞泡一泡早些睡下,身子弱就要好生養。

郁瑞一一應聲,道了乏才被唐敬推着出去。

郁瑞出了屋,身體漸漸放松下來,終于靠住輪椅的椅背,腰和後背都繃的酸痛了,雖然老夫人對自己還有不滿意,但也算是差強人意,這一關勉勉強強過了。

唐敬果然推着自己去了後院,郁瑞從來沒到過這裏,唐宅太大,他多半只在郁兮園裏逛逛罷了。

峤襄續好了水,和一幹丫鬟小厮捧着幹淨的換洗衣物站在一旁伺候。

湯池很大,墨色的玉石階,一階一階的通到水裏,袅袅的水汽映着清澈的湯池,在月光下顯得非常漂亮。

唐郁瑞雖然上輩子也被人服侍慣了,但是他上輩子腿是好的,如今腿不能動,自己不能走下去,一幹丫鬟給他除去衣物,只剩下單薄的裏衣,難道還要扶着自己下去麽,自己再瘦弱好歹是男人,總歸不是很輕,丫鬟若是扶着自己,難免要挨得近有肌膚之親。

郁瑞的臉一下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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