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進宮

天氣愈發的憋悶,近日下過了幾場雨,豈知道天兒越下越憋悶,水汽都氤氲在熱氣中散不掉。

郁瑞是柔弱的身子骨兒,禁不住這麽折騰,他雖不怎麽放在心上,但奈何天氣一悶熱就喘不出氣來,好生難受。

郁兮園子裏又是去冰窖搬冰,又是扇扇子的,先前是只有芷熙盡着心,如今誰不知道老爺最愛見少爺,倘或怠慢着了,那罪過可就大了。

芷熙捧着冰拔的果子進來,道:“少爺來吃顆果子,可涼着呢,若不見好,叫大夫來瞧瞧罷!”

郁瑞笑道:“天氣熱也要叫大夫,趕明兒天氣涼了也叫大夫,大夫可是很搶手嘛。”

芷熙道:“少爺您別不做一回事兒,老爺都差峤襄姐問過好幾次了吶!”

郁瑞拿了個果子咬,冰的牙直倒,道:“我只是胸口略略的有些憋悶罷了。”

時钺這時候從外面端了從寺廟帶回來的藥進來,道:“藥好了。”

芷熙趕緊從旁邊的小矮櫃裏掏出一盤子蜜餞來,免得藥太苦了。

時钺看着郁瑞喝藥,仍然是一副倨傲的表情,但相處這些日子下來,總歸說話不那麽沖了,道:“少爺若是覺着憋悶,何須請什麽勞什子的大夫。”

芷熙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娃子你難不成會瞧病?”

時钺聽她管自己叫小娃子,頓時臉就耷拉下來,郁瑞插話道:“芷熙你總是口無遮攔,時钺比你要大上幾歲,他若是小娃子,你豈不是奶娃子。”

芷熙苦着臉道:“少爺您怎麽來幫他,真是親不親一眼就看出來了。”

時钺不理他,繼續說道:“我雖不能看些大病,但小病還是信手拈來的,家父……”

他提到自己父親的時候頓了一下,随即像沒事兒人似的接着道:“家父在世的時候就是大夫,我曾跟着家父習學過醫術,不敢說高明,但也略同一二。”

郁瑞想到上輩子的事情,時钺的父親也算是名氣不小的大夫,在當地很有名望,不禁輕聲嘆道:“是了。”

芷熙道:“你竟然會醫術,那還不趕緊給少爺瞧瞧來!”

時钺讓芷熙去拿墊手的小枕頭來,放在郁瑞的手腕底下,時钺就給郁瑞把脈,先是左手,又是右手,時钺将三只并攏搭在郁瑞腕子上,眉頭皺着,不管瞧沒瞧出什麽,真像那麽回事兒。

芷熙也不敢說話,靜等了片刻,時钺才收回手來,道:“少爺身體這般弱,脈細滑沒有勁道,若再拖些時候不加以精心調理,恐怕時日無多了。”

“呸!”

芷熙聽了啐道:“說什麽葷話,好不容易叫你幹些正事兒,又開始跑葷話,仔細老爺聽見打你的嘴。”

時钺道:“你若愛聽好聽的話,就不該找大夫來看病,請幾個江湖騙子豈不更好。”

芷熙一時梗了脖子,也不知說什麽好。

郁瑞道:“看來我這身體不中用了。”

時钺道:“說不中用但也喪氣了些,少爺以後注意着身體,別不當回事,再吃些藥調理調理,沒那麽容易不中用的。”

他說着伏案提筆寫了開來,少頃一副藥方出來了,道:“少爺若信得過我,可以吃吃這付藥,調理體虛也能緩解一下少爺的憋悶。”

郁瑞笑道:“說什麽信得過信不過,你在郁兮園裏也有幾日了,若我信不過你,還容芷熙和你打鬧麽?”

說着叫芷熙接過方子送去廚房熬藥,道:“瞧來我天生是個藥罐子命,吃藥比吃飯還多。”

芷熙拿着藥方子沒直接去小廚房,長了個心眼兒出了郁兮園,正好撞上了忙得不可開交的峤襄。

芷熙忙道:“峤襄姐,我正好有事找你吶!”

峤襄道:“做什麽急慌慌的。”

芷熙拿出方子給他看,道:“這是前兒幾個進府的時钺給少爺開的方子,雖時钺是那麽個穩重的人,但我還是不怎麽放心,峤襄姐你辦法多,拿着請大夫看看這方子中不中用。”

峤襄笑道:“你跟着少爺這些日子,竟也學過穩重了,當真不容易。”

芷熙被她打趣了一陣子,峤襄也是雷厲風行的,拿了方子走了,說倘或是好方子,他問完了直接送到小廚房,若不是好的方子再與她說。

芷熙就放心的回去了。

芷熙前腳出門,後腳郁兮園就來了客人,正是那後院的姨太太蓉袖。

蓉袖仍然被一群丫鬟嬷嬷們簇擁着,好不氣派的樣子。

時钺沒見過蓉袖,也不知她是什麽樣子的人。

蓉袖進了郁兮園,身邊兒的丫鬟還提着食盒,捧着東西的,蓉袖一見着郁瑞,突然笑道:“哎呦呦,這沒幾日不見,少爺越發的好生齊整模樣了,別說旁的人比不得咱少爺,就算別人家的主子也沒跟得上的。”

郁瑞不知她為何轉了臉子,上次見面還一心找茬,如今竟然像變了個人似的,開始巴結自己。

蓉袖讓丫環将禮物放下來,也不管郁瑞的反應,很熟絡的自顧自坐下來,笑道:“我聽少爺病了,心裏着急的慌,但也不知該吃什麽該送些什麽來,索性拿了好些來,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少爺也要注意着身體才好,凡事不要好強逞能了,免得老爺也擔心。”

郁瑞瞧她自說自話,又如此殷勤,只好搪塞一句。

那蓉袖送完了東西不走,仍然坐着,似乎要和郁瑞唠嗑,道:“說來着天氣也是,好生憋悶,什麽身子骨也要被這鬧人的天氣弄垮了,別說,西苑子那個溏笙公子,據說前兒幾個也病了,老爺都遣峤襄去瞧了。”

郁瑞聽到這裏方聽說來了,原來蓉袖是來挑撥離間的,之前她和自己明着犯沖,沒讨到什麽好處,結果現在轉了心性,想要坐收漁翁之利。

蓉袖也不需要郁瑞接話,繼續熟絡的說道:“哎呦呦,聽說那溏笙公子,也是個弱身子,不過他這般的伶人,就是柔弱着些兒,才好楚楚可人嘛!就因為下了那麽幾場雨,溏笙公子變病倒了,一直纏綿病榻,老爺遣了峤襄去找大夫來看,其實也對,人家溏笙公子是皇上禦賜的美人兒,那身份金貴着,別提樣貌長得俏,又會做人,這家裏上下,誰不知道溏笙公子不好掙,待下人親和,真比咱們這些主子口碑還好。”

時钺站在一旁,忽道:“誰是主子,你倒和我們少爺要平起平坐,不知是排到幾號的姨奶奶?”

時钺的嘴向來是不饒人的,而且他比芷熙能分辨情況,雖說話一向是最難聽的,但知道在重要時候堅決不多說,不過一個姨太太而已,在時钺眼裏也不算什麽,聽她酸不拉幾的說話,于是忍不住回了一句。

郁瑞就知道他又要開始刻薄,等時钺說完,也一面掩着笑意,一面像模像樣的喝道:“時钺好沒規矩。”

蓉袖聽了臉上先是變色,瞪着眼睛心裏也不知怎麽糾結了好一陣兒,遂又幹笑道:“沒事沒事兒,都是一家人,說話直來直去那是關系親近,我只當是玩笑話兒了。說來也是,我一個做小的,臉又軟,又好說話,又沒地位,別人一撂臉子我就扛不住了,怨不得別人總是欺負我,俗話也說嗎,柿子撿軟的捏,我就是命不好的人。”

郁瑞幹笑兩聲,什麽“臉又軟又好說話”,若他之前喝了口茶,現在定然噴出來。

蓉袖自說自話了好久,芷熙都回來了,又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道:“不聊了,少爺也別留我,我這要去西苑子看看溏笙公子去。”

郁瑞道:“時钺送送客。”

蓉袖一聽時钺,趕忙道:“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少爺跟我客氣什麽,我有丫頭嬷嬷陪着呢,走了啊。”

說罷了,蓉袖就被丫鬟一幹人簇擁着走了,芷熙笑道:“時钺你倒成了惡鬼不成,你瞧她怕的樣子。”

峤襄拿着方子去給大夫瞧了瞧,大夫先是撚着胡子不說話,又是皺眉又是拍案,最後連喊了好幾聲“好”,才說道這個方子真是奇了,補氣養血絕妙了,他往日裏怎麽就沒想到呢。

峤襄聽了也很驚奇,難不成少爺帶回來的是個神醫,還是小小年紀的神醫。

于是就将方子拿回去給了小廚房,讓按時熬藥端給少爺吃。

郁瑞從寺廟回來休息了兩日,明日就要往家塾去了,忽見有一個正房的小厮跌跌撞撞的跑進院子來,喊道:“少爺,不好了!大事兒啊!皇上跟前的元弼太監來了!”

郁瑞聽了先是一愣,随即道:“老爺呢。”

小厮回道:“老爺今兒早上去城外踏看地方去了,似乎要買地,這時候不在家裏!管家讓我來喚少爺,他先應付着。”

郁瑞聽了,也不知元弼來了什麽事兒,忙讓芷熙時钺給他換衣服,然後出去迎接。

如今唐敬在外面,才顯得宅子裏沒個人應付大事,就算有老太太,但太夫人終究是個女人,也扛不住大事情。

郁瑞出去的時候,誠恕已經設好了香案,郁瑞剛到,元弼就騎着高頭大馬,被一堆人簇擁着到了唐家門前,那耀武揚威的氣勢可不同尋常。

元弼堆笑的下了馬,也不拿什麽聖旨,只是笑道:“聖上口谕,傳唐敬之子唐郁瑞進宮陛見。”

郁瑞怔了一下,聽這句話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仿佛是皇上知道今兒個唐敬不在,才專門把自己叫進宮的。

元弼傳完口谕就走了,郁瑞要先去沐浴換衣裳,又讓誠恕去城外找唐敬,誠恕不敢怠慢,快馬加鞭的去了。

郁瑞換了衣裳,時钺身為長随扶轎子跟随着,一路往宮門去了。

元弼傳的口谕是讓郁瑞在花園的一處亭子等,看着架勢,似乎是想要唠嗑,也不很嚴肅,不然為何在亭子陛見。

郁瑞到了之後,由內侍通傳,趙黎着他上前陛見,這時候時钺才推着郁瑞往亭子去。

趙黎正坐在亭子裏賞花喝茶,一旁陪坐的不是別人,正是唐家出來的琦妃娘娘。

琦妃娘娘不識得郁瑞,但看他坐在輪椅之上,氣質有出塵,無論年紀都和聽說的相似,有那麽幾分疑惑,不禁打量起來。

郁瑞上前,他坐在輪椅上不能行李,只好口稱拜見,趙黎笑道:“快別多禮,今兒個叫你進宮,其實無非兩件事兒,一來是琦妃進宮這許多年,不曾見過親人,如今唐家有了嫡子,也好叫琦妃瞧瞧親侄子。”

琦妃瞪大了眼睛,一下看着郁瑞,一下看着趙黎,忙跪下道:“臣妾謝皇上隆恩。”

趙黎忙攙起琦妃,對郁瑞繼續笑道:“二來嘛,太後也想見見你。”

郁瑞心裏有些打鼓,按說就算唐敬再有權勢,也挨不着太後的事兒,太後要見自己,不知是為的什麽。

琦妃進宮少不了幾年了,雖然一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不能回家省親,對于一個女子來說,始終也會覺着孤單。

她在宮裏這許多年,皇上寵愛,但琦妃膝下無子,就連女兒也不曾有,她心裏也多少清楚,正因為自己不能生育,皇上才這樣寵着自己。

如今突然見着了親人,又見郁瑞身體單薄,坐在輪椅之上,心忽然酸起來,攬住郁瑞在懷裏,突然落下淚來,一面哽咽一面喃喃道:“好侄兒好侄兒……”

琦妃哭着,趙黎沒什麽誠意的勸慰了幾句,就聽元弼道:“皇上,太後要到了。”

琦妃聽了,這才止住哭來,趕緊抽出繡帕來拭淚,以免失了妝容。

太後被一幹宮女內侍簇擁着,緩緩的走過來,衆人趕緊見禮,趙黎走過去扶,笑道:“母後,這就是您一直提及想見見的唐郁瑞。”

太後聽了瞥斜着眼睛打量郁瑞,郁瑞偷瞧了幾眼,似乎這個太後對自己并不是特別友善,也不知為何叫自己來見。

其實他不知道,趙黎本身和太後的關心就不親厚,太後先前要給唐敬指婚,趙黎不願意,後來連赫給他出了注意,其實想給唐敬指婚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就有的太後去碰釘子,何必要和太後鬧得翻了臉子來?

那日連赫拿着卷軸去見唐敬,其實就是太後遣來的,說實在了連赫并不怎麽用心,果然回去之後太後就發怒了,說要見識見識唐家到底多大的臉子。

而趙黎呢,聽了連赫的注意,樂得看着太後和唐家周旋,自己則扮作老好人,這才是坐收漁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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