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報複
書信寄出以後,心事終于暫告一個段落。
例行去藥院打理,路過書房時,何若裕瞅見埋首點算的江譽,嘴角一翹,心想,的确是時候算賬了。
書房裏,擰着僵硬地脖子的江譽突覺脊背升起一股寒氣,令他不寒而栗。他一擡頭,正好瞧見何若裕經過的身影,偷偷回瞄了一眼庭院裏的少年。
金蛇蠱王傍身者,百毒不可近身,就算何若裕有再大的本事,也傷不了他。本應該是這樣的,但他這心裏總是有些不安。之前他給何若裕‘指路’時,他心裏也是這般不安。事實證明,商人的直覺是很準确的。何若裕到頭來還是找到上門,大大方方地住下來了。這一次,他直覺上恐怕也不是好事。
身上沒由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江譽招來江管家,思慮再三,道:“給何若裕的漢人衣衫和鞋子準備好就趕緊送過去,再派個機靈點的貼身小厮去。”
江管家一聽,笑得一臉欣慰,老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幾條,大有自家少爺終于學會疼人的感慨。
江譽心虛地很,躲閃着江管家投來的視線,趕緊揮手讓人下去。他想,在何若裕身邊安排個人,多少也能知道這人每天在忙什麽,好讓他早日提防。
午膳時分,何若裕拍着身上的塵土,從藥院踱步回房。
剛回房間,門口傳來敲門聲。他打開門,外頭站着的少年他卻不認識。不過見他的打扮,知其是江府下人。
“何少爺,小人以後将會負責何少爺的起居出行等事項。”小厮抱着一摞嶄新的服飾,對何若裕道,“這些是少爺前些日子派人去做的新衣,這裏還有幾雙布鞋。何少爺若是對款式不喜歡,或是希望有所添置,可以随時告訴小人,小人會随時候着。”
小厮将一雙嶄新的布鞋放在他的腳踏處,想要伺候何若裕穿上鞋子。鮮有此番經歷的何若裕忙躲開,道:“我自己來就好,你下去吧。”
待小厮行禮退出房門,何若裕才端詳起桌上的衣服來。不得不說,僅是手上的質感,就算是何若裕這樣的外鄉人也能感覺到絲綢布料的成色上乘。衣袖和衣擺處精致典雅的刺繡更讓何若裕愛不釋手。腳上的布鞋顏色是純正的藏青色,和他現在穿的這身苗服也能搭配,讓他看着歡喜。
“看在這些衣服鞋子的份上,就少折騰點吧。”何若裕摸着懷裏的小藥瓶,笑得促狹。
不遠處書屋裏的江譽又是一陣惡寒,不得不喝了一口定驚茶。心中叫苦不疊,不知道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真希望娘親能早日有個答複,他也好快點把那尊大佛請走。
日子也不知在江譽的惴惴不安中度過了多久。
自從送了小厮到何若裕身邊,江譽每日清晨多了一件事要處理。那就是聽小厮彙報何若裕前一日的動向,為的就是判斷那人到底在籌劃什麽。可惜,何若裕自從與江譽做了約定,就整日泡在藥院裏,也不知道在搗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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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卯時至辰時,何少爺都在藥院中。辰時一刻,何少爺幫丫鬟收拾少爺的衣物。辰時三刻,何少爺用了早膳,然後又回了藥院……”
“行了,你下去吧。” 從小厮口中得不到有效信息,江譽煩躁地将人揮退。身旁圍着他的丫鬟恪守己任,認真地将少爺的衣衫整平,又為江譽系上腰帶。還不忘笑呵呵地調侃江譽:“少爺怎麽打扮都俊俏的很,讓姑娘看得移不開眼。看來等少爺娶了少奶奶,定是會被關在家裏,不準少爺出門禍害其他姑娘。沒準連房門都不讓出,畢竟府裏也還有奴婢們呢。”
江譽一聽,笑了:“本少爺為了見你們,就算是爬窗也做得出來。” 嘴上逗趣又惹得丫鬟們掩唇輕笑。
剛打理好,江管家就叩響房門,道:“少爺,劉老板已經到了,正在會客廳等候。”
“嗯,我這就去。”
衣擺一甩,江譽邁着自信的步子前往會客廳。
當他到會客廳時,鑲金戴玉的劉老板正端坐在下首轉動他的玉扳指。見到江譽出來,劉老板急忙起身對他行禮,道:“江老板,幸會幸會。”
被比自己年紀大上一輪的男人行敬禮,江譽倒是受得自然,但出于禮數,還是要回半禮。生意場上從來如此,前輩後輩的界限已經模糊,更看重的還是誰更會賺錢。
“江老板,我們之前談過的那筆絲綢生意,你看今日是否能定下來?”被稱為劉老板的中年男子試探性地詢問道。
江譽但笑不語,倒是不急着拍板釘釘,抿了一口丫鬟送上來的龍井,贊道:“這龍井滋味清爽,劉老板急匆匆前來,定然口渴,何不先嘗一口潤潤嗓子?”瞥見劉老板雖然焦急,但不能明說的模樣,江譽借着飲茶遮住了自己上翹的嘴角。
突然間,江譽隐隐覺得腰間有些癢,他以為是身上的金蛇折騰的,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跟劉老板東拉西扯,就是不提生意。只是,不論他如何動作,身上的瘙癢感一直未能退下去,反而愈發難忍,蔓延到整個後背甚至肩膀。
礙于有客在場,江譽不能大張旗鼓地扒開衣服撓癢。本以為忍一忍就能過去,卻沒想到會嚴重至此。這下,他哪裏還會不知道,這定然是有人在搞鬼。
這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額角青筋突突的跳,江譽臉上禮貌性的微笑開始抽搐,眼看就快繃不住。搞得劉老板以為自己提的價格不合理,江譽不想做這單生意了,心裏七上八下的,趕緊又減了價。
不行,必須盡快結束對話。
身上實在太過難受,江譽不得不草草答應劉老板開的價錢,将人‘客氣’的送出江府。可憐的劉老板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江管家引出江府。
馬車旁的家丁見到自家老爺出來,心下奇怪,道:“老爺,您怎麽才進去一個時辰都不到就出來了?生意沒談成?”
劉老板感慨道:“談是談成了,不過比我預期的價格要低一些。這江少爺的确後生可畏,魄力比起當年的江老爺也是不遑多讓。老劉,我們趕緊回去準備,要給江少爺提供最好的蠶絲,一定要維系住這生意關系。”
“是的,老爺。”
說着,馬車緩緩駛離江府。
此時,怒氣沖沖的江譽自然不知道這門外發生的小插曲,他從會客廳出來,直沖飯廳。聽了幾日小厮的彙報,他早就清楚何若裕會在每日辰時三刻用早膳。現在辰時三刻剛過,何若裕一定人在飯廳。
江譽想得沒錯,當他趕到飯廳時,何若裕正端着一碗豆腐花慢悠悠地品嘗着。他心頭火起,雙手重重撐在桌上,眼神灼灼地瞅着泰然自若的何若裕。
何若裕瞥見江譽沖進飯廳,也不奇怪,咽下嘴裏的豆漿,笑道:“要不要來碗豆腐花,現在的你正好需要,清涼爽口,能去火氣。我嘗了一下,很不錯。”
一旁伺候的下人們哪裏見過自家好脾氣的少爺要殺人的模樣,知趣地低頭快速離開這是非之地。不過片刻,飯廳裏只剩下何若裕和江譽。
身上是撓心撓肝的癢,江譽已經忍得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起。他撐着桌面的雙手緩緩握緊成拳,聲音低沉,暗含幾分警告的意味:“何若裕,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害我全身瘙癢。我已經按照約定飛鴿傳書通知我娘,你還要我怎樣?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有你過分嗎?”這下,何若裕嘴角的笑容也挂不住了,盯着江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不過是詢問江夫人去向,你故意隐瞞不說,還誤導我去渡口。到底是誰過分?你是寫了書信,卻是用寥寥數字就打發我。到底是誰過分?”
說到委屈處,何若裕抿了抿唇,放下碗,道:“江譽,你以為有金蛇在身,我就耐你不得?你錯了。只要不危及生命,就不會驚動金蛇。我從懷山中提煉來的癢粉滋味如何,可還喜歡?” 何若裕站起身,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不要惹苗人,江譽。”
江譽知道這事是自己有錯在先,但此時他已經癢得不能自已,根本顧不得去理清孰是孰非。腦袋裏嗡嗡嗡的都是何若裕說話的聲音。江譽忍無可忍,一把拽起何若裕,将人猛地壓至柱子邊動彈不得。他眼神深沉如墨,啞聲道:“你別忘了,我也算半個苗人。騰其若裕,別挑戰我的底線。快說,怎麽止癢。”
被江譽的手肘制住咽喉,那人又幾乎将身子貼在他的身上,何若裕可以真實的感受到對方吐出灼熱焦躁的氣息撲在他的臉上。以往總是笑盈盈的桃花眼沒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震懾人心的審視,讓何若裕心尖一跳,耳朵不自覺地紅了起來。他瑟縮了一下,躲開江譽深邃的眼,道:“看在這次你送鞋子衣服,我就放過你一次。加醋沐浴,連續兩日即可複元。”
江譽探究地盯着何若裕許久,确認這人不像是在撒謊之後,立刻撇開何若裕,揚聲吩咐下人準備沐浴。
被松開的何若裕終于能順利喘口氣,只是這心頭還是猛跳個不停,好似藏了頭小鹿。何若裕心下奇怪,自己從苗疆一路走來,被威脅攔路搶劫的事情遇到的可多了,都不曾怕過。今日江譽什麽也沒對他做,自己怎麽怕成這樣。
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胸,根本沒意識到,這種感覺并不是‘害怕’而是‘悸動’。
作者有話要說:
小若裕啊,你還是太嫩,太單純~動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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