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人帶頭,原先驚訝的人群立刻激憤起來。
“是啊,這就是族裏老人們說的挂羊頭賣狗肉,今個咱們可算見識了。”
“聽說他是雲林村來的,都這麽熟還敢坑人。”
……
你一言我一語,這邊瞬間成了整個集市最熱鬧的角落。李氏着急,忙走上前勸:“在你們買之前,我不是挑明了包子不是純肉餡,我們家可沒虧大家錢。”
宜悠愣在那,并不是被吓的,這種情況完全在她預料中。她只是想靜下心來,抓住混在人群中領頭鬧事的那個人。
“咱們都忙着,被他們耍着白白跑了這一趟,來回耽誤多少工夫。”
“有這空當,還不如直接去拐角買白面蒸包。”
下面附和聲一浪高過一浪,完全壓過李氏蒼白的辯解。趁人不備,宜悠閃到一旁,藍灰色的對襟褂子與周圍衆人泯于一體,嬌小的身體靈活的穿梭其中。
瞅着前面起哄正歡的小個子男人,她一把抓過去:“就是你。”
男人個子雖矮,力氣卻放在那,知道自己被人發現,甩開胳膊想往回跑。宜悠一個趔趄被他掙脫,心中暗惱,這麽好的機會白白丢掉了。
穩住身形剛想去追,卻看矮個頭男子定在原地,眼中全是驚恐。宜悠順着他肩膀上的大掌擡頭,視線中出現熟悉的國字刀疤臉。
依舊是一副衙差的打扮,今天他腰間別了另外一把刀,陽光下刀鞘反射着寒光,讓他整個人平添幾分兇厲。
“官差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四周立刻寂靜下來。
宜悠穩住心神,重來一會,她和他之間還沒有那麽深的糾葛。即使上輩子欠他良多,此刻她也不便貿然做出什麽出格舉動。
“朝廷有令,不得聚衆鬧事。”
冰冷的話語讓周圍的人有些懼怕,大越朝才安定下來沒二十年,大多數人腦海中都有兵荒馬亂的記憶。如今朝廷的命令,讓他們不得不往那邊想。
宜悠眼珠子轉動,機會來了:“各位鄉親,我家包子的确帶着豬肉,叫肉包也不為過。方才此人混在人群中,煽動大家情緒,擾亂了集市秩序。多虧官爺明察秋毫,将其揪出來。”
說完她趁人不注意,往他腰上使勁掐一把,矮個頭吃痛驚呼出聲,聲音果然與方才幾次喊得最高,帶頭找茬的一模一樣。
“官爺,剛才我在那邊”,宜悠下巴指指另一家賣包子的所在的巷口:“見過此人,他應該也不會為非作歹,若不您放他一馬?”
圍觀的人點點頭,這閨女大度,不計前嫌主動為煽風點火的人求情。宜悠掃視一圈,冷汗直流,被誤會了,她只是想言明同行鬧事,為啥大家都往別處想。
穆然手并未松,低頭看着面前神色平靜的少女。厚劉海灰褂子毫不起眼,可他卻清晰的記得,十天前水塘裏身材纖濃合宜的豆蔻少女。前天聽出她對與人為奴的不願,欣賞她迂回隐忍的同時,他忍不住幫她達成心願。回程路上裴子桓還打趣他被美人勾去了魂,聽人家說兩句話就火急火燎的出手,當時他只是搖頭,心裏卻有些震撼。
沒曾想,今天老衙役有事,他臨時來巡邏,竟然再碰上了她。于行伍間摸爬滾打十年,他早練就了一雙利眼,兩次見面她看向他的目光始終有些異樣。一開始他以為是害怕,現在他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過放人,卻是不行:“朝廷有嚴令,刻意尋釁滋事者,不論何人,必嚴查。”
聲如洪鐘,震住了在場所有人。矮個頭雙腿抖成了篩子,朝着巷口大喊:“三叔,救命啊!快來救救侄兒!”
沒多久那裏出現一個微胖的身影,宜悠認識,正是那家賣包子的主事。
“官爺,這是我侄子,我們家祖祖輩輩住在這一片,真是一場誤會。沈家兄弟,對不住,我沒看好孩子讓他出來胡說,我在這給你陪個不是。”
李氏和沈福海扶他起來:“鄉裏鄉親,哪用得着這樣。”
坦然大度,給周圍商販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胖主事心裏把矮侄子罵個狗血淋頭,領着他在一旁作揖,臉卻紅到了脖子根。本想程家不在趁機一家獨大,沒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借機找茬卻被人抓個現行,他這臉面算是丢光了。
好說歹說,就差把族譜背出來,穆然終于滿意放人。臨了他握住刀柄,環顧四周解釋道:“近來有前朝欲孽作亂,朝廷下令嚴查。各家注意,但凡聚衆尋釁滋事者,必将嚴懲不怠。”
宜悠退回爹娘身邊,趁人不注意悄悄打量着說話的持刀衙役,雖然一臉兇相,但他在人前還挺像樣的。見他有意往這邊一瞥,她忙垂眸收拾自家竹筐。
程家沒來,另外的競争對手失了面子,集上大半人都在這。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今天一定得把沈家包子的名氣打出去。
“就這樣,都注意點。”
見手握大刀的人說完,趁這一瞬間的寂靜,她忙開口:“我們家的包子才兩文錢一個,這年頭兩文錢見肉腥的機會可不多,鄉親們都嘗嘗呗。”
穆然往回走的腳步一頓,想了想還是忍住,繼續向前。
其他人可不這麽想,趕集出攤就要呆一天,這中間不吃東西扛不住。集上最墊饑又廉價的吃食就是包子,另外一家出了事,這家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虬髯大漢向前一步:“我說,我的那十個包子呢?”
沈福祥回過神來,再次解釋道:“這不是純肉的,白菜混肉。”
“管那麽多幹啥,麻溜的給我包上。”
宜悠拿出油紙,分兩袋給包好:“師傅,您的包子。”
“還是你家閨女利落。”丢下錢,虬髯大漢當場咬了一口,然後贊不絕口。
“你別說,這肉包的名號還真沒喊錯。嚼在嘴裏一點都嘗不出白菜味,比過年時家裏那純豬肉絞餡蒸包還香。再給我來五個,就當俺今天沒打鐵。”
比起長生,虬髯大漢的吃相更猛,也更讓人覺得香。随着他開口,圍觀人群因苞米面而産生的最後一絲猶豫散去。
“要五個包子。”
“給俺來八個。”
“俺比他早到的,先給拾上二十個。”
“他奶奶的敢推你爹,哪只眼睛看到你先到的,明明是我先。”
剛才圍着吵架的人群有多擁擠,現在買包子的主顧就有多熱鬧。宜悠負責收錢,李氏和沈福祥忙着将近二百個包子,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內全都銷售一空。
孩子們圍着竹筐舔手指,大人們自制力強,但也忍不住咂嘴。
張三嘴冒酸水:“看你那餓死鬼托生的模樣,沒吃過包子似得,真有那麽好吃?”
李四白了他一眼:“你沒嘗過不知道,這包子味真是絕了。不信你聞聞,這四周全是肉香,香的人五髒廟直打鼓,饞蟲忍不住往上冒。”
集上本就人多,這一會口口相傳,幾乎人人都知道新來的那家賣的包子好。吃過的人嗅着空氣中殘留肉香,回味着剛才的美好滋味。沒吃過的則無限好奇,究竟是什麽包子,味道能好成這樣。
**
收拾好手推車,一家人往集市外走去。
宜悠晃晃手中沉甸甸的錢匣子,裏面傳來銅錢碰撞的清脆響聲,自打記事起,沈家的錢匣子還是第一次這麽重。從昨天決定賣包子到現在,一切都朝她期待的方向前進。雖然中途有程氏攪局,不過也被她生生掰回來,化險為夷。
“爹、娘,你們掂量掂量,長生看能抱動嗎?”
沈福祥掂了掂,還是吓了一跳:“這……得有三四百錢吧?”
宜悠點頭:“兩百個包子,早晨包給二叔公五個,應該能賺三百九十文,買切糕用去兩文。匣子原先是空的,現在裏面應該有三百八十八文。”
“這麽多?”
不止沈福祥不可置信,李氏也有些雲山霧繞:“那些肉花了一百文,面和菜大概一百五十文,抛去油鹽醬醋柴那十幾文,不到一天淨落二十文?”
她的親娘咧,怎麽算賬老是錯,宜悠糾正道:“是一百二十文。”
李氏掰掰手指頭,“還真是這麽多,一天一百二十文,那不到十天就是一貫錢。用不了一個月,族學那邊的三貫錢就能攢出來。到割麥子的時候,咱家能再攢十幾貫錢,可以多買兩畝地。”
越說越興奮,最後李氏眼中閃耀出光彩。宜悠垂下頭,搓着手指,前世她做沈姨娘時,一件蘇繡綢緞夾襖就值上百兩銀子,在老家可以買十幾畝旱田。
現在的沈家還真是赤貧,不過總有一天,她也會讓爹娘穿得起那般好看的衣裳。
“是啊娘,趁着趕集方便,咱們順道買點白菜回去,也買點其它菜,咱們家總不能只賣白菜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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