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臨到家門時,沈福祥一直在沉默。宜悠幾次想開口,都被李氏瞪回來。

“長生、穆宇,來洗洗手。”

雲林村只有幾個地主家裏有水井,其餘人家都得去水塘挑水,宜悠家當然也不例外。趁着天沒亮,水塘裏沉浸了一夜的水清亮,沈福祥來回一趟趟挑水注滿缸甕。

甕邊放着兩只木桶,經過一上午的沉澱,水已經非常清澈。拿曬幹的葫蘆做瓢,輕輕舀出水倒入盆裏,她招呼着一同跟回來的兩個小家夥。

“水,玩水咯。”

長生很興奮,在水盆裏排着手,趁姐姐不注意,撩起水往她臉上灑去。

“呀,長生你個小壞蛋。”宜悠還回去,被長生一躲,水潑在了後面跟來的穆宇臉上。

就這樣一小盆水,三人鬧成一團。等李氏收拾完推車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仨渾身水跡的孩子。在悶葫蘆丈夫那邊遭遇的郁悶瞬間消失不見,她心裏也亮堂起來。

“快擦擦,換身衣服。”

“我……”

被大人抓包,穆宇有些難為情。低下頭扯住衣角,他大氣都不敢喘。

小家夥的心思清楚的寫在臉上,宜悠哪能不懂。拉過他的手用毛巾裹起來:“宇哥兒這是怎麽了,快擦擦。春捂秋凍,現在天還有些涼,你仔細着可別着涼。”

長生湊過來,嘟起嘴:“姐姐也給我擦。”

“長生等會的,你們一個個來。”

柔軟的手指、體貼的話語讓驚慌的穆宇平靜下來。擡頭看着面前的二丫姐,她笑得又甜又好看,一點都不像嬸嬸那樣,每次對着他都罵罵咧咧的。

“都擦完了,姐姐去給你們做飯。長生和宇哥兒去撿幾塊石頭回來,記得不要告訴別人。”

囑咐完親自送兩人出籬笆牆,宜悠轉身回來。門口那顆歪脖子柳樹下,沈福祥正在不聲不響的劈柴。

“爹,是不是女兒說的話,讓你難受了?”

沈福祥不做聲,只将柴火夾在墩子上,揮下斧子一板一眼,機械性的動着。

“讓你難受女兒也得說,咱們姓沈不姓孫,忍耐和認孫可不一樣。這些年,咱們每個月都得往族裏交錢,可換來了什麽?今年開春時,二伯他們都用牛耕地,可娘摟草給人家喂好了牛,到頭來牛輪不過來,咱們家的地還得你拉着犁去耕。春生在一邊捧腹大笑,說他四叔還不如一頭牛。逢年過節。爹你分到的東西,甚至都不如大伯和五叔。”

“二丫,去幫你娘做飯。”

跺跺腳,宜悠咬緊牙關恨到不行。她爹怎麽這麽個軟性子,那天剛撂下狠話,現在又縮回去。

“二丫、二丫,快進來擀面。”

無奈的宜悠進去,包子一個都沒剩下。為了省事,家裏中午吃面條。苞米面裏摻上剁碎的菜,和面壓成餅再切成一條條,放太陽下曬一會就能下鍋。

“娘,你看爹那樣。”

“他有他的想法,二丫,一旦同那邊撕破臉,別說春耕的牛,咱們怕是連那點肥都撈不着。再說族學要開,長生也能進去。萬一你奶奶尋着由頭說這孫子品行有問題,不讓他進去,咱們那三貫錢可不白交。”

“咱們家賣包子可以賺錢,讓長生去念官學。”

雖然這樣說,但宜悠還是明白這不是長久之計。前世在陳府,有人托身邊的老媽子讓他給陳德仁吹枕邊風。當時陳德仁只一句輕飄飄的私自販鹽,就讓雍州城第一富商傾家蕩産。而有田産的大地主則不盡然,他們很得當地官員敬重,地契在手,即便改朝換代也吃穿不愁。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氏擦着火石開始添柴煮水,緊緊才過去兩天,她已經習慣了用白石煮過的甜水。

宜悠擀面回頭,卻見母親烏發間平添一絲白發:“娘,這些年嫁給爹你不委屈麽?”

“傻孩子,問這些幹啥。”

“說說嘛,爹沒錢沒地性子又軟。娘這麽聰明漂亮,嫁給誰都會過得很好。”

李氏長嘆一聲:“不委屈,二丫大了,都知道學針線活,這些事也該對你說說。咱們雲林村,你爺爺也算有本事,可你奶奶過得。咱不多說,你大伯和五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這個宜悠還算了解,二伯之所以排第二,還能在嫡長子繼承制的大越占據族長之位,不是因為沈家長子早夭,而是因為長子非嫡。

她爺爺死之前,沈家祖宅用得不是老媽子,而是從縣裏人牙子手中買年輕貌美的小丫鬟伺候。這些丫鬟做幾年活身子長開後,一般就做了族長的妾。

富貴人家誰沒有個妾,以前大家也都習慣了。唯獨到她爺爺這,程氏過門時那妾已是身懷六甲,一朝瓜熟蒂落生出長子,重重的打了奶奶的臉。而後那妾與她奶奶同時懷胎,在她爹出生同日生下五叔。因為生爹時奶奶大出血差點沒命,五叔幺子嘴甜又得爺爺歡心,所以她爹就徹底悲劇。

“可是,雲林村大多數叔伯,都沒有納妾。”

李氏點頭:“一個人一個命,你爹性子是有點軟,可他一點架子都沒有。這事啊,等你以後嫁了人就知道了。”

宜悠突然有些懂了,這些年爹從未跟娘紅着臉。這個家裏裏外外的活,他一個人全包了。而且有什麽事,他都護在娘身前,他是真正一心一意對娘好。女人活一輩子,到頭來要的可不就是這麽個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漢子?

“娘,我知道了。”

“我來晾面,你去叫長生和宇哥兒回來吃飯。”

解開圍裙走出去,宜悠正看到爹抱着柴火走到廚房屋檐下。這裏離門不到兩米,爹剛才是不是聽到了。扭頭看他泛紅的耳根,她更是确定。

太丢人了,紅着臉她快步往外走去,剛好遇到飛奔回來的穆宇。見到他,小家夥淚汪汪的跑過來。

“二丫姐,長生被人推到石頭洞裏,他們正在往下扔石頭。”

“什麽,誰把他推下去的。”

“是春生還有程華他們,我打不過他們,趕緊跑回來了。”

宜悠滿腦子裏,都是往下扔石頭幾個字。那是石頭,可不是水,稍微打到腦袋,就是一條人命。事不宜遲,拉着穆宇她折回小院。

“爹,快走,我們得去救長生。”

穆宇聲音不小,李氏和沈福祥都跑出來,甚至連隔壁的順子都聞聲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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