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還在琢磨着要不要用朔語說一遍呢,就聽那奴隸道:“是、是。謝謝……”

統領見他竟聽得懂望語,微微吃了一驚,随即想到這不過是些簡單的日常話,便不放在心上。那奴隸開始發碗的時候,忽又愣了一下,端着碗的手一下沒有放下。統領眯着眼睛苦着臉,輕輕搖了搖頭,把碗從他手裏接過來。在這奴隸愣神的時候,第一排的士兵都轉過頭來看着他,同時周圍也開始發出竊竊的私語聲與低笑聲。

這奴隸的手忽然開始發顫,已然迸出了血絲的眼珠愈睜愈大,額上的汗也越下越多,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大罪了。

3.

望朔族以左為尊,因而以左右為序、按軍銜将衆人的座位排好。照理,奴隸應從右側入,将菜肴餐具一應向左發放。這奴隸從左側入,便是向右發放。從來只有下級替上級傳送之理,如此一來便是逆了尊卑之序。如果他現在再跑回去,先鋒隊定會受到衆人恥笑;可如果他繼續發下去,便是逆了尊卑之序,得罪了先鋒部隊的統領,便如同得罪整個先鋒部隊!

那奴隸臉上的汗水開始從下巴上滴落,啪嗒一聲,滲入土中。發和不發,他都是死路一條。

無辜的統領也擡頭盯着他,看着這奴隸黑亮清澈的眼珠在不停地發顫打轉,看着他時刻緊咬着牙關,看着他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滴在破舊的粗麻衣上。他的姿勢更是奇怪,明明還很年輕,卻一直佝偻着身體,長長的衣袖掩在身前,站在原地脊背一陣一陣地起伏得厲害。

就算前兩個法子不行,也不能這麽幹愣着吧?

就在統領默默嘆了口氣,打算自己背下這個鍋的時候,這奴隸忽然拿出第二個碗擺在第二位的副統領桌上,接着,第三、第四……

統領大人眼睜睜地看着這奴隸提起木桶,往前走了幾步,又把酒碗一一擺下。

确實是按着尊卑順序啊,只不過他走到了衆人面前罷了。

整個先鋒部隊都擡起眼睛盯着這個奴隸,周旁一圈的士兵也都吃驚地看着他。這是第一個敢把自己暴露在衆人面前的奴隸,這是第一個敢走進篝火的光裏的奴隸。他竟有這個膽量,走到了全軍先鋒隊的最前方,無視衆人的目光,只忙碌不停發碗提桶,低着頭只顧自己,把背影留在衆士兵的視野裏。

在一陣死寂的安靜中,鄰邊扇形區的一個統領忽然喝道:“好大的膽子!”

這奴隸雙手一顫,沒能把碗放穩,酒碗就在桌上打着轉。而那酒碗的主人不着痕跡地伸出手來,輕輕把碗按下。

那叫罵的統領走出桌來,走到那奴隸面前。那奴隸也是慌張過了頭,竟也不知跪下,彎着腰抓着木桶,忽然極輕地哼了一聲,一手捂在遮掩着的腹部位置,額上的汗水急急落下。剛剛扶住酒碗的士兵轉眸看去,竟見那奴隸腹部有一陣渾圓的隆起。

便有人喝罵道:“看見古統領還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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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奴隸愣了愣,便立即點着頭哆嗦着肩膀要跪下去。衆人圍觀之際,正要見那奴隸跪下,古統領卻忽然叫罵一聲“沒規矩!”,一腳踹翻這奴隸,正踹在他一直遮掩的腹部位置。這古統領虎背熊腰,力氣是出了名的大,這一腳下去,當場把這奴隸踹翻在地,卻有一人在此刻騰地站了起來。

古統領正要訓話,見那士兵怒氣沖沖地站起,便頓了頓,斜了那士兵一眼,一臉橫肉微顫着,沉聲道:“司拓,你也要來教訓他一腳來替你司大統領出氣不成?今日有我就夠了,你坐下。”他伸出手來,在那名叫司拓的士兵肩上壓了壓。

那士兵卻巋然不動,定定地盯着那被踹得站不起身的奴隸,衆人循着他的視線看去,便見那奴隸的肚腹巨大隆起,只用碎布衣裳勉強裹住,上頭已然沾了一個污黑的腳印,随着那奴隸的呼吸,這肚腹起伏不停,把那腳印扯大縮小、扯大縮小。而那奴隸仰躺在地裏,雙手護着肚腹發顫不停,只知張着嘴不停喘息,且喘息聲愈來越重、愈來愈慢,已然爬不起來了。

古大統領一下皺緊了濃密的眉頭,不自覺龇起牙齒,臉上的肥肉朝着兩側扯開,面色變得有些焦灼。那名叫司拓的士兵這時道:“我本不是要插手,也想不到這奴隸會這樣。本以為古統領宅心仁厚,呵斥一番便是了。古統領與統領的交情我們素來是知道的,又何必弄得衆人皆知?若是這奴隸被踢傷踢殘了,日後不知是該怨恨誰。”

古大統領聞言頓時氣結,瞪向司統領,司統領只一擺手,又做無辜狀。那司拓又不急不緩道:“若是腹水之類的絕症也罷,要是更加不幸地,他腹中有子,便不知是一屍兩命還是幾命了。”

望朔族乃神族後裔,但因戰禍之故,且女子體弱,使女子數量愈發稀少。幸有上古神靈指示,使部分男子亦有生育機能,因而全族得以存活。在平民士兵階層皆可自由婚娶,神子更有獨一月神與之匹配,以求生下血統最為純正的後嗣。

古統領環視衆人,見衆人的目光或有鄙夷或有冷漠,司統領也看得饒有興趣,他這會兒下不來臺,便喝道:“來人!把這奴隸拉下去!”

卻無人來動。

古統領一驚,又喝了一聲,仍然無人上前。司拓見那奴隸已然閉上雙眼,喘息微弱,又道:“今日大家都在這裏,共慶豐收之喜,在座都是賓客,已無可以使喚的人。”

古統領當即怒道:“難不成要我把他拖下去!”

司拓擡頭望了望那月亮,轉頭看着古統領,兩眼精光熠熠:“不一會兒,神子就要來了。”

古統領額上的汗珠頓如雨下。

之後,兩名下等士兵将這奴隸拖回奴隸營中,便不再過問。随即晚宴開場,歌舞交接,酒碗交錯,應接不暇。宴會過半之時,神子赤羽正在接受衆人的杯酒洗禮,在這時卻有人偷偷走入暗中,準備離開時,忽有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肩頭。

那人回過頭來,正是那士兵司拓。而抓他那人亦是司大統領。

“你這是、去哪裏啊?”司統領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司拓便道:“師父,我只去看一眼就回來。”他那雙精光熠熠的眼睛這時快速地眨巴着,顯得有些稚嫩可憐。他見司統領不說話,便要奔走,卻又被他一肩膀扭住。

“等等!”他把司拓拉到面前,提溜着對方的衣領,神情凝重道,“不會是你的吧?可不會是你的吧?”

那司拓忽然瞪緊了眼睛,一把抓掉司統領的手,撇過頭去沉聲道:“這麽多年了,要我的早有了。”

司統領點點頭,嘆了口氣,輕聲道:“也對。”又要伸出手去拍拍司拓的肩膀,哪知掌下一空,小子已沒了蹤跡。

司拓掀開帳簾,裏頭一股酸臭腐朽的氣味撲鼻而來,營帳裏很黑很暗,只有一盞油燈矮矮地點着,微微照亮的地方接壤鋪滿了一床又一床破舊的、沾滿了污漬的褥鋪。司拓望了一圈,找不到人,便叫着:“有人嗎?”他叫了一聲,忽意識到自己該說朔語,絞盡腦汁想了一陣,才憋出一句:“人?人有沒有?”

他接連叫了幾聲,感覺自己的語調已經變得有些詭異時,司拓猜想他或許不在這個帳裏,便要放棄離去。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角落裏響起--“是、是誰……”

司拓把這個奴隸從狹窄的角落裏挖出來,讓他躺到隔壁鋪稍大些的被褥上。昏暗的油燈把這奴隸的半張臉照得如金紙一般,一道一道的汗漬在他臉上映着光。司拓把這奴隸笨重的身體翻過來讓他平躺着,卻聽他忽然低低長長地呻卝吟了一聲,抓在腹側的兩手眼看着快要把衣服扯破了。笨重的肚子似乎想要向上挺起,可偏偏太沉太重,只叫了一陣便被粗重的喘息聲打斷。那兩手又使勁扒着,試圖抱住自己的肚子,只有這樣才能稍稍找到些安慰似的。

司拓聽他又哼叫了幾聲,聽着聲音快要從嗓子裏哭出來。司拓擡頭望了望,順手牽下一塊泛黃的帕子,卷成小團遞給他,溫聲說:“你咬着,這樣好過些。”

那奴隸眯開淚蒙蒙的眼睛,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右手發着抖地伸過來。司拓便按下他的手,将布團小心塞入他的口中。他看看這奴隸的肚子,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便回頭用半生不熟的朔語小心問道:“可以、摸嗎?肚子?”

那奴隸吐掉布條,卻用望語說:“沒事……”

司拓驚了驚,奇道:“你會說望語?”

這奴隸喘了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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