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誤會 (1)

郁瑞給太後見了禮,太後換上和藹的笑意,道:“這就是唐郁瑞?曾聽皇上叨念過幾次,哀家就想着了,保不成有三頭六臂,才能讓皇上如此記挂着,原也是普通人家的模樣。”

郁瑞聽着,就覺得太後的話太酸,似乎話裏有話,趙黎一心想要觀虎鬥,笑道:“母後,這如何是普通人家的模樣,您再瞧瞧這唐家嫡子,這模樣,這做派,這行事的氣質,少有人能跟得上的,不然唐敬如何千裏迢迢的接郁瑞進京,如今郁瑞的母親都去了,仍然在身後扶正續弦,不就為了給郁瑞這個名正言順的名頭兒嗎,豈不愛煞死了。”

太後笑了一聲,道:“模樣生的确實齊整規矩,就是太羸弱了些,平日裏瞧了大夫不瞧?要好好仔細身體才是,吃了藥不吃?若是有什麽難配的藥方,宮裏都齊着呢,配了再回去。”

太後問話一點兒誠意也沒有,郁瑞聽着也知道不必回話,只是得體的一一應聲。

太後找不到他的錯兒,也好生無趣,又撇眼去看琦妃,琦妃在太後面前從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她在宮裏這麽多年,早就摸清楚了太後的脾氣,皇上和太後并不親近,自己的榮華富貴全是仰仗皇上,自己如何能去巴結太後?琦妃是個明白人,所以見着太後畢恭畢敬的,不谄媚,也并不給她把柄攥着。

太後一面看琦妃,一面又轉向郁瑞來看,笑道:“果然都是唐家的人,說話都一模子刻出來的,太規矩了,哀家又不吃人,不必如此拘束。”

琦妃賠笑道了兩句。

太後又道:“行了,哀家也乏了,今兒個算是見着了,往後還要多到宮裏來,哀家聽說皇上想叫你給太子做伴讀,是也不是?自古以來如何有商人的兒子給聖上做伴讀的,這部何體統,若是皇上愛惜,随便賞些就完了。”

趙黎本是想把唐郁瑞弄進宮來,畢竟放在身邊兒上,有個什麽事情還算夠得着,如今太後又來摻合,趙黎也不好當着衆人面拒絕太後,只得道:“朕也是真麽想的,倒和母後想一處去了。”

順了太後的意思,太後這才說了兩句,就起駕回去休憩了。

太後走了,坐不多久,趙黎也讓琦妃回去了,琦妃是一步三回頭的告退。

趙黎笑道:“郁瑞好不容易進宮,那就留了飯再走,也瞧瞧是朕宮裏的禦膳好啊,還是唐家的膳食好一點?”

郁瑞恭敬的道:“草民如何敢和皇上比較,不可同日而語,這是如法比較的事情。”

這句話讓趙黎很受用,他雖不算是昏君,卻也喜歡別人拍他馬屁,認識哪個帝王不喜歡別人奉承他,趙黎也不免俗。

尤其郁瑞裝乖那是練就出來的一身本事,連唐敬也覺着受用,郁瑞的聲音恭敬,再加上他垂着頭,趙黎只能看到他的發頂,小小的耳垂兒,脖頸子又細又白,領口是因子的,卻時而能瞄見精致的鎖骨。

趙黎一時看得有點兒發愣,若說他花心,确實有些,帝王後宮佳麗三千,普天之下他想要誰不都得乖乖爬上他的床去?只是趙黎一直屈居在連赫身下,自然想找一些能襯托自己的人來寵幸。

乍一瞧見郁瑞這幅模樣,趙黎頓時心裏有些發癢。

趙黎上一次在唐家的時候牽過郁瑞的手,只不過上一次他未想到這些事情,也不記得什麽感覺了,這次趙黎定要好好牽一牽。

趙黎這麽想着,忽然上前,将郁瑞的手握在手裏,笑道:“元弼去傳膳來,今兒郁瑞吃了飯再去。”

郁瑞被他握住手,下意識的一驚,只不過對方是皇上,他如何能抽回來,只好賠笑。

趙黎趁機摸了郁瑞的手幾把,不似女人的滑滑膩膩,郁瑞雖然年紀不大,但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身條子已經漸漸拉開,越發變得骨節分明。

一只手被趙黎握着,但覺指節修長,若說瘦,卻也不硌手,當真堪堪好。

只是趙黎還沒頑夠,元弼去了又回來,道:“陛下,丞相連赫求見。”

趙黎一時的好興致都被這一句話攪了局,他只要一召見琦妃,連赫必然随後就到,若不是趙黎知道連赫和琦妃的立場不對盤,還真以為連赫對琦妃抱着什麽感情不成。

趙黎也沒心情握着郁瑞的手,撒開手道:“朕現在正忙,告訴連大人,有事明日早朝啓奏。”

只是他話剛說完,連赫就從遠處走了過來,一面走一面道:“微臣所奏乃是軍機急件,恐怕耽擱不到明日早朝了。”

趙黎瞧他過來,登時努力,拍着亭子的石桌站起來,喝道:“連赫你膽子也太大了,朕何時叫你觐見了!”

連赫也不怕趙黎生氣,一手捧着文書,另一手從腰間撤下一柄軟鞭,軟鞭精致非常,一瞧就是皇家之物。

連赫跪下來,将軟鞭和文書擎在頭頂,道:“事出緊急,微臣甘願領罰。”

趙黎瞪着那軟鞭,一口堵在胸口,真想拿起來揍他一頓,只可惜這軟鞭不是揍連赫用的,而是先皇禦賜連家,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金鞭。

郁瑞見這情形,正好道:“既然陛下有事在身,草民也不好多打擾,如此便告退了。”

趙黎眼見到嘴邊的食兒飛了,卻只能笑道:“還是郁瑞想得周到,如今你切出宮去罷,朕讓元弼送你。”

郁瑞推辭了一下,趙黎還是叫元弼送他出宮。

直到郁瑞走了,趙黎才一把搶下連赫手裏的文書,牙咬切齒的道:“你誠心的是不是,讓朕在別人面前難堪,這麽歡心是不是。”

連赫仍然跪着,道:“微臣絕不敢讓陛下難堪,只是唐郁瑞是唐家的嫡子,縱使陛下玩心重,也不能對他下手。”

“你……”

趙黎差一點兒就道“你怎麽知道”,還好改了口,冷笑道:“連大人哪只眼睛瞧見我要待唐郁瑞如何了?”

連赫也輕笑了一聲,只是他低着頭,趙黎不曾看見他的苦笑,連赫道:“陛下是什麽心性,微臣如何能不知道,微臣跟着您不止十年,如何不知道……”

趙黎聽了,心裏頓時有些酸澀,他和連赫在一起這麽久了,別說連床榻都上了,就算尋常的君臣關系,這麽長時間也該莫明白了秉性,但是連赫,趙黎一點兒也不懂他,完全看不透,不知道如何為他所用。

趙黎不去理他,只是展開封着的文書,瞧了一眼,便冷笑道:“北方的胡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朕就知道他們安生不了多長時間。”

連赫将軟鞭別回腰間,道:“這些人似乎不滿陛下終止和親,所以一直在邊界一帶蠢蠢欲動。”

趙黎将文書摔在石桌上,罵道:“放他娘的屁!敗軍之将不足言勇,從未見過輸的人這麽嚣張,朕犯不着巴巴的去給這些人送女人。看來還是要打,打得他們長記性為止!”

連赫道:“只是要打仗,先要征兵,連草先行,這些都是開銷,并不是短期可以籌備好的,眼下胡人敢叫嚣,就說明有備而來,陛下需要收斂收斂性子,拖他們一拖才好。”

趙黎踢了他一腳,示意讓他起來,道:“這些還需要你來提點朕麽,朕像是不走腦子的人麽?”

連赫笑道:“那方才微臣要不來,也不知陛下會對唐家嫡子做些什麽,這又如何解釋?”

趙黎不想他仍然記得那些,臉上有點兒挂不住,道:“說着正事兒,如何拐到玩笑上去了,朕只不過頑頑,縱使你不來,朕也不會動真格子,你當朕是三歲的娃娃不懂事麽。”

連赫只笑不答,而且笑意不到眼底,讓趙黎看的平白打了兩個寒顫。

禦花園并不是談軍機要務的好地方,畢竟暖閣裏還隔音,有些重要事兒需要機密才好。

元弼傳了膳,但最後唐郁瑞回去了,趙黎好生無趣,就讓連赫留下來用膳,吃過了晚膳,又去暖閣批折子。

連赫在宮裏留的晚了,宮門已經關閉,就去班房旁邊的屋子住着,那裏是專門給外臣留宿用的,一旦關閉宮門,任是誰也不能再出入。

因為屋子在班房旁邊,而且有些文書是不能拿出班房的,所幸連赫就看完了再過去,也不怕時間晚了。

他正看着,突聽有咔嚓一聲,連赫還以為是燭火要燒盡了,哪知道班房的門開了,先探進一個腦袋來,是個宮女。

連赫識得她,她是趙黎身邊兒上的宮女,若是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的關系,那就只剩下這個跟着趙黎許多年貼身的宮女了。

凝姵見裏面無人,溜進來笑道:“丞相老爺,還沒去休息吶?”

“看完了這冊,正要去,是皇上有什麽事兒麽。”

凝姵道:“奴婢來,自然是為了皇上的事兒,只不過皇上也沒告訴奴婢到底是個什麽事兒。”

她這麽說着,笑着回身将門打開,豈料到趙黎就大搖大擺的站在門外面。

連赫這一驚不小,這時候皇上本該在寝宮休息,或者在後宮寵幸妃子,最多在暖閣裏批折子操勞。

趙黎走進來,道:“凝姵你出去罷。”

凝姵一面點頭,一面往外走,“奴婢跟門口,不會有人進來的。”

說着還嘻嘻一笑,似乎明白趙黎為的什麽來。

連赫瞧見凝姵把門關緊,道:“陛下深夜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趙黎瞧他樣子,沒好氣的道:“你別給臉子就順着往上爬。”

連赫坐下來,氣定神閑的拿起文書來瞧,“陛下要哪本文書,只管使喚內侍來拿不就成了,如何親自來,若不是為了文書,微臣還真不知班房裏有什麽好東西,能讓陛下巴巴的過來。”

趙黎瞪着他,道:“連赫你這個佞臣。”

連赫也不惱,只是擱下書,笑意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非常溫柔,任是誰也頂不住連赫的溫柔,只不過那多半是假的。

連赫道:“既然陛下說微臣是佞臣,微臣總該做出個佞臣的架子來?”

他說着忽然站起身來,繞過桌案,猛地一把将趙黎抱起來,壓在桌案上。

桌案上都是文書,驚得趙黎道:“你給我仔細了,這些都是要務,壞了一個叫你抄家!”

“那也是陛下仔細了。”

連赫一面說,一面在腰間一探,竟然摘下軟鞭來,一手将趙黎兩手腕子抓在一起,三下兩下用軟鞭一繞,打了個結子。

趙黎只顧着掙紮,但其實一副溫柔外表的連赫也是練家子,比不得趙黎養尊處優,身子骨比他勁兒大,容不得趙黎掙開。

趙黎擰着身子想要掙脫,又怕弄壞了文書,只好壓低聲音道:“你放肆!你捆着朕,萬一明兒個腕子上又印兒,成何體統?”

連赫不理他,只是确保困得住,才放開手,笑意照樣溫柔,道:“陛下你打唐家嫡子歪主意的時候,怎麽不想着體統?你若針對唐郁瑞怎麽樣了,就算唐敬為了面子,也不能善罷甘休。”

他說着捏住趙黎的下巴,迫使他擡頭,低下頭來,重重在他脖頸上咬了一口,趙黎直吸冷氣,定然是破了,也不知明日上朝會不會大臣們發現。

趙黎被他弄了兩下,氣息也粗了,尤其連赫最懂得他,趙黎自然拒絕不了,再推拒又覺矯情,只好放軟了身段兒,不過仍然不服氣,不經意道:“連大人你這幅德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了醋勁兒!”

連赫的動作頓了一下,将僵硬掩藏起來,笑道:“若吃皇上的味兒,連某怕酸死自己。”

趙黎被連赫弄得慘了,尤其連赫知道如何讓他受用,搞得外面把門的凝姵直拍門,怕他們聲音太大了兜不住。

趙黎差的暈過去,真後悔自己跑過來,也不知是哪個筋錯了位,趙黎本該就寝的,卻心念念的想着連赫,因着唐郁瑞那事兒,連赫這一日對趙黎都冷淡淡的,讓趙黎心裏沒譜兒,睡下都不安生,所以就跑來了,但是只怕趙黎自己也不明白。

他是自己找苦頭吃,被連赫弄的半死,雙腿一着地就要癱軟,還要回去寝宮不讓別人發現了,愈發的覺着自己腦子壞了。

郁瑞回到家中的時候,唐敬已經回來了,郁瑞一下馬車,峤襄和誠恕就迎過來,峤襄道:“少爺,可急死奴婢了,沒有怎麽樣罷。”

郁瑞道:“進個宮,還能怎麽樣?”

誠恕道:“老爺已經回來了,說少爺如果回來,去正堂一趟。”

郁瑞道:“有勞管家了。”

說罷了讓時钺推着自己往裏去。

進了大門,過了穿廊,繞過插屏,郁瑞進看見唐敬站在正堂門口,并沒坐在裏面,負着手長身而立,似乎在看什麽。

只是看到了郁瑞,忽然轉了身進去,時钺推着郁瑞進了正堂,唐敬已經坐在了上手的位置,拿起蓋鐘來喝,道:“如何回來的這麽晚?”

郁瑞給唐敬見了禮,回道:“兒子進宮見了聖上、太後并着琦妃娘娘,因着聖上要賜飯,所以小留了一會兒,不過後來連大人到了,兒子就告退回來了。”

唐敬聽他說的輕松,不過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尤其趙黎和太後不是好惹的,就算琦妃是自己人,估摸着也說不上太多的話兒。

唐敬只是道:“沒有用晚膳?”

“回爹爹,還沒有。”

唐敬道:“那就傳飯罷,正好一起吃。”

誠恕應聲,出去傳飯,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就來了,給老爺少爺請了安,是老太太知道郁瑞進了宮,生怕他沒見過世面,不開臉,在宮裏犯了錯誤,讓丫鬟過來打聽的。

唐敬讓丫鬟去回禀,就說無事。

老太太聽了丫鬟回禀,仍然不放心,又抓了一直跟着的時钺過去問話,時钺那口舌,也不是一般厲害的,老太太問什麽都回答的格外嚴謹,一點兒也不給郁瑞跌面子。

魏元站在一旁巴結着太夫人,對郁瑞又是一番羨慕,他才不知道太後皇上是想給郁瑞穿小鞋,知道那是皇恩浩蕩,特意開恩進宮的,感嘆自己沒這種福氣。

魏元瞧皇上都愛見郁瑞,趕忙巴結郁瑞,對老夫人道:“您也別太擔心,咱家瑞兒是什麽秉性,說話行事全是妥當的,又乖巧,皇上太後必然是喜愛的,若不喜愛,也不會留這麽長時間。”

時钺不屑的魏元的嘴臉,回了話就退出來了,沒成想走了兩步,後面魏元追出來,陪笑着和時钺套近乎,想要時钺把自己剛才說的話帶給唐郁瑞,讓郁瑞知道自己為他美言了。

時钺只是應下,敷衍了一下,就回去了。

唐敬和郁瑞一并吃了飯,唐敬沒讓他回去,而是要問他書。

郁瑞也不知唐敬如何來的興致,突然要考考自己,但是唐敬都發話了,郁瑞豈能說一個“不”字兒?

唐敬道:“正好了,你的腿今兒個還沒有上藥,問書的時候一并上了。”

郁瑞只得乖乖的坐着讓唐敬搗鼓。

或許是因為時日短了些,一切要循序漸進,反正郁瑞覺着腿仍然那樣不見好。

唐敬撩起郁瑞的褲管,替郁瑞一點點兒的上藥,那動作精細的,完全不像是拿過刀槍劍戟在沙場上打過仗的人。

上了藥,唐敬并不放下郁瑞的褲管,而是叫下人拿了一張小腳踏來,托起郁瑞雙腿放在腳踏上,然後替他按摩起來。

常年不用腿走路,郁瑞的小腿比較瘦弱,凡是看過的大夫都囑咐他,要時常按摩着,別讓腿真的廢了。

唐敬一面替他按摩,一面問書,郁瑞的瓤子并不真的只是十四歲的小孩子,這些書他總是讀過的,自然問不倒他。

沒有什麽困難的,這讓郁瑞總是分心,唐敬的手從膝彎開始,一點一點的向下按摩,按在他的小腿上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每當唐敬碰到自己的膝彎時候,郁瑞總是忍不住打顫。

因着是夏天,唐敬的手掌溫度比郁瑞要高,郁瑞的皮膚就算是夏天也總是涼飕飕的,唐敬乍一碰到郁瑞膝彎的時候,郁瑞不可抑制的打了個顫。

唐敬手上的繭子很明顯,從沙場下來,他未曾荒廢過功夫,手上的繭子有些粗糙,輕輕的刮蹭着郁瑞有直覺的皮膚。

郁瑞簡直如臨大敵,仿佛煎熬一般,只是唐敬卻按摩的意外認真。

等唐敬終于替他放下褲管的時候,郁瑞覺得自己後背都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有沒有把衣裳給濕透了。

唐敬這才道:“今日不早了,快去休息,明兒個你還要去家塾。”

“是,爹爹。”

郁瑞剛一張口,自己聲音有些不對勁兒,嗓子眼兒有些燒,趕緊咳嗽了兩聲,方覺得嗓子舒坦了。

峤襄伺候在一旁,趕忙上前來推輪椅,推到外間兒,時钺候在那裏,換了時钺來推,往郁兮園去了。

芷熙和一幹嬷嬷們在郁兮園裏轉磨,先前他們送少爺上馬車進宮,回來以後急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把少爺盼回來了,結果老爺留少爺用飯,芷熙前後打聽了一下,似乎沒什麽大事兒,才略略放下心來。

如今見少爺回來了,難免簇擁着問長問短,芷熙道:“少爺可真真兒厲害着呢,宮裏的大太監來的時候,你們瞧瞧老太太都怕了,咱少爺可淡然着呢。”

峤襄笑道:“小蹄子,這會兒你誇上了,剛才還像什麽似的。”

芷熙幹笑道:“我這不是替少爺擔心嘛。”

一幹人等伺候郁瑞洗漱之後寬衣睡下,都退了出去,這才揪着時钺,要他講宮裏的事情,雖然時钺進唐家的時候最短,但他是這些仆從裏第一個進宮的人,旁人想不到進宮去的難處,都覺着羨慕,少爺不好打擾了,就抓住時钺一直東問西問的。

第二日起床的時候,郁瑞就覺得後背有些發酸,原想着自己也沒幹什麽事兒,不過轉念一想,可能是進宮的時候一直提心吊膽,所以後背總是僵着,眼下從脊梁到脖頸,一直酸的難受。

時钺伺候他穿衣服的時候,郁瑞就一直用手揉脖子,時钺瞟了一眼,道:“落枕了?”

“或許是。”郁瑞笑道:“別瞧我昨日淡然着呢,其實緊張的不得了,晚上沒睡踏實,早起來就覺着不舒服。”

時钺就讓郁瑞趴下來,給他捏了幾下,郁瑞頓時覺得僵硬的好了不少,道:“你竟還會這些兒。”

時钺照樣一臉傲然,不過畢竟年紀不大,看得出來洋洋得意之色,道:“我會的還多呢。”

郁瑞一想,他本是大夫的兒子,多少會些也不足為奇。

等一切都拾掇妥當了,時钺也要跟着郁瑞去家塾讀書,家塾是不能讓丫鬟進去的,之前一直都是書童跟着,如今時钺進了唐家就開始做少爺的長随,家塾自然要跟着一并去。

進了家塾,怕是時間還早,空落落的大學堂裏,獨坐着魏承安一個兒,之前魏承安也來得早,只不過因為他在家裏一不順了老爺的心就挨罵,所幸早點兒來家塾,身邊兒的小厮為了巴結魏承安,都是在一旁扇着扇子,遞着茶送着食兒的。

而今天,大堂裏獨見魏承安一個人,也不翹着腿,就那麽坐着,手裏還捧了本書。

郁瑞一進來,輪椅的聲音自然不小,魏承安登時反應,“啪”的一聲将書合上,瞥眼看見郁瑞,遂翹起腿兒,笑道:“哎呦,大少爺終于來了。”

郁瑞瞧他把書匆忙忙的合上,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特意秒了一眼,是兵法,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黃本兒,估摸着魏三爺想要上進,卻怕別人嘲笑他。

郁瑞想到這裏,也就不和他一般見識了,魏承安的嘴就是不饒人,不管他做什麽好事兒,總要說的如此不屑,最後所有人都不覺着他是好人。

魏承安見他不理自己,也幹脆不去理他,重新攤開兵法來瞧。

郁瑞坐穩了,時钺将帶來的筆墨紙硯整理好,就要轉身出去。

郁瑞不等他走,道:“我這裏需要旁人照顧着,你且留下來不礙事,旁也有座位。”

魏承安聽見他們說話,禁不住擡眼打量着時钺,長得的确人模人樣的,冷着一張臉倒也英氣,只不過終究是奴才。

魏承安笑道:“大少爺果然跟咱們不同,連奴才都要讓讀書。”

時钺涼飕飕的瞥了他一眼,郁瑞回頭笑道:“魏三爺,我勸你一句,你可要當真。”

“什麽?”

“我家這個下人與別家不同,別家你若招惹了,魏三爺財大氣粗也沒什麽,但我家這個你倘若說他一句,就有的苦了,你信也不信?”

魏承安笑着搖搖頭,“不信。”

郁瑞這才對站在一旁的時钺笑道:“魏三爺不信,那我也就不攔着你了,你想說什麽今兒個特準随意說。”

時钺這才冷笑着,也并不看魏承安,道:“也偏比人模人樣不讀書的強。”

“你!”

魏承安頓時拍案而起,驚得剛進學堂來的人一跳,趕緊又退出去,生怕殃及到自己。

“怎麽?被一個奴才戳中了痛腳,說不過又想上手兒麽?不過三爺這種養尊處優的料子,時钺真怕你閃着骨子。”

魏承安只管瞪着時钺,胸膛起伏都急促起來,氣得他說不出一個字。

“得了。”郁瑞瞧着拍了拍時钺,道:“別給三爺氣個好歹,我讓你有什麽說什麽,你還真當真了,氣壞了三爺可怎麽是好。”

時钺這個時候卻笑道:“其實不然。”

“你還有歪理?”

時钺擡頭瞧着魏承安道:“我瞧魏三爺面色不佳,是氣血不通郁結于心的症狀,這并不是什麽大病,通一通氣血也就好了,恐怕平日裏沒人敢如此氣三爺,所以氣血長久不通,這樣下去可是要生大病的。”

魏承安莫名其妙的瞪了時钺一眼,伸手按了按胸口,時钺笑道:“是不是生氣罷了,比往常舒坦多了?胸中的郁積之氣緩了不少?”

魏承安被他這樣一說,确實覺得好了不少,不過仍然瞪着他,道:“就算如此,你還是成心的罷。”

時钺不回話,那意思是“叫你看穿了”。

郁瑞笑道:“果然罷,三爺想要招惹誰都沒問題,獨獨我這個不成器的家丁不能惹,否則氣的是自己。”

魏承安不與他再說話,坐下來自顧自看書。

時钺之前習過書,只不過是時日長久了,他都忘了讀書是什麽感覺了,這些年來成天在市井裏摸爬滾打,也不只是憑着一股什麽樣的倔勁兒才能活到今天,有朝一日再坐在學堂裏,竟是有一種感嘆。

一天讀書下來,魏承安也不見搗亂,郁瑞得了清閑,讓時钺拾掇了東西,就準備回家去。

哪知道剛一出家塾們,就瞧見堂堂慶王爺抱着臂靠在家塾門外的大叔邊兒,也不知等着誰。

魏承安跟着郁瑞後面出來,一見這幅光景,臉上騰的就白了,立馬要轉身退回去。

不過趙和慶眼睛尖,一眼就瞧見了魏承安,也不管人多嘴雜,拉開嗓子就喊,“乖徒,哪跑啊。”

魏承安只得硬着頭皮站住腳,卻遲遲不過來。

旁的人都在小聲兒的議論紛紛,原來魏家小三爺識得趙和慶這麽個王爺,怪不得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呢。

趙和慶見他不過來,自己走過去,跟前面兒的郁瑞打了招呼,道:“小瑞兒好久沒見着了,聽說唐敬帶你進香去了?不過和尚廟有什麽好玩的,等着叔叔改天帶你去窯子走走。”

趙和慶一面說,還一面伸手去捏郁瑞的臉蛋,不過郁瑞躲得快,一偏頭趙和慶捏了個空,而是給他正正經經兒的請安,趙和慶自覺無趣,也就讪讪收手了。

于是趙和慶又改為對魏承安道:“乖徒,怎麽不來找為師啊,為師還以為你被你爹打斷腿了呢。”

魏承安撇開頭不去理他,只是道:“王爺若沒別的事,承安該告退回家去了。”

趙和慶“啧”了一聲,道:“前兒不是還巴巴的找我習劍麽,怎麽今兒個就躲的跟什麽似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魏承安聽了只是瞪着他,而趙和慶低頭敲了敲自己,沒有什麽不妥當,自己也不記得幹了什麽事兒惹得魏家小三爺不快了。

魏承安瞧他一副什麽也不記得的樣子,幹脆不去理他,帶着自己的小厮就走。

郁瑞瞧他們這模樣,似乎摻合不得,就招了招手,讓時钺推着自己回去。

魏承安疾走了幾步,不見趙和慶跟上來,想着趙和慶終究是王爺,怎麽可能對一個将軍家不受寵的庶子上心了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起那日的事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日魏承安興沖沖的去找趙和慶,王府裏雖不奢華,但也很大,尤其留了練武的場子,非常氣派的樣子。

趙和慶也不吝啬,和他說兵法,又糾正他習武的錯誤之處,俨然像真的師徒一樣。

晚間魏承安就留下來吃晚飯,席上難免喝多了些,但魏承安仍然很開心,他一天到晚除了去外面閑逛就是打架鬧事兒,再沒別的。

豈知趙和慶喝得多了,忽然壓住自己,魏承安平日裏被父親打罵怕了,也就在外面惹惹是非,哪敢再去留戀花所,還不被父親給打斷了腿?

所以他不敢去什麽窯子,如今這年歲,就算沒有妻室,也該有些丫頭之類的,可偏生他的父親一直就當沒這個人,而魏承安又不敢,所以至今魏承安對此事還是一片空白。

魏承安吓得不敢動,趙和慶是流連花叢的老手兒,未經人事的魏承安哪能和他較勁,沒幾下魏承安就全身發軟,任對方擺弄了。

魏承安腦子發懵的時候,趙和慶卻醉醺醺的來了一句,“咦,常秋你怎的變高了?”

這一句話差點讓魏承安氣死過去,猛地掀開身上的人,心想着趙和慶果然不是什麽好鳥,和一個長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戲子有這種關系。

只不過這時候趙和慶已經醉了,哪還認得魏承安,以為是不識擡舉,将他按到在武場的地上,旁邊擺的酒宴都掀翻了,灑了魏承安一身。

趙和慶的手勁兒比他大,抽出魏承安的腰帶,把他腕子綁住,直接困在了兵器架上。

魏承安吓傻了,趙和慶也沒給他什麽準備,魏承安只覺得痛,還有屈辱。

他的手不能動,腿又被他人勾着,後背是冰涼的兵器架,最可怕的是,他在疼痛之後還感覺到一種不由人的酥麻。

魏承安抑制着自己發出聲響,空曠的武場上,桌上的燭臺已經翻了,四下黑漆漆的,他生怕有下人經過,若是被發現了,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光景。

趙和慶将他從兵器架上解下來,又按在地上,魏承安那時候已經喊不出聲來了,只覺累的跟不是自己一樣。

事後魏承安連夜跑回了家,從後門想要悄悄進去,結果後面也給鎖了,若是以往他就翻牆進了,可那時候手腳都軟,而且身後怕是撕裂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的疼。

魏承安縮在圍牆下把趙和慶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罵過之後又想着趙和慶的祖宗十八代不就是皇家,豈不是大不敬,但一想到趙和慶那厮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戲子,就忍不住再罵一遍。

再往後,魏承安一次都沒去見過趙和慶,就當他是死人,只要趙和慶到的地方他一次也不去,一來是生氣,二來是魏承安後怕,他怕那種有些疼,有些酥麻,一切不由自己左右的感覺。

趙和慶把那日的事情都忘光了,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麽錯事兒,惹得魏承安不快了,明明之前還和自己好好兒的,一轉眼就鬧脾氣。

趙和慶反思了一遍,也沒想起因為什麽事兒。

郁瑞回了家,芷熙道:“少爺,現在傳飯麽,還是再等等,歇歇再傳?”

郁瑞道:“老爺太夫人那邊兒不傳飯麽?”

芷熙神神秘秘的輕聲道:“少爺,今兒那邊兒恐怕不傳了呢,奴婢聽說,太夫人知道前幾個連大人來送畫軸,就想起給老爺續弦來了!這會兒子老爺還在老太太那裏呢,似乎一直在談,晚飯估計就老太太并老爺一起傳了罷,這種事情哪能讓少爺您過去吶。”

郁瑞沒說話,只是這件事是早晚的,縱使唐敬不接受連大人的“好意”撮合,自己母親的話如何能不聽。而且郁瑞也知道,唐敬把自己接回來的目的無非就是搪搪口風,又給這個身體正名兒,還連帶着給這個身體去世的母親正名兒,終究是讓大門大戶贻笑的把柄罷了。

時钺瞧着郁瑞的臉色,忽然道:“少爺也不必擔心,若是你的腿沒問題,依着少爺的才識建樹,也不會輸給旁的人,縱使老爺太夫人一時不能發現,時日久了也不難發現。”

芷熙道:“你這是安慰少爺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時钺道:“我也懂些醫術,不如讓我看看。”

芷熙急忙攔住道:“你剛多大歲數,別的大夫吃的鹽都比你吃的米多,其他人看不好束手無策,你又能醫得好麽,若把少爺醫壞了怎麽辦!”

時钺不冷不熱的道了一句,“還能再壞麽?”

芷熙聽了不由愣住。

郁瑞臉上也沒有惱怒,反倒笑起來,道:“你這嘴果然不饒人……”遂又喃喃的嘆道:“當真不能再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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