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長這麽大,長生還是第一次被這麽多孩子羨慕。當晚回來,他因過分跑動臉紅撲撲的,人雖累但卻興奮到不行。

“姐姐,這毽子真好看,他們看到後都追着問我是誰做的。”

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宜悠摸着弟弟的小腦袋。垂髫幼童眉心一枚紅點,黢黑的眼鏡眨巴眨巴,說不出的可人疼。

“那宇哥兒喜歡麽?”

穆宇誠實的點頭,宜悠轉身進裏屋,打開箱子拿出另外一個毽子。當初她縫了十二片布,剛好夠做兩個。

“這個送給你,拿回家玩。”

“姐姐,他的比我的還好看!”長生跳了腳,雖然他跟穆宇是好哥們,可姐姐只有一個,只能是他的!

“竟胡說,明明我繡的一樣的花,兩只一模一樣。”

宜悠冷下臉,板臉沖着弟弟。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穆宇伸出另外一只手:“長生,你喜歡這個的話,我們可以換換,我這個是新的。”

“我不,這是姐姐做的第一個。”

長生護住自己的毽子,摸摸腦袋:“姐姐說我不能總任性,那個幹淨又漂亮,還是你拿着吧。”

“我沒關系,你喜歡全要也行。”

“不行,你就拿着吧。”

穆宇再懂事,也只是個孩子,當然做不到雲淡風輕。得知喜愛的玩物不會像往日那般易主,他自然是開心不已。同時,他心裏對長生的感情更是深了一層。還是這個弟弟懂事,以後就跟他玩。

宜悠同樣欣慰,弟弟終歸是懂事了。而且比起前世,他多了一位良友。拿起針線,她擡頭望向窗外的籬笆牆。

不知道這兩個毽子,能不能把她期盼的人引來。如果不行的話,怕是她要還得主動出擊。這會也看不出效果,罷了,還是先耐心做好自己的事,靜靜等待結果。該來的總會來,這次她要讓程氏不死也脫層皮。

**

沒等宜悠得到結果,日落西山,沈福祥和李氏回來。挽起袖子燒火做飯,沒多久她聽到門簾掀開的聲音。

“二丫……”

娘小心翼翼的态度,讓她心一下提起來。

“娘,你先歇息會,飯馬上就好。”

李氏沒有作聲,亦沒有離開,而是刷起了鍋碗瓢盆。叮叮咚咚的聲音傳來,宜悠眉頭越鎖越深。

“有什麽事,娘直說就好。”

叮咚聲停住,李氏聲音略顯緩慢:“閨女,不是娘逼你。你說的對,大越比前朝開放,京中甚至有大族為女子當家。可雲林村不是越京,這裏有這裏的規矩。我跟你爹活到這麽大歲數,被人怎麽說道都沒事。但是你和長生,往後日子還長着。”

“外面流言那麽烈,往後你可咋辦?”

宜悠繼續往鍋臺裏添着柴火,聽着外頭吭吭的劈木頭聲。

“爹大概也是這麽想的吧,娘,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你想想,為何越京之中女兒可掌家?”

李氏繼續收拾着盤子:“這我哪兒知道。”

“娘再仔細考慮下?”

“是因為太祖的政令?不過那東西遠在天邊,在咱們雲林村不管用。”

“是也不是,太祖政令只是個借口。歸根到底,還是因那幾位管家的夫人或小姐有手段,能為男兒所不為。遠的不看,娘咱們看近的。爺爺在世時,雖然明面上族長是他,可沈家誰說了算?奶奶還不是一手遮天,這就是現成的例子。”

李氏恍然大悟:“難道二丫也想這樣……嫁到周家,你也可以……”

怎麽又繞回來了,宜悠頭疼:“娘,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破二伯母的局。我已經有了計策,還需你幫忙。”

李氏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什麽事,說來聽聽。”

“是這樣……”

宜悠耳語一番,李氏點頭:“這能成?”

“他們可不是程氏那樣的白眼狼,我也不求他們站出來幫忙,只要他們到時說句公道話便可。”

李氏當即應允:“行,吃完飯咱們娘倆出去走走。”

**

春分一過,白晝逐漸變長。刷好碗,宜悠跟在娘後面串門。

“四弟妹咋來了?”

五尺高的土牆內,微胖的王氏正在搖水井。見到兩人,她扭頭朝這邊打招呼。

“三伯母好。”

宜悠站直了,嘴角微揚,禮貌的打着招呼。奶奶一共生育三個兒子,三伯便是其中之一。不同于二伯“長子”的受寵,她爹不吉利幺子的受虐,三伯是其中待遇最正常的一個兒子。夾在中間不受寵也沒多少委屈。雖然人平庸,但頂着沈家嫡次子名頭,他日子也一直中上。

這樣日子寬裕且有閑的人,一般不會放棄更進一步。

“二丫也來了,都進來坐。你們吃飯沒,順帶進去跟秋生吃點呗?”

“來之前已經吃完了,三嫂,二丫病時你常去看她。今天我才想起來,怎麽也要帶她來謝謝你。”

這是娘倆在路上商量好的詞,宜悠也忙跟上:“謝謝三伯母。”

“這孩子,一場病變得跟大人似得。跟三伯母這麽客氣做什麽,都進來坐下。”

客人上門,沒有晾在門外的道理。宜悠進了房,打量一眼這房間。雖然是土房子,可寬敞明亮,在雲林村也算大宅子。

炕下面是一張方桌,三伯和倆兒子正在吃飯。大的那個見到她有些遲疑,小的那個卻完全相反,放下勺子就跑過來。

“二丫姐,你給長生做的毽子真好看。”

“秋生,別拽着你二丫姐。”

王氏喊着幼子,宜悠笑笑:“沒事,我來陪弟弟玩。”

“你可以給我做一個麽,二丫姐?”

大着膽子問道,秋生就差整個人貼到她身上。宜悠坐在杌子上,将他抱在懷裏:“二丫姐得蒸包子,要不你跟長生一起玩?”

秋生遲疑:“這個,春生哥不讓我跟長生玩。如果我找他,以後他們都不會理我。”

“瞎說什麽,長生是你弟弟。”王氏聲音中帶着點嚴厲,扭頭朝李氏和宜悠歉意的笑笑:“秋生就是太直,你們別往心裏去。”

“三伯母,我們都知道這事不怪秋生。本來做一個也沒什麽,可我每天要幫忙蒸包子,一時半會也沒有那些空閑。”

“可我想要嘛,二丫姐,你別蒸包子,先給我做一個。”

秋生在他娘懷裏擰成麻花,王氏一向疼小兒子,如今有些犯難。

“三伯母一向手巧,那東西挺簡單的。要不我說下,你親手給他做?”

“這樣也行,今兒就跟二丫請教一番。”

王氏一口答應下來,在兒子的歡呼聲中拿來針線,當下跟宜悠學起來。

“其實就是将兩種顏色的線來回穿插,這樣看起來有層次感,也就跟活的一樣。”

“原來如此,還是二丫聰明,我怎麽就沒生個這麽可心的女兒,四弟妹真是有福氣。”

……

互相客套着,宜悠小心掌控着話題,說得王氏眉開眼笑。

“三伯母比二伯母好多了,如果當家的是你該有多好。”

半開玩笑的感嘆着,她餘光看到三伯拿煙鬥的手頓了頓。心下有數,此人跟她猜測一樣,有那份野心。之所以多年不敢動,全都因為二伯地位太穩當。

**

從三伯一家回來時,已是繁星滿天。

“二丫真的想好了?”

堅定的點頭,她環住母親胳膊:“想過安生日子,必須得這麽幹。娘,你不用擔心我,咱家以後會賺好多錢,不靠別人我也能養活自己。雖然以我的頭腦,可能做不到越京城中人那般自由自在,但躲到廟觀束發出家還是可以。”

這就是她的設想,以她的出身,找不到什麽翩翩貴公子。鄉野村夫,她是萬萬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被糟心了一輩子,如果遇不到有感覺的,她倒寧願一個人自由自在。

“這孩子……滿腦子都在想什麽?”

“娘,現在還是好好賺錢,不然一切都是空談。”

“人來人往的,你小聲點,咱們有話回家再說。”

踏着月色兩人一路往村西走去,待經過轉角,原先樹上跳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哥,我們幹嘛不去跟二丫姐打個招呼。”

穆然摸摸佩刀,看向那處轉角:“這時候說話,他們會很尴尬。今日之事,不要在他們跟前提起。”

穆宇雖然懵懂,但還是點頭應下。摸着手中的荷包,他有些失落,二丫姐漂亮又對她好,如果能當他嫂子該有多好。可惜她不想嫁人,他的想法是注定要落空。

穆然則是有些疑惑,沈家雖然窮,但夫妻倆日子很和美。究竟是怎樣的經歷,讓她一個小姑娘對成親之事心灰意賴。百思不得其解,他還是搖搖頭。二丫想嫁人,也不是他這種身負傷殘之人。

這一切宜悠當然不知道,第二日有個集,一到家她就包起了包子。

等到忙活完,也到睡覺的時辰。攬着鑽過來的長生,很快她沉沉入睡。

**

雲林村處于一塊盆地,四周阡陌縱橫,有點動靜都瞞不過十裏八鄉。

随着孩子們回去,那個漂亮的毽子迅速被傳開。農家日子無非柴米油鹽,但凡跳出這個圈子,就是新鮮事,因此這次消息傳得很快。

“還真是挺好看的,二丫,這是你做的?”

集市上,有鄰村人買完包子,順帶指着春生踢着的毽子問道。

“嗯,這個不難,只要這樣……”

來者不拒,宜悠一個個的教着。見她絲毫不藏私,原本因流言而有些鄙視的人,紛紛有些不好意思。

至此預期效果已經基本達到,宜悠卻不怎麽高興。因為她原本要等的一個人,到現在都還沒出現,難道真的要再拉着母親跑一趟?

“二丫,這是咋了?”

李氏最先發現閨女的不對勁,賣完包子收拾攤子問道。

“是不是那些人說的話太難聽?你別往心裏去。他們今天承了你的情,日後肯定也不好意思開口。”

“嗯,娘,我知道。只是,二叔奶奶怎麽還沒來?”

“二叔奶奶?”李氏疑惑了,閨女這時候怎麽會想起那個人?

“就是二叔公家的奶奶,她不是最喜歡刺繡。雲林村所有人做的衣裳,就數她的最好看。以前每次趕集,她都要擺個攤賣自己繡的帕子。”

李氏環顧四周:“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最近不是農忙,她沒空繡東西,應該也就沒來。”

原來如此,宜悠默默算計着日期。沈家宗族大會,每半月開一次,特殊情況例外,再有兩天就要開。在這之前,怎麽都得見二叔奶奶一次。

**

回去的路上,鄉裏鄉親再見宜悠一家,态度已經很是親切。

“這麽快就賣完啦?”

“嗯,嬸子也回去?”

随口跟路人打着招呼,臨近縣城時,宜悠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身着大紅色棉袍的程氏,正從牛車上下來,一副官家太太做派的朝另外一條街拐去。

因為位置關系,她并沒有看到這邊。

“是二伯母!”

長生吆喝着,宜悠忙捂住他的嘴躲到一邊。

“噓……”

“二嫂送春生來官學,怎麽會走這條路?”李氏也起了疑心。

“管那些幹啥,咱們回家歇會。”

宜悠放開弟弟:“爹、娘,你們先帶着長生回去,我跟上去看看。”

李氏擔憂:“你一個女孩子,自己孤身在外,成麽?”

“我力氣大沒事,再說今天縣城趕集人來人往的,還會出什麽事不成?”

“不行,有啥事……等回家再說。”

宜悠推了把車子:“真是十萬火急的大事,你們先回去,我一會自己能走回家。”

“哎,你把這個帶上,記得不要摘下來。”

接過圍笠帶上,宜悠轉身朝另外一條街走去。轉過街角,已經不見程氏蹤影。托腮想想,前世四丫得意時跟她說過什麽?

“縣裏最大的糧鋪可是我們家開的。”

三年後縣裏最大的糧鋪,不是如今的那家,而是經過她牽線搭橋,一手經辦官兵糧饷的日升糧行。

“大嬸,日升糧行怎麽走?”

“前面兩條街往左轉,走走就能看到。”

問明白路,她直接朝那邊走去。還沒等走到,背後突然伸出一只髒乎乎的手,捂住她的嘴。

“小娘子,叫哥幾個樂呵樂呵。”

圍笠被掀開,幾個混混露出驚豔:“真沒想到,今個兒運氣還不錯,伺候好了就放你回去。”

宜悠皺眉,怎麽今天點這麽背,遇到這麽一夥人。

“你……你們要做什麽。”

假裝顫抖,她朝袖子裏掏去。敢一個人出來,她豈會毫無準備,她的袖子裏,就藏着一根紡線時用的梭子。雖然傷不了人,但兩頭尖尖的,握住戳一把也足夠。

“啊,賤人,今天不玩死你。”

趁着吃痛,宜悠邁開腳往外跑去。可她終歸是體力不濟,還沒跑多久衣裙後擺就被人踩住了。

情況千鈞一發,正當她想拿搬磚時,巷口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穆然大哥!”

宜悠從來沒覺得,有一個人的身影可以這般順眼。張嘴叫着,穆然朝這邊走來,見此情況忙拔刀。

所有的混混都怕衙差,見此忙做鳥獸散。宜悠也不去抓,整理下衣裳,她幹脆摘下圍笠,大大方方的笑對着他。

**

“二丫,你怎麽一個人在這,沈伯父他們人呢?”

“爹娘買完包子走了,我臨時有事留下。穆然大哥,你能幫我個忙麽?”

債多了不愁,第一次開口時,宜悠還有些赧然。到現在,她竟然很是坦然。回去她給穆宇多做幾套衣裳,慢慢還他這些人情就是。

想起穆宇這幾天的興奮,穆然心中一片柔軟:“什麽事?”

“實話跟你說了,縣裏這家日升糧行是我二伯家的産業,我想要有她印信的票據。你們衙役去要,應該不難辦吧?”

“這……我并不負責這一塊……”

穆然攤手,看面前姑娘大眼睛中的希望全都變成失望,他有些不忍:“我想想辦法?”

宜悠眼鏡亮起來:“嗯,如果拿不出來,也……”

剛想說沒事,後面亮起一道聲音:“穆然,你怎麽對着牆一個人自言自語。”

來人擡着木屐走來,青色長袍頭戴黑色烏紗帽,面冠如玉,正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裴子桓。

“先生有禮。”

福□子,面對裴子桓這般風姿俊朗之人,鄉野村婦亦會不自覺的注意言行舉止。

“子桓兄,你怎麽轉到這來?”

“閑來無事上街,不知不覺就走過來了,這是沈家二姑娘吧,喚我子桓便可。”

宜悠從善如流的改口,言談間說出請求。

“此事不難,我暫在縣衙掌管錢財,只需調動其賬冊查稅便可。不過,此事還得勞穆然充作一次随從。”

穆然并未拒絕,當即裴子桓整整烏紗,穆然提刀在後,一前一後神情肅穆。饒是她知曉內因,也不由當二人是在公幹。在宜悠的注視下,兩人朝日升糧行走去。過了大概有一盞茶功夫,兩人親自由掌櫃送出來。

“給。”

裴子桓遞過一張紙,宜悠展開,上面是有些歪扭的字,底下摁着沈福海的私印。

“這字是誰寫的?”

穆然低頭:“是春生。”

裴子桓笑着解釋:“我言道一觀其字,沈氏立刻讓兒子寫上來。”

“如此更是妥當……那個,我不太會咬文嚼字,裴大哥可千萬別見笑。”

“無礙……無事……”

漂亮的姑娘天然有這方面優勢,裴子桓本不是迂腐之人,此刻更是不忍苛責。這一改口,兩人之前原先那種膈膜反倒慢慢消失。

“裴兄一貫随和,二丫不用過分拘謹。”

“嗯,多謝兩位大哥。穆然也知道我家情況,求此證明本是為了一些糾葛。有春生親筆字跡,那糧行幕後之人也就坐實了。只是到時,萬一二伯一家找到縣衙,二位當如何解釋?”

穆然擺手:“這你不用擔心,有裴兄在,縣令大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苛責。”

“可……四丫還在縣令夫人身邊當差,萬一她說點什麽……”

“二丫或許聽錯了,四丫是在縣裏後宅當燒火丫頭,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夫人幾次。”

……

宜悠皺眉,怎麽會這樣。上輩子她一進去,可就被分到了正院,後來更是被夫人帶在身邊。随即她也就釋然,夫人身邊的丫鬟,無一不貌美且嘴甜手巧。四丫哪項都不沾邊,自然是去不了。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無論如何,今天多謝你們。”

鄭重的将紙揣進懷裏,原本她只準備了一條事由,所以才需刺繡拉攏人心。如今這般,她可以全然高枕無憂。

**

告別兩人,當晚歸家時,她就将整個計劃告知爹娘。

“四丫姐原來是給人做飯去了,可她菜燒的那麽難吃,縣太爺能吃下去麽?”長生皺起小鼻子,眼中全是疑問和不解。

“那只有縣太爺知道,不過你四丫姐,這次還真是有福咯。”宜悠幸災樂禍的說着反話。

李氏皺眉:“如果沒有當初陰錯陽差,現在看人臉色劈柴燒火的就是我們二丫,二哥他們一家可真沒安什麽好心。只是可憐了四丫,被自己爹娘給害了。”

宜悠并未解釋,讓娘這麽想也好。有這層關系,接下來的事也會順當些。

畢竟不是自己閨女,李氏并不會放在心上,嘆息後她接着問道:“二丫,昨日你說得那事可是真的?按理說你奶奶應該捂得嚴嚴實實,那你是如何得知?”

“娘,我在二伯母家那幾年可是聽到不少事。尋思過來後,我有意翻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有意外收獲。”

沈福祥一直不吭聲,這事如果真成,他親娘日後肯定都出不了門。這麽做,他實在有些過不去自己那一關。

李氏朝丈夫那邊呶呶嘴,宜悠意會,走過去跪在他跟前:“爹,奶奶一直這樣,難受的可是咱們家。再說她歲數大了,本就不能太過勞累。二伯母正在一步步架空她手中的勢力,落到那種地步是早晚的事。到那時候,咱們可翻不了身。”

至于好好伺候奶奶的話,再給她倆心她也說不出來。她爹是怎麽長大的,從走路順當起,就跟在大人身後下地幹活。三四歲拾麥穗,五六歲裝麥子,七八歲直接當壯勞力,成親到現在過了而立之年,每年所得大多數都被那邊刮了去。

“這些年你又不欠她的,一個生恩早就還清楚了,養恩那更是從來沒有的事。爹,你好好想想。”

拈着一方帕子和一張紙,宜悠再沒有說話。過半晌,身邊傳來粗重的嘆息:“就這麽辦。”

宜悠眼睛一亮,拉上母親就去拜訪二叔奶奶。與三伯母不同,二叔奶奶那簡直是酷愛刺繡,宜悠也拿出點真功夫。

“我在二伯母家見過,自己琢磨琢磨,竟然也能繡出來。只是手不如二叔奶奶巧,繡出來不好看。”

二叔公院裏,對面老邁的婦人手上針線翻飛,笑得見牙不見眼。

“年輕人腦子就是好事,老四家你看,這花多漂亮。”

宜悠低頭,驚訝的看到一朵層次分明的牡丹,跟剛重生回來時四丫給她看得一模一樣。頓時她心中敬佩,刺繡是個仔細活,倒不是多難,就看人手巧不巧。

二叔奶奶顯然是各種翹楚,這種技藝,比起陳府那些自己養的繡娘,也一點都不為過。

不過此刻她更關心的是,忙活這麽多天,終于算是萬事俱備。成敗,只在後天的宗族大會。

**

天開始熱起來,宗族大會這日正是個好天氣。

一大早宜悠起來,淨面潔齒,穿上新作的粉色小碎花布袍,頭發梳成兩股大辮子,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就出現在衆人面前。

“二丫可真是長大了。”

李氏頗有感慨,欣喜過後眼中又是哀愁。自家閨女還真是好看,只是外面那傳言畢竟大家都知道。有了這一出,日後哪個好一些的人家會娶她做媳婦。

道姑什麽的她壓根想都沒想,她只是焦心,閨女會走她的老路。找一個窮但是踏實的男人,一步步的熬上來。

“嗯,娘也穿新衣裳。長生——起來了沒,再沒起來新衣裳就要被大雁叼走了。”

哧溜從裏屋竄出一個小男孩,一把抓過她手中的淺藍色棉布袍。

“這是長生的!”

說完他就往身上套,在姐姐的有意教導下,他衣裳已經穿的很好,系上盤口再梳好頭,宜悠不得不感嘆人靠衣冠。原本跟個小黑皮猴子似得弟弟,如今竟也是個眉目晴朗又精神的哥兒。

“真好看,長生今天乖乖的,跟在爹身邊,不論看到聽到什麽都不要張口。”

“嗯,我聽姐姐的話。”

一家人出門朝村東走去,四口人簇新的衣裳引來村民們矚目。尤其是宜悠,豔若桃李的容貌更是讓多人看直了眼。

“怪不得……這模樣一看就是個勾引男人的。”

有人竊竊私語,李氏面色難看,宜悠拉住她搖搖頭。在意這些做什麽,她就是比別人漂亮,這又不是什麽壞事。別人想嫉妒就嫉妒去,最好程氏也嫉妒。

**

程氏真的嫉妒了!

她的四丫每天在縣衙裏,被廚房煙熏得灰頭土臉,二丫卻在這打扮的花枝招展!

“二丫不愧是長大了,打扮的這麽漂亮,等明年及?,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子。”

李氏手一緊,宜悠也明白,二伯母這是明裏暗裏的在說虎子那事。可她不明說,這話大面上的意思只能是,她一個做伯母的,關心自己适婚的侄女。即使大家都懂,也挑不出她什麽錯。

“二伯母,你怎麽能這麽說?不過我還是比不上四丫妹妹,她如今可是縣太爺福利的紅人,将來指不定找個管事留在府裏。”

握着袖中兩樣證物,她笑吟吟的說着,聲音中的羨慕,似乎這是一樁天大的喜事。

“一個孩子竟拿你妹妹開玩笑!”

程氏能高興麽?縣衙管事再大,那也只是個奴才,四丫嫁了以後生的孩子也會給人為奴為婢。比起前世在她關照下,四丫嫁給一個落魄秀才做了官夫人,奴仆之妻地位上可就差遠了。

李氏笑着補刀:“看二嫂這就惱了,肯定是舍不得四丫。也是,縣衙裏裏外外那麽多下人,咱們在村裏也不知道誰好誰壞,光是摸清楚門道也得一段時間。不過二嫂別擔心,指不定到時縣太爺夫人親自做這個大媒。”

宜悠嘴角抽着,她娘這話可真狠。縣太爺夫人找,頂多配個砍柴打水的粗使漢子,還不如她說得小厮。

程氏咬碎一口銀牙,四丫本可以出來的,可她被縣衙的裴先生迷了眼,不顧她費時費力,死活要留在那。

“時候也不早,今天可是有大事,咱們就別在這耽誤工夫了。”

扯開話題,宜悠捂捂袖子。深呼吸一口氣,撫平有些緊張的情緒,成敗就看今天這一舉。

**

今天的宗族大會格外大,圍着沈家院子擺了一圈椅子。各家當家之人落座,婦孺則圍着站了一圈。

沈福祥雖不受寵,可他身為嫡子位置也不能靠後,而是坐在中間。宜悠對此非常滿意,這位置有什麽事也好說上話。

“今天主要是說族學的事,截止目前,已經有八成人家交齊銀錢。下面,我将未交的人說一下。”

沈福海拿起一張紙,從頭到尾開始念着。

“沈傳初……沈……沈福祥……”

“多數人已經交齊一半,只有沈福祥,至今還未交一錢。”

沈福海率先發難,從房內傳出咳嗽聲,程氏攙扶着老太太出來,臉上一派恭順,只有掃向他們家時,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福海,先不說族學的款子,咱們先說說二丫的事。不是老身偏袒自己孫女,咱們沈家在雲林村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這麽多沒出嫁的閨女,怕是全被我這不孝孫女給拖累了。”

宜悠輕嗤,她真是從來沒搞懂這個奶奶,既然知道這樣做會害到所有沈氏族人,那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正好她愁不知道怎麽開口,如今既然奶奶把機會送上門,她就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低下頭,她感覺各種目光從四方射過來,低下頭攥緊袖子,如今所有人目光都在她身上。

奶奶給她提供這麽好機會,不一鳴驚人實在太辜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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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