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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蛋給你吃。”
伴随着軟糯的聲音,一只帶坑的小手伸過來,滴溜溜的眼珠緊盯着剝好殼的水煮蛋。
“我吃不下,長生吃。”
“哦。”
小手飛快的縮回去,撲哧撲哧的吃起來。宜悠啃着白面饅頭,看着圍在飯桌上的家人。不同于村裏其他人家動辄七八個孩子,他們家就她和弟弟兩個。
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弟弟也帶着村裏人特有的淳樸。家中雖然不富,但他們卻是一心一意的對她好。而前世進了陳府見過城裏富貴後,她開始嫌棄他們又醜又笨。
尤其後來當了陳德仁身邊的得意人,她更是恨不得沒有這些家人。逢年過節有機會見面,她卻急匆匆的讓給他們點散碎銀子布料,趁人不注意趕他們回去。
想起退婚做姨娘時,弟弟托人捎進來的那把銀鎖。當時她覺得土裏土氣,随手扔在一邊,現在想起來,銀鎖分量竟是比她給的銀子還要多。
一定是爹娘将她給的銀子攢起來,再添上點,給她做了陪嫁。可惜當時,她一門心思的往上爬,竟是絲毫沒有體味到他們的良苦用心。
想到這她鼻子一酸,她該是有多混賬,才會放棄這麽好的家人,反而對陳德仁掏心掏肺。
“二丫怎麽哭鼻子,是不是還難受?”
從吃飯起,李氏就一直盯着女兒。前幾天孩子一直昏迷不醒,真把她當娘的吓怕了。見她神情有些恍惚,現在竟然沒聲息的哭了起來。
“姐姐是不是想吃蛋,我給你。”
小手捧着吃到一般的雞蛋,送到她眼前。宜悠看着那啃了一半的蛋,蛋黃胡亂的撒在蛋白上,模樣有些惡心。如果是以前的沈姨娘,肯定覺得惡心,現在她卻感覺分外窩心。
擦擦眼淚,她接過來就着咬一口。香噴噴的盈滿口腔,她強忍住淚意,将弟弟的頭抱在懷裏。
“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娘,真的好痛,你和爹怎麽不來看看我。”
含混不清的說着,在親人關懷的目光下,她盡情發洩着自己的情緒。淚水順着眼角流下,打濕了紅棉襖,滴在大白饅頭上。
坐在主位上的沈福祥看着哭成一團的母子三人,尴尬着有些不知所措。他從小就寡言,種地是個好把式,勸人就不行了。
端起桌上唯一一盤鹹菜,他往女兒面前推了推:“二丫多吃點,孩子娘長生,你們也吃。”
宜悠放肆的哭一場,只覺得全身都痛快。忍住鼻子酸意,她看着面前這盤大白饅頭。莊戶人家本就不富裕,他們家更是窮,她記得前世進府做丫鬟前,都是吃高粱面拌野菜蒸起來的窩窩頭。
現在父母碗裏的也是窩頭,她和弟弟面前這些饅頭,怕是家裏最後一點白面,娘留着過節或者招待親戚時用的。
抹下眼,她将饅頭掰成四份:“現在天熱存不住東西,我又吃不下,爹娘幫我吃點,不然肯定會發黴。”
李氏接過饅頭,連連點頭。女兒這一病起來,不再那麽嬌氣,更知道孝敬爹娘。
沈福祥将自己那份分成兩半,默默放在媳婦碗裏一份。
“我剛才吃飽了,晚上吃多了胃疼。”
長生早就饞大白饅頭和雞蛋,見姐姐真不吃,他也埋頭苦吃起來。一時間,飯桌上靜悄悄的,偶爾響起撲哧撲哧的聲音。
宜悠細嚼慢咽着,她也想大口吃飯,可那幾年養成的習慣一時改不掉。夾一筷子鹹菜,裏面放了油,又鹹又香,最好下飯。
“當家的你多吃點,明天一早還得下地。”
繼爹的饅頭掰開後,娘那一份也成了兩半。宜悠看着臉色紅紅的爹娘,他們并不美,皮膚黑黃且粗糙,甚至可以說是醜。
可這些年下來,他們卻彼此關心扶持。不論宗族那邊的長輩如何施壓,兩人感情始終如一。上輩子她對此事嗤之以鼻,不過是窮開心。然而一場浮華過後,她卻深深地羨慕這脈脈溫情。
不管是夢還是重來一次,她總不會再走那老路。聽爹娘的,安安心心嫁個門當戶對的漢子,以她的美貌和巧手,肯定能幸福。
**
因為宜悠大病初愈,這頓飯油水很足,吃完後長生躺在床上,拍起肚子喊道:“姐姐,快來聽聽西瓜熟了沒?”
前世這時候,宜悠肯定懶得搭理這個小髒孩。不過重來一次,她卻有心彌補。
走過去,她伸手敲着那小肚皮。
“聽這聲音,西瓜還沒熟。”
被姐姐溫柔的撫摸着,小長生很開心:“那什麽時候才能熟。”
宜悠雙手合十做思考狀,想了想一臉嚴肅的說道:“再過兩天就熟了,到時候我們切下來,割成一塊塊吃。”
邊說着,她邊在弟弟肚子上比劃着。說來也奇怪,整個沈家皮膚都泛黃,常年下地幹活,曬得又黃又黑。唯獨她,不管怎麽曬都一直很白。
上輩子情濃時,陳德仁抓着她保養得意的尖尖十指,邊逐一親吻,邊說她是草窩裏飛出來的金鳳凰,合該被他好好寵着。當時兩人如膠似漆,各種甜言蜜語,哄得她恨不得把整顆心套出來給他看。
那段日子,她真以為得到了世間最好的一切。可幸福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繁華轟然寂滅。關在偏院的那半個月,她日夜忍受着各種折磨,錦衣華服下包裹的是一具滿身傷痕的軀體。燒紅的烙鐵貼在背上,伴随着紅燒肉氣息的,是徹骨的疼痛。
到死她都不明白,大夫人怎麽會對她有那麽深的仇恨。一招招酷刑,竟是想讓她活着痛苦死後也不得超生。
“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那……”
長生聲音有些遲疑,稍後似乎下了極大地決心:“那西瓜熟了給姐姐吃,只給你一個人吃。”
五指再次談了下圓潤的小肚皮,宜悠跳出那段痛苦的回憶,就見弟弟正惴惴不安的看着她。
“我要這麽大一塊。”
雙手比劃着一個大圈,她将弟弟抱在膝蓋上。這個弟弟小她十歲,本應是最受寵的麽兒,不過前世她厭惡小嬰兒分了她的寵愛,對他愛答不理。盡管如此,他還是锲而不舍的跟在她身後,直到她進了陳府。
原先不懂事,現在重來一次,她一定要好好補償他。
“哈哈,姐姐,癢。”
“哪裏癢,讓我摸摸,這裏麽?”
“姐姐壞,欺負人。”
黑乎乎的小長生卻是濃眉大眼,如今嘟着嘴分外可愛。宜悠脫了鞋子,跟他扭打成一團。
**
一道布簾之外,李氏正在刷碗。沈福祥搬着飯桌進來,豎在牆角,像往常一般幫着歸置飯碗。
“二丫真懂事了,當家的你聽,他們姐弟倆玩得多歡。”
沈福祥沒說話,放好飯碗,坐在杌子上點起旱煙。
煙味傳來,李氏回頭正看到他眉頭皺成川字:“當家的,你這是怎麽了?”
“哎。”
甩甩筷子上的水,李氏壓低聲音:“明天又是十五,日子過得真快。”
“剛才下地,大哥特意囑咐過我,明天早點過去。”
炕上的宜悠被弟弟壓住,小孩子最敏感的,看姐姐心情好,他飛快的忘記了以前被呵斥時的懼怕,放開了鬧。
簾子那頭的聲音傳來,宜悠食指豎在唇間,:“噓,長生,咱們做個游戲,比誰能長時間不說話。”
長生捂住嘴,瞪大眼睛點點頭。
宜悠光腳走在地上,走進了聽裏面說着:“二哥明天也回來,娘的意思是,讓咱們這些做叔伯的出錢,供應春生在城裏讀書。”
聽完這句,宜悠如遭雷擊。沉溺于重生的喜悅中,她竟然忘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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