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勾心暗算

堂上幾人一開始還是和和氣氣,到了後來明顯講話便帶了點機鋒。

“下官以為,這些匪徒手執兵器,訓練有素,絕非尋常流民。若不将其幕後黑手抓出,怕是後患無窮。”

姚舜沉聲道:“這些人呢?你可提前審了?”

“帶上來。”

堂下瞬間押了數十人,将本就不大的衙門擠得滿滿當當。

賀熙華起身,伸手一指,“這些人強闖城門,一共九人,用了一根長木樁,前中後各三人,一人倒下,立時改換陣型至前三中三後二,難道不是訓練有素麽?而這些人,在他們撞城門時,悄然潛伏去糧倉周圍,意圖劫糧。下官冒昧,不知這些賊人如何得知官倉位置?若無內應,他們如何在一盞茶內找到?”

他臉色蒼白,眼神冰冷,“還有這些人,意圖從水下到我災民聚集之地,敢問他們想做什麽?”

其中一帶頭撞門的人犯立刻開始喊冤,“大人,我們是聽聞臨淮能治病,免費施粥,才想着過來,無奈臨淮竟然不顧鄉裏情誼,緊閉大門,我們也是一時義憤,才沖撞大門,小的們糊塗啊。”

另一個搶糧的人哀嚎道:“咱們開陽沒米吃,家中老小已經病死幾個,難道還要餓死剩下的嗎?”

“我們從河對岸過來,也是為了找口飯吃啊!”

賀熙華請求封閉縣境之事,在座諸人都有所耳聞,彼時郭炎冬玩忽職守,才讓開陽縣瘟疫橫行。更何況,瘟疫期間,各州府縣封境,古而有之,故而賀熙華第一個上書請求緊閉縣境,朝廷也是準了的。

可到底大脖瘟一事,諸縣毫無準備,均是手忙腳亂,死傷者甚衆,哪裏有臨淮這般游刃有餘?他們倒是想禍水東引,将災民送到臨淮縣來,無奈人家手握旨意,城門緊閉。

到時候朝廷下旨,褒揚的還是賀熙華,申斥的還是其餘諸縣,到了年底磨勘,賀熙華青雲直上,他們恐怕好則原地不動,如郭炎冬那般辦砸了,還得烏紗落地。

周遭縣令,誰不在背後罵賀熙華一句奸猾貪名?

姚舜心中亦有些不快,都是官場浸淫多年的老油子,自然看出背後關節,此事恐怕就是周圍幾縣的知縣們搞的鬼,不想讓賀熙華好過。

傅淼端着茶盞坐着,小心翼翼地看姚舜一眼,決定閉緊了嘴,做個悶油瓶。

孫熊蹙眉,心中對這些人頗為不齒,可有時朝堂便是如此,說得好聽叫做“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說的難聽,用鄉裏俚語便是“箭打出頭鳥”,盡是些嫉賢妒能的無能之輩。

難怪越來越多官吏寧願屍位素餐也不願勵精圖治,賀熙華如此出身,這些人不敢在朝堂上明目張膽的攻讦,竟能想出搶糧闖關這麽下作手段,簡直讓人齒寒。

賀熙華冷聲道:“方才本縣已核對了堂下幾人的身份文牒,大多均是開陽子民,其餘來自靈璧、濉寧等縣。長途跋涉至此,只是為了搶糧?何況他們個個都是精壯男子,身強體健,哪裏看着像饑民?”

孫熊靜靜聽着,将自己從知縣幕僚的身份裏抽離出來,想象倘若他自己身居高位,他更願意聽到什麽……

“賀大人此話,莫不是暗示這些匪徒有人指使?”傅淼冷聲開口。

孫熊想道,傅淼是泗州刺史,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若是當真查出這些匪徒與其他官吏有關,泗州官場定有一場大清洗,大脖瘟還未結束,就損兵折将,剩下的官吏怕也無心做事。屆時,他這個刺史豈不是成了光杆将軍?

至于姚舜,朝廷因郭炎冬瞞報一事命他來按察大脖瘟,對他而言,自然希望不要節外生枝,此事越早了結越好,他好回去做他的戶部侍郎。

這些人到底不曾得逞,故而無論是姚舜還是傅淼,都希望能給賀熙華一點甜頭,然後此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們親自走這一遭,也就是想早些籠絡好賀熙華,堵住他向賀鞅禀報的嘴。

賀熙華想要的是真相和公道,他們要的卻只是順當和安穩。

誰都沒有錯,可誰也都錯了。

孫熊想了想,取了一旁的紙筆,寫了寥寥數字,敲了敲門板,從那縫隙裏塞了過去。

賀熙華接了字條,垂首看了一眼,神色不變地塞回袖中。

一旁的姚舜和傅淼卻奇怪得很,他們均聽聞賀熙華這三年兩袖清風,不養門客,不聘師爺,只帶着一忠仆上任。怎麽如今卻也破了例?

“最為關鍵的是,”賀熙華冷冷道,“先前曾接到邸報,近來淮南道、江南道均有海寇襲擾。要是這些人私通海寇卻被寬縱了,日後海寇乘虛而入,咱們誰都得吃挂落。若僅僅是海寇也便罷了,莫忘了倭人仍在虎視眈眈呢。”

海寇!倭人!一聽此幾字,衆人均是心驚膽寒。啓朝商旅發達,海上商貿往來不絕,當年天啓神州陸沉時,便有海寇趁亂打劫往來船只牟取暴利。因朝廷袖手不及,各家商戶便自招鄉勇,漸漸的便有如重明島晏家般的海上豪強崛起,成了孤懸海外的朝廷大患。尤其是重明島晏家,據一島擁百船,堪稱富可敵國。

不知從何時起,仿佛有了默契,這些海寇開始對這些豪強的商隊高擡貴手,久而久之,大多商隊便會向豪強和海寇納貢,海寇只搶掠未納貢的商戶以及朝廷的官船了。由海上來的倭人無法與海寇和豪強抗衡,卻會上岸劫掠,朝廷一派兵,便又立時上船逃走,極其可惡。

賀鞅雖是外戚,卻精通兵略,孫熊再不喜歡他,也不得不認他一句當世名将,可即便是他也束手無策,甚至大敗過。任何事但凡和海寇或是倭人這四字扯上半點關系,在賀鞅那都兇多吉少。

“淮南道畢竟離東海尚有段距離。”姚舜神色一變,“未必就……”

賀熙華打斷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姚大人莫不是忘了還有幾人企圖從水下潛入我臨淮縣城吧?若是渾水摸魚……”

若是被定為海寇、倭寇,那必死無疑。

堂下幾人忽視一眼,立時哭天搶地地嚎起來,“大人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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