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沈家宗族大會一結束,立刻在臨近幾個村引起軒然大波。

宜悠每天早晚出去摟草,最常聽見的就是“你聽說了麽?那沈家出大事了……”

見到她,鄉親們也不閃不避,紛紛饒有興趣的問這問那。這時候她只是抿嘴笑笑,并不會多言。

就這樣漸漸的,再也不會有人來問她。托大伯差點成為族長的福,雖然所有事都因她而起,但最後大家說得最多的反而不是她。

“姐姐,你才是最厲害的。”

長生跑過來,撲在她懷裏大聲嚷嚷着:“順子他們都說大伯厲害,可明明是姐姐做了那些事。”

“以後別這麽說。”

宜悠搖搖頭,當日選柳氏之事,就是因為此事牽連甚廣,足夠遮住她出的那些風頭。謀害生育有功的姨娘,是為不仁;私竊族中財務為己牟利,是為不義。

不仁不義,這樣的族長理當派長老來監督。所以她說動一直想再進一步的三伯,讓他敲邊鼓。而沈家這麽多雙眼睛看着,衆望所歸,長老之位肯定會歸于二叔公。

二叔公為人耿直,且她因刺繡之事交好二叔奶奶。憑借這層關系,雖不至于在族中得利,但最起碼能保證彼此相安無事。

這就是她的全部算計,環環相扣。都是既成事實,二伯想逃都逃不掉。只是她沒算到,大伯會拿出雙族長這種證據。好在只要不是二伯一手遮天,不管說掌權,都得承她這一份情。

“為什麽?”

宜悠頭疼,這要怎麽跟他解釋。最後她蹲下來,順帶拉過旁邊的穆宇:“你看二伯一家為什麽會成這樣,是因為他們多言,被姐姐抓住了機會。如果長生也跟他們一樣,被壞人逮住,那我們家怎麽辦?”

“我哥也說過,要謹言慎行,好像就是這意思。”

“嗯,就是宇哥兒說的這樣。咱家在家裏怎麽說都行,在外人面前,就得閉緊嘴巴。”

“那好吧,我懂了。”

“二丫,快來擀包子皮。”

李氏的召喚聲傳來,宜悠忙起身:“你們倆玩,姐姐要去做包子。對了,想吃什麽告訴我,先給你們做出來。”

“我要肉松餅,要兩個!”

長生跳起來點着菜,宜悠頭轉向穆宇:“你呢?”

“我吃啥都行,就跟長生一樣吧。”

“二丫……二丫……快過來……”

聲音再次傳來,宜悠點頭:“哎,這就來。”

**

進到廚房,她圍上圍裙開始處理案板上堆積如山的面。這段時日二伯沒空來找茬,他們家可以卯足了勁賺錢。

五個素包子三文,一個肉包子兩文,花卷兩文半。一集八百個包子,可以賺八百一十文。刨去地頭稅等零散的開支,可以淨賺八百文。

雖然每天都累倒不行,可數着越來越沉的錢匣子,一家人就有使不完的勁。

“娘,白石水得換一換了。”

撮着面團,她邊說着。賣了這麽久一種口味的包子,總得再稍微改改。

“現在能換了?”

“不全換,只換掉一半的。其實這兩種口味差別不大,如果一次都換了,大家肯定覺不出來。但是如果第一個包子和第二個味道稍微有些不一樣,他們就會好奇。”

“那我去燒水。”

李氏如陀螺般在狹小的廚房中轉來轉去,宜悠捏着包子,合計着縣裏商鋪的價錢。不患寡而患不均,她爹不是能掌權的那塊料。

現在沈家人心思都放在族長的事上,對賣包子也陌生,一般不會有人算計她家賺了多少錢。等時日久了他們回過神來,到時候麻煩可就大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從宗族大會結束後,她一直在合計着此事。

“二丫看這些夠了?”

宜悠走到鍋臺邊上:“稍微有點多,娘,我在這邊看着就行。”

李氏坐回去,母女倆對面說這話:“二丫想搬出去住?”

“嗯,到了城裏,咱們可以像二伯家那樣,買個老媽子。這樣以後可以做更多包子,娘不用幹活,也能活得很舒服。”

“這真的能行,不幹活那還不得餓死”

李氏長這麽大,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裏大集。在她的世界裏,除了官太太和地主婆,其他人年輕時幹活養活兒女,等老了就靠兒女來奉養,年富力強時不幹活,肯定會晚景凄涼。

宜悠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有些無奈,娘這心思可不好改。

“二伯一家現在恨死我,等他們緩過氣來,肯定會把包子作為沈家祖業。這可是全族人都得利的事,到時咱們想拒絕都來不及。”

“還有這事?”

宜悠昂首:“先前咱家的地,不就是公中産業?娘,二伯他們做這種事最拿手。”

“我跟你爹說說。”

“行,你們好好商量下。娘你看城裏那麽多人,他們都不種田,祖祖輩輩不還是活好好的。”

李氏有所觸動,“嗯,我跟他好好說。”

**

日暮西斜,咬着肉松餅的穆宇被穆然接回家。進了家門,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紙袋。

“二丫姐多做了一個,讓我拿來給大哥。”

穆然疑惑,怎麽最近一直多他一份:“不是教過你,不能連吃帶拿。”

“是二丫姐說,謝謝哥哥那天拿的什麽來着,所以才多做了給你。哥,二丫姐教了我好多東西,我沒有做錯是吧?”

穆宇在床上打折滾,嘴嘟起來。雖然在別人面前懂事,但他年齡擺在那,怎麽可能幼年老成?

打開紙包,穆然咬一口,味道似乎比昨天吃的還要好。再看弟弟,自從認識了長生後,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沒做錯,起來說說,今天你都幹了些什麽。”

“我做了好多事,二丫姐說……”

兄弟倆一個說一個聽,洗腳收拾衣服,等到月上中天,穆宇聲音越來越慢,打着小呼嚕睡去。穆然給弟弟蓋上薄坦,頭枕在雙手上久久不能成眠。

如果爹娘還在,弟弟早些年就能這樣開朗和快樂。他差事忙,且本人不是很細致,好多地方都注意不到。

這個家,着實需要個女主人。可是,以他這身傷病還有毀容的臉,又有誰肯來?

**

同樣的夜晚,宜悠一家卻沒有早早入睡。

“在雲林村住的好好的,去縣城裏幹啥。就咱家這點錢,能買一個牛棚就不錯了。”

沈福祥前所未有的激烈,李氏顧忌他的情緒,并不敢說話。

“爹,咱家的錢不是死的,以後還可以慢慢掙。”

“就你主意大,一個姑娘家東管西管的。”

被這麽甩一句,宜悠眼睛紅起來。她自問前世荒唐,所以重生後小心翼翼,一切向着這個家。雖然身量還長成,可她幹活不比娘少。

眼看家裏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她反倒成多餘的。

“福祥,你這是說什麽渾話。二丫怎麽不能管,我閨女多聰明。”

靠在母親懷裏,宜悠擦擦眼淚:“爹,你現在去祖宅看看,奶奶是真病還是裝病。我敢打保票,這時候她屋裏肯定點着蠟,她盤腿吃着肉,邊罵咱們一家。”

“不是因為你奶奶……”

“那是為誰?今天早上你還好好的,直到去那邊看完奶奶,回來看我們就橫眉冷對的。娘,你說爹有沒有把我們當自己人。

郎中都說奶奶在裝病,他為這事,這些天晚上一直唉聲嘆氣。前些年咱們被二伯欺負的,連冬天棉被都買不起時,也沒見他這樣。”

被她一說,李氏也明白過來:“還真有這麽回事,福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娘她沒幾年好活了……”

“我剛嫁給你時,你就這一套說辭。到現在二丫都這麽大,她還能中氣十足的算計着把你逐出宗族。就這精氣神,你說她沒幾年好活。說句難聽的,怕是咱倆都得死在她前頭。”

宜悠點頭:“老而不死是為賊,爹,女兒一直在忍着,現在卻不得不說出來。

就咱們賣包子起,這麽點時間,你都反複過幾次了?每次下定決心,跟那邊撂下狠話,完事後你就開始追悔,對着我們唉聲嘆氣。

你要真那麽舍不得奶奶,就搬過去跟她一起住。縣裏宅子沒那麽貴,娘帶着長生,攢夠錢還能念個官學,女兒耳根也落個清靜。”

“二丫……爹這真不是……”

宜悠将洗腳水潑在院裏:“爹,我知道你剛不是有心,但我這話都是出自真心。咱們是親父女,我不跟你繞圈子。不早了,我睡覺,你看着辦就好。”

李氏看看女兒,再看看丈夫,左右為難。

“都睡吧,一覺起來指不定就想通了。”

打個呵欠,她也躺進被窩,沈福祥默默的歸置好桌子,吹滅油燈。黑暗中,他跟穆然一樣陷入了失眠。

他什麽都懂,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如那一團亂的麻繩,不是說想解就能解開。他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牽着他們。

他知道擺脫後日子會更好,一家子也活得更舒心。可每次他想徹底放棄時,無形中總有什麽在牽絆着他,讓他越陷越深。或許閨女說得對,讓他們娘仨去縣城住着。時日長了,他也能慢慢扭過來。

“睡吧,明天起來還得蒸包子。”

媳婦話音傳來,他悶哼一聲,轉身閉上眼。不睡足了,哪能有力氣幹活,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親情,是人一輩子都割舍不掉的感情。我哥一個朋友,整天偷雞摸狗,家中女兒三歲妻子打工收入微薄,這樣他還每次都會要要錢,那可是他媳婦的血汗錢和閨女的奶粉錢!

就這樣,他媳婦還是不舍得離婚。我很不解,但這種情況真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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