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宜悠家離山丘并不遠,沿着溪邊快步跑過去,約莫一裏地外就是白石堆。

遠遠地她就看到幾個身高四、五丈的孩子站在石丘上,揮動着手臂哈哈大笑。

“長生,你怎麽就掉下去了,快點爬上來啊。”

再隔得近點,宜悠甚至能聽到石頭碰撞的聲音。似乎是打中了,孩子們笑聲更大,張狂中夾雜着幾絲惡意。

“爹、娘,長生應該就在下面。”

宜悠想起弟弟說的,他在白石堆上找到個坑,裏面的石頭更加晶瑩剔透。一路上穆宇大概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他們來這後正好碰到春生一夥人,裏面有程家孩子。程華說了句沈家包子吃死人,被長生反駁,那邊仗着人多勢衆把他推下去。如今長生怕是已經被他們推到了那坑裏。

“你們都在做什麽!”

隔着很遠,她尖斥出聲。石堆邊旁矮小的孩子正在放哨,見此忙喊道:“長生爹娘來了,風緊,扯呼。”

“爹,你跟娘和宇哥兒去找弟弟,我抓住他們。”

說完她朝着那個上午才見過的身影跑去,邊跑她邊合計着,孩子們都散了也好。只要有春生在,今天的事他們就有法說理。

白石堆三面環山,唯一的出口就在宜悠來的這邊。鬧事的孩子有四五個,想要全抓住顯然不太可能,但以她的腳程,專注一個則非常簡單。邁開大步跑過去,她一把提起春生的衣領。

“春生趕集回來了?”

“二丫姐,你怎麽在這,長生不小心掉坑裏去了。”

宜悠看着面前半大孩子,面容白淨,穿着村裏少有的棉布衣裳。他的神色從最初被抓住時的慌亂,瞬間變為鎮定,而後眼睛不眨一下的開始扯謊,洗脫責任。真不愧是程氏和二伯生出來的,才十歲就比她十五時要聰明。

前世春生雖然鄉試多次一直未曾考中秀才,但靠她的枕邊風,他當上了縣衙主簿。因為有她在,縣令甚至都要敬他幾分。

如今再見他這樣兩面三刀,當初有多以這個弟弟為傲,現在她就有多恨。恨她自己傻,更恨二伯一家心計重。都是至親,為了自家那點小算盤,幾十年如一日的打壓利用他們家。

“二丫姐,我還得回家用午膳。”

春生笑着說道,他已經做童生四年,比起村裏的土孩子,舉止中帶着一股文雅的書卷氣。不過宜悠可見過出身大越京城世家大族陳家之人,他這副上不來臺面的東施效颦,真不如長生那份野性的真實來得讓人舒服。

心眼是挺多,可惜才十歲的孩子,還是太嫩。宜悠改為抓住他的胳膊:“也不急于這一時,走,咱們一塊過去看看。”

說完不管他反對,她強拉帶扯的弄他過去。

沈春生嘴角發苦,這次被抓個現行,想回家找娘想辦法都不行。娘說二丫姐變了,他起初還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信。

二丫姐,似乎已經不是那個傻大姐了,而是一頭……白眼狼。不過奶奶疼他,這次應該不會有多大事。

這樣自我安慰着,他神色終于恢複了正常。

宜悠邊朝坡上爬,并沒有忘記觀察春生的神情。十歲的孩子還沒有後來的圓滑,心思都寫在臉上。大越極為注重孝悌,二伯一家最大的靠山就是奶奶。有老太太支持,這些年他們簡直為所欲為。

即便她有着極為豐富的宅鬥經驗,對付奶奶輕不得重不得,只能來自戕。今天這事,還真得費一番功夫。

蹙眉想着,耳邊突然傳來娘的驚呼,其中帶着哭腔:“長生,你……你客別吓娘啊!”

弟弟出事了!

加快速度她兩步沖上去,就見爹還站在坑裏,娘彎腰下去,手中抱着頭上滿是血的長生。往洞裏面看去,米白的石頭塊中,那幾顆沾血的白石格外醒目。

饒是她前世見慣了大夫人打殺下人,此刻心也緊抽起來。長生雖然調皮,但前世活到她死都沒這樣過。沒想到她重生沒幾天,家裏還沒有什麽明顯改善,弟弟就遭遇如此嚴重的傷害。

如果不是她要賣包子,程家和二伯母也不會惱羞成怒,長生也不會受傷!所以,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前世她害得父母日夜揪心,現在她又害了弟弟!

“長生,你醒醒。那些殺千刀的,把你打成什麽樣了。”

李氏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落到兒子額頭,混在血珠子裏,沿着眼角往下流,格外的猙獰和醒目。

鮮血刺激了愣神的宜悠。家徒四壁是因為二伯貪婪的盤剝,弟弟也是被別人打得。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她沒有錯,錯的是打了長生的春生和程華,還有他們背後的二伯一家和程家!

想到這她瞬間恢複了行動能力,捏緊春生手腕,她蹲下掐起弟弟人中:“長生,姐姐來了。”

索性沒過多久,李氏懷中的孩子終于轉醒,見到她嚎啕大哭:“姐姐,長生好痛。哇,真的好痛啊。”

宜悠掏出幹淨的帕子,圍着他的頭纏包一圈。

“不哭不哭,姐姐給你吹吹。”

沈福祥從洞裏爬出來,額頭上的皺紋似乎有多了幾條。抓起腿有些哆嗦的春生,他揮起拳頭:“你個小兔崽子。”

“爹。”

宜悠止住他落下的拳頭:“爹,小孩子們鬧是一回事,你一個大人插手,肯定會是咱們家理虧。長生都傷成這樣了,這虧不能白吃。”

頓了頓,她想到另外一種可能:“或者是,長生受這麽重的傷,你想輕飄飄的打他一拳,然後息事寧人?”

李氏擡起頭:“二丫,怎麽說你爹呢?”

宜悠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畢竟人心難測:“娘,爹一個大人,平常性子一點都不沖動。我都能想到的事,他怎麽可能想不到。這一拳頭如果打下去,咱家有理也別沒理。到時候,咱們家又得砸鍋賣鐵買燕窩給春生壓驚進補,長生還得跟着去給這幫打他的人道歉。

這樣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了,爹,你真的不是成心?”

“二丫,你給我住口!好好照顧你弟弟。”

沈福祥愣在那,瞅瞅媳婦,雖然喝止着閨女,但她卻沒有往這邊看。難道她也這麽想?這一刻,他突然想起昨天閨女說的那番話,二嫂教唆她去給大戶人家做小妾。

這些年他是不是真的錯了?可從小在那個家長大,娘有多狠毒多能豁得出去他一清二楚。以他的本事根本護不住一家子,忍着點讓那邊放松防備,日子總能平靜些。

低頭看向一直流血又流淚的兒子,他的忍耐換來了什麽?只是那邊的得寸進尺。或許,他真的錯了!

“爹,你這是幹啥去。”

宜悠懷中一空,長生已經被爹平着抱起來,一路往下走去。

沈福祥悶着:“去族裏,給長生讨個公道。”

她爹在說什麽?是她聽錯了吧?宜悠愣神,直到一雙小手握住了她:“二丫姐,你怎麽了?”

是穆宇,爹已經白石堆下,娘則是拉着春生往回走。

唇角揚起,爹終于又邁出了一步。或許這一次,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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