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他看見那位眼熟的人,那位眼熟的也看見了他。
不消片刻,兩位互相眼熟的人在姻緣樹下相遇。
如攤主所說,這兒的人奇多,戴着面具的數不勝數,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手捏紅綢,試圖往茂密樹枝上面挂。
今夜天公也作美,月朗星疏,襯托得挂着暖黃燈籠的小鎮格外溫暖,又因人影憧憧,煙火氣息頗為豐厚。
祁司钰與對方并肩而行,逆人海往鎮口安靜地方走。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祁司钰淡淡道。
封禹眼角餘光落在他那兩只支棱起來的狐貍耳朵上,微微失神,語調談不上多好:“我也沒想到。”
明明該是世間最為親密的兩人,說起話來格外生分,讓三界仙人瞧見,怕是要大吃一驚。
祁司钰手裏還有盞點燃的兔兒燈,在兩人中間随着行走搖擺不定,仿佛泾渭分明的河流,互不幹涉。
“祁三殿下以前來過此處?”封禹一身素衣打扮,面戴不描繪任何圖樣的簡單面具,藏在其下的眼眸暗含鋒芒地看他一眼。
祁司钰知曉他這話存在試探之意,假裝不知:“随我二哥過來過,你也知道他素來喜歡游歷人間。”
封禹并不知曉,該說他對三界衆人都不了解。
祁司钰也是看中這點才敢這麽說,哪怕封禹有機會也不會因這事兒專門問祁華池的。
封禹眼神中閃過絲懷念,只是故人不在,這地方也物是人非。
祁司钰自然是看見的,他沒有問。
這地方在他記憶深處,是不可觸碰的禁地。旁人說起都行,唯有封禹不能提。
“來都來這地方了,祁三殿下不順便放個花燈許個願嗎?”封禹目光落在旁邊的花燈攤上,那上面五顏六色,各式各樣。
祁司钰搖頭:“我就不給月老添負擔,他忙凡間之事都夠累了。再說,我與你婚事已定,還要求什麽?”
他說的坦然無比,仗着鳳眸被蒙,不會洩露主人內心想法而胡言亂語。
封禹輕瞥過頭不看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送去一塊碎銀子,換得一盞紅花綠葉燦爛開放的小花燈。
花燈做的精致漂亮,幾乎以假亂真。
祁司钰張口嘲笑:“堂堂仙界太子還玩這種寄托情意的把戲不成”
“你不懂。”封禹冷淡道,“也不是寄托給你的,你不必這麽大反應。”
祁司钰臉色變了變:“那你給誰?”
封禹:“你自己還能不知道你我成婚一事究竟怎麽來的?許久之前我便說過,對你沒有情意,我的心早在百年前給了旁人。”
“你若真真心實意疼愛他,又何苦讓他落得如今這種田地?”
“我與他之間的事,你知曉甚少。”
“未必,恐怕你不知道在你歷劫這些日子裏,我與梵音成為無話不說的摯友。你猜,你與他之間的愛恨情仇,我知道多少呢?”
“那他知道他的摯友背着他要與我成婚嗎?”
祁司钰壓下心頭湧動出來的疼痛感,微微笑着往封禹心裏紮刀子。
“自然,我不僅告訴他你與我成婚,還是不死不休的死籍,你猜他說什麽?”
封禹的臉色已經宛如山雨欲來,唯恐祁司钰再多說一句不順心的話,他便要痛下殺手。
或許旁人會吃封禹威脅這套,祁司钰确實不怕的。
身份地位相當,兩人又是不日将要完婚的新人。
祁司钰心想,我怕他做個甚呢。
祁司钰面不改色:“要不要猜猜看?”
封禹不敢猜,眼看祁司钰得意看過來,紅唇輕啓就要說話。
以封禹近來同他接觸下來看,此人随心所欲,暢所欲言。
多年來無人敢議論自己與梵音間的事,可不代表祁司钰不敢。
封禹最怕聽見別人指點他在意之事,于是在祁司钰話還未出口他先出手了。
祁司钰錯愕地看着捂在唇上的手,溫熱又有力量。
還有淡淡的檀香味兒,是封禹殿內常年用的那款。
思緒飄遠僅一瞬,祁司钰回過神來一把拽下封禹的手,臉頰微紅,耳根子發燙,罵罵咧咧:“你幹什麽?不想聽我就不說,何必動手動腳的。”
封禹也感到幾分尴尬,方才完全是下意識動作。
被祁司钰挑開一說,顯得他色中餓鬼似的。
封禹對他目前還真沒那方面想法,冷着臉道:“這次是我不對,抱歉。”
人家都道歉了,他也不好抓着不放。
祁司钰悻悻得:“知道就好,下不為例。”
封禹颔首,也不說話,也不問他要不要随自己一起,兀自往鎮外面走,那兒是放花燈的地方。
祁司钰在原地呆站片刻,被人來人往的說話聲喚回過神,思索片刻也跟了上去。
鎮外小溪兩岸邊花燈錦簇,燈光綽約,人影綽綽。
不時還能聽見男女交談淺笑聲,熱鬧非凡。
也是在這衆人皆沉迷情愛的氛圍裏,渾身寫滿落寞得素衣俊美男子,雙手捧着小花燈格外顯眼。
祁司钰不知是他能看見封禹的緣故,此人就是與旁人不同。
不能再想。
他硬生生轉開目光,不消一息,他忍不住轉過頭,便看見封禹睜開眼眸,裏面很平靜,卻有幾分溫情存在,那盞綠葉紅花小花燈已經從封禹手上被放到溪水裏。
岸兩邊還有許多放花燈的人,随着晚風輕輕吹,封禹的那盞燈很快融入那片燈海裏。
這刻眉眼低垂似寫滿心事的封禹仿佛是芸芸衆生中再尋常不過的一人。
會有七情六欲,愛恨別離。
祁司钰被刺得心裏一疼,說不清到底是從何而起。
總之看見封禹,他心裏從未有過太平。
“祁三殿下回去嗎?”放完花燈眨眼出現在祁司钰的封禹問,他臉上已無情緒,又變回天界太子。
祁司钰嘴唇微動,本想讓他先走,也不知想到什麽,便說:“勞煩太子殿下陪我去買幾塊桂花糖。”
封禹也沒拒絕,随着他往鎮裏走。
賣桂花糖的老婆婆面前比往常要熱鬧,眼看花籃裏面桂花糕不多了,老婆婆和藹一笑:“剩下幾塊不賣了,老太婆答應故友給他留的。”
沒買到桂花糕的人也不生氣,好聲好氣約定明日再來。
老婆婆笑着應承了。
很快祁司钰到面前,還未出聲,老婆婆便笑了:“來了。”
祁司钰露出笑容,聲音溫軟下來:“是,麻煩您老留的桂花糕總得來取。”
老婆婆取過花籃裏面用靛藍手帕包裹的小東西雙手遞過去:“今日做的時候多放了些蜂蜜,你嘗着喜歡的話,下回我單獨給你做這種的。”
祁司钰取出塊金子放進老婆婆手心裏:“好,只要是婆婆做的,我都喜歡。”
老婆婆欣慰一笑:“你喜歡吃就好。”
封禹在旁,眉頭飛快皺一下。
“今日小公子還帶了朋友過來?”老婆婆雙目無神地轉向封禹所在地方。
祁司钰沒有藏匿封禹的意思:“是啊,婆婆,準确來說,他是我未來夫婿。”
人世間還未寬容到能接受斷袖的地步。
可老婆婆只短暫愣了下,接着慈祥笑容再次浮現臉龐:“好好好,下回我多做點桂花糕。”
祁司钰笑容淡了:“他大抵是不愛吃這些甜的,婆婆不用費心。”
“無妨無妨。”老婆婆笑道。
封禹越聽越不是滋味,也産生絲絲疑惑。
祁司钰究竟為何能在老婆婆面前坦然說出他倆關系?
封禹死死擰住眉,想起許久以前陪梵音初次偷溜下山的情景。
那時被人問及他倆為何那般親密時,梵音也是理直氣壯地說兩人恩愛有加。
場景轉換,時間也變遷。
不加掩飾之人換了,被迫表露的還是他。
封禹心神動蕩不停,若不是祁司钰與梵音樣貌相差甚遠,他險些要認錯。
祁司钰沒管封禹在想什麽,離開凡間,便主動離去。
雙方并不同路,封禹想來要回天界,他得回鳳族。
分道揚镳再合适不過。
也不知封禹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跟着他回鳳族。
祁司钰歪着頭狐疑道:“你去做什麽?”
“我想見見梵音。”封禹坦白道,沒有任何隐瞞的意思。
受方才場景所刺激,他越發想念梵音。
這幾日來他召喚引魂燈尋找過梵音,召喚前很怕空空如也,有樂卿那番話在,他真害怕。
大抵又想起祁司钰的話,他還是找了。
引魂燈給了明确指示,在鳳族。
只是沒表明在鳳族哪裏。
祁司钰是個知情者,封禹私以為目前這種情況來說,即便達不到他帶走梵音,也不至于連個面都見不到。
但……
祁司钰神色微變,極為抗拒:“不行。”
封禹不明白:“為何?”
“他不同意。”祁司钰冷若冰霜道。
封禹握緊手,身形微顫了下:“這是他親口同你說的?”
祁司钰已是不耐:“是,他說他恨你讓他肉身被毀,像個幽靈似的活着。也恨你明知害他兇手是誰,卻忍心縱容,沒有作僞。太子殿下,如若是你,你能若無其事得回到從前嗎?”
他煩躁不已,不想看封禹,因此便錯過封禹眼中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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