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師妹
被反剪着手的江譽心中叫苦不疊,在聽到馮孟橋說起他妹妹要來蘇州時,他就知道恐怕自己這副骨頭又會被折騰一番。只是沒想到,馮巧珊來得這麽快。今早才從馮孟橋嘴裏得到消息,這午時才過,人就已經出現在江府了。
馮巧珊撇撇嘴,松開鉗制江譽的手,毫不客氣道:“師兄,兩年不見,你退步太多了。”
“師妹,是你身手進步太快了。”揉着被擰疼的手臂,江譽打量起這兩年未見的師妹來。
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姑娘,還是她在襁褓裏的時候。馮老爺子開心地從揚州攜家帶口跑到蘇州玩,順便會一會世交江家。見到長得水潤的小江譽,馮老爺子竟然起了給自家女兒定門娃娃親的心思。
那時候江譽也不過是個黃口小兒,瞅着肉團一樣的馮巧珊,趁長輩沒注意,張嘴咬了一口。誰知道小巧珊別看還是個嬰兒,哭聲可不小,震得江譽兩耳發懵,躲在父母後面就是不肯要這個‘鬧媳婦’。
好在兩家是世交,長輩們也都是開明的人,這門親事也沒算數,不然,江譽都不知道哪裏哭去。
五年前,在他行冠禮之後,他去探望了一次他的師父玄玉真人。那時候的馮巧珊剛拜玄玉真人為師,成了江譽名義上的‘師妹’。小姑娘才剛過豆蔻年華,臉上稚氣未脫,剛學了幾招就要跟江譽比試。江譽不想個小姑娘一般見識,沒有答應。可是這姑娘生起氣來真叫人招架不住。拳打腳踢的,害得江譽四處躲閃,到頭來還是玄玉真人出馬,一聲‘獅吼’降住了她。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玄玉真人只教了江譽上等輕功和卸力借力之法,卻沒教她,她心裏不平衡。從那以後,這位‘師妹’就成了江譽的噩夢,怎麽也躲不過,每次碰面都要上來較量一番。偏生江譽只會躲閃逃避,進攻的招式一個不會,到最後被打的還是他。
“師兄的輕功,我還是追不上。卸力的功夫,我也還沒找到克制的辦法。”馮巧珊随意甩着手裏的竹條,氣呼呼道,“師父真是偏心。只教師兄,對我卻是三緘其口,一點不讓我學。明明我才是個氣力較小的姑娘家,最應該學這些的。”
這話從一個僅用竹條就把桂花樹打出一條凹痕的姑娘嘴裏說出來,可真是一點信服力也沒有。
江譽折扇一張,喘口氣,指着馮巧珊斜跨在肩頭的行囊,道:“師妹,你怎的不先回馮府,世伯會擔心的。再說,你現在已是婚配年紀,不能這般只身一人貿然拜訪我府邸,特別是你這次回來是見未來夫君的。”
“哼,什麽未來夫君,若是那些媒婆再給本小姐亂介紹人,我這次定不會手下留情。”馮巧珊涼飕飕地冒出一句話,手裏把玩的竹條竟被生生折斷。
饒是江譽這般練就泰山崩于前亦不改其色的商人,也不免被這姑娘一句似是而非的威脅驚得一抖。誰讓他遇見馮巧珊,就是秀才遇見兵,說不通也打不過。
“既然不打,那還站在這裏做什麽。江叔,江叔。”馮巧珊越過江譽,扯開嗓子滿院子找江管家,俨然一副主人家模樣,看得江譽一陣無奈,只得趕緊找家丁去給馮府報信。
“馮小姐,老奴在這兒。馮小姐有何吩咐?”江管家笑呵呵地從假山背後從容地走出來,不卑不亢地詢問道。
“江叔你怎麽在假山後面,不管了,給我來壺酒,要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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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管家有些猶豫,瞥見江譽勉為其難地點頭,又做了個适可而止的手勢,會意道:“是,老奴這就去。”
烈酒很快便呈上來了,馮巧珊聞着酒香,嘆道:“唉,在師父那兒的幾年,我真是喝夠了竹葉青這樣的淡酒,偏偏師父只買這些。回去有老頭子管着,我根本一滴酒都喝不到,今日我要喝個痛快,再回去。” 說話間,馮巧珊已經端坐在石凳上,等着丫鬟上下酒菜。
原來這丫頭是跑到他這裏來過酒瘾了。江譽心想,難怪一到蘇州就跑到他府上來。
“巧珊,你……”正要勸人回去,江譽正好瞄見假山後藏着的何若裕,組織好的語言一下子卡在嗓子裏,忘了繼續說下去。
江譽很少會在私下裏話說一半,馮巧珊狐疑地回頭瞥了一眼江譽注意的方向,輕而易舉地瞧見了躲在假山後的何若裕。
“喲,難得師兄家裏有客人,怎麽也不引見一下。”說着,她站起身來到何若裕面前,抱拳大方介紹道:“我叫馮巧珊,揚州馮德旺之女,師承玄青真人。就是入門晚了些,要稱江譽一聲‘師兄’。家人和師兄都直呼我名字,你也叫我‘巧珊’吧。”
見馮巧珊豪爽直率,何若裕默默藏起手裏的蠱蟲,心中對這位突然出現的女子有了幾分好感,也學着她的模樣抱拳道:“小子騰其若裕,苗疆騰其族聖子。現冠以漢姓何氏。族裏人都喚我‘若裕’。”
“哈,若裕,來一起喝酒。”馮巧珊高興極了,說着就要拉着何若裕到石桌邊坐下。
江譽見狀,鬼迷心竅地趕緊插進兩人中間,先馮巧珊一步拉起何若裕的手。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等江譽回過神來,其餘兩人都怔愣地望着他,顯然是要他一個解釋。
“額,巧珊,你還是別跟他有肢體接觸比較好,他來自苗疆,身上蠱毒無處不在,我這是為你好。”磕磕絆絆地憋出一段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江譽覺得,這似乎是他從商以來最蒼白的辯解了。
馮巧珊沒說話,對着江譽大眼瞪小眼,一雙美目滿含探究,似乎要從江譽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只是這樣也把江譽這個‘小人精’盯得心虛不已。
這邊馮巧珊的關還沒過,何若裕也不樂意了。之前見江譽應付艱難,好心想使蠱幫助江譽脫困,結果發現自己是多此一舉。本想就此離開,恰巧被馮巧珊見到,他也自然介紹了自己。但江譽這話說得未免太過分,氣得他面色漲紅,回敬道:“我身上蠱毒的确無處不在。雖然我奈何你不得,但你這江府上下已經都中了我的蠱毒,還不趕緊求我解蠱。”說着,氣憤地甩開江譽的手,坐在石凳上,接過馮巧珊遞給他的酒杯,一口喝幹。
沒想到何若裕會這麽生氣,江譽一時間啞口無言,他這次真的不是故意想惹何若裕生氣的。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麽回事,見到馮巧珊一副自來熟的模樣要去拉何若裕的手,他心底一股不滿頹然升起。
他都還沒拉過那雙白嫩嫩的小手,怎能讓別人捷足先登。潛意識裏,江譽已經把自己擺在與其他人不同的高度,然而,此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哈哈,看樣子若裕也是個會喝酒的人,好啊,今天有酒友了。”馮巧珊見何若裕幹得痛快,爽朗一笑,稱贊起來。
江譽可不想家裏多兩個酒鬼,只得也坐在邊上看着。可惜馮巧珊已經在興頭上,根本不聽江譽的,只管和何若裕東拉西扯,全然不像一個待嫁的姑娘家。
“對了,若裕。你既來自苗疆,是不是會唱苗歌,跳苗舞?”馮巧珊臉上紅彤彤一片,手裏的酒還不停。
“當然。”
“今天高興,你唱一曲給我開開眼吧。”
何若裕坦言道:“苗歌是不能随意唱給異性聽的。在苗疆,我族男子只會在遇到心儀的人時唱起苗歌,吸引對方的注意。若是對方心中也有情,便會與之對唱。苗舞也是如此。”
馮巧珊此時已經臉頰緋紅一片,眼神也迷離起來,嘴裏卻還是不停,道:“那你就唱給我師兄聽,別管我。”說着還把一旁站着的江譽拉扯着推到何若裕身旁,咧着嘴催促起何若裕來。
都說喝醉酒的人力氣大,江譽本來也不比馮巧珊下盤功夫紮實,被這麽一推,自然是撞到了何若裕。江譽知道自己剛才失言是真的傷到何若裕的心,想要道歉,卻說不出口,此時撞在一起倒是有些尴尬。掙紮良久,一句道歉還是未能說出口,只得轉而指責馮巧珊,不應強人所難。
“怎麽是強人所難,師兄和若裕是同性,有什麽不能唱的,我只是在一旁坐着而已。”馮巧珊梗着脖子毫不相讓,大有‘她說的話最有道理’的架勢。
話是沒說錯,江譽偷偷瞄了眼何若裕,心中也有小小的期待。
可是,何若裕沉默地搖了搖頭,道:“不行,江譽也不可以。”
馮巧珊還要再問,何若裕就什麽也不願說了。沒有如願以償的馮巧珊氣鼓鼓的,老大不願意,直接端起酒壺咕嘟咕嘟往嘴裏灌。
江譽見狀趕緊上前阻止,可惜為時已晚。馮巧珊才喝了兩口,就趴在石桌上不省人事。
“讓你別喝了。”江譽支着腦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自從馮巧珊來到江府,他今天無奈的次數比以往一個月的都多。
正好,馮孟橋得了口信,在家丁的帶領下來江府領人。江譽直接把已經醉到不省人事的馮巧珊丢給了她哥。把人送走以後,江譽回到庭院,見到何若裕還端坐在那裏自斟自酌,倒是一點沒有醉意。
“你酒量不錯啊。”江譽見氣氛尴尬,幹笑兩聲,道。
沒成想何若裕不接他的話,飲盡最後一口酒,将酒杯叩在桌上,起身道:“酒喝完了,我先回房了。”
望着何若裕逐漸遠去的背影,江譽第一次感覺到悵然若失是什麽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江少爺啊,不要再欺負小若裕了,以後有你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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