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穆然還沒等說什麽,就見對面姑娘臉上升起兩朵紅霞。那顏色,像極了方才在家他給兩個小家夥分開的山果。
想起族中幾個兄弟說過的話,是不是姑娘的臉都比山果要好吃?
“長生,太晚了,跟姐姐回家。”
宜悠低頭,再擡起來時神色已經恢複正常。其實兩世為人,她都不是那種一丁點事就羞于見人的嬌嬌女。幾次出醜都被穆然發現,現在她純粹虱子多了不癢。
“恩,穆然哥,我先跟姐姐回去。”
“多謝你們照顧舍弟。”
宜悠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上面是兩塊猴子形的粘糖。這種糖,是用蜂蜜熬成糖漿,冷卻後再模子裏澆制而成。
蜂蜜本就貴重,熬成糖後更是價格不菲。一般集上見不到,得虧今日在縣城趕集,她才買了點,帶回來哄長生。
“謝謝二丫姐。”
穆宇接過去,對于沈家是不是送點小東西,穆然最初還拒絕,可一來二去他也習慣。
“姐姐,我的呢?”
“就知道吃,你個饞鬼。”
另外掏出一塊,宜悠直接放進他嘴巴,姐弟倆往回走去。轉過牆角,那裏早沒了虎子的身影。
“姐姐,你為什麽對穆宇那麽好?”
長生怎麽會問這個?
“今天我在穆宇家玩一天,聽到有人說,姐姐是看上穆然大哥是衙役,能幫助咱們家做買賣,才對穆宇那麽好。”
是誰在孩子面前胡言亂語,宜悠生氣的正是這個。上輩子因為她的過早離開,長生雖然調皮,但也比一般孩子要早熟。
但她始終認為,孩子就該有個孩子樣,無憂無慮。這些成人間的算計,不能沾染他們那顆單純的心。
所以盡管包包子累到擡不起胳膊,她也會用最大的耐心,給長生和穆宇捏小孩子最喜歡的各種花卷。盡管躺在床上恨不得立刻睡下去,但她還會每晚給弟弟講在陳府聽過的那些啓蒙小故事。
“沒那回事,長生,人與人之間就看投緣。姐姐喜歡穆宇,就跟喜歡你一樣,所以要對你們好。”
長生似懂非懂的點頭:“這就是大人們說的朋友?”
“恩,就是朋友。你還小,只需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好好玩就行。”
“我聽姐姐的。”
迎着夕陽,她舒展開面龐。爹一輩子都在吃沒有親朋幫襯的虧,他們家就長生一個,他現在開始慢慢交友,等慢慢長大,碰到什麽事也有人幫襯。
**
明天不趕集,一家人吃完飯,坐在院中的柳樹下乘涼。
“二丫又再搗鼓什麽?”
宜悠舉起手中的針:“給縣丞夫人做糕點,得用特殊的盒子裝。爹,這幾天你得把木盒打磨出來。”
“什麽?”
全家大吃一驚,她慢慢解釋着:“陳府可不是一般人家,吃食固然重要,裝裹吃食的盒子同樣不能有絲毫瑕疵。
選用上好木料,精工雕刻,再配以獨特花紋刺繡,而後調和吃食顏色。這樣呈上去,才能得到那位的喜歡。”
李氏有些結巴:“就一盒點心,費這麽多功夫?”
“娘可見過城中達官貴人吃穿用住,那些富貴人家出來個丫鬟,也別縣丞夫人要衣着華貴。正主所用之物,更是我們想象不到的奢華。女兒無能,只能盡可能地往那上面靠。”
夫妻倆沉默了,尤其是沈福祥。男人自尊心強,比比人家,再看看自家。他本以為自家日子還能看,如今才知曉,這十幾年芸娘和兒女竟是随着他生活在十八層地獄中。
“我記得山上有百年的杉木……”
百年杉木?那也不錯了。宜悠雖然口中說着不了解,其實她卻是再清楚不過,如今她正是按照陳府标準做得幾年後最流行的花紋。
“盒子用不了多大,爹只需要砍一條樹枝回來就好。”
沈福祥二話沒說,扛起斧子走出家門。李氏也沒閑着,拿起另外一塊布,随着閨女繡起來。入夏白晝逐漸增長,沒等兩人繡完一朵花,那邊已經推着枝條走回來。
“做什麽盒子?”
宜悠拿起樹枝,在地上比劃出一個兩層的六邊形木盒。
“上面還得雕花,爹最近可能要忙一些。”
“恩。”
就着黃昏的日光,沈福祥當即解起了木板。圓形的木條,在一板板中被解成方形木板。拿起一塊燒黑的木棒,沈福祥打上線,開始雕琢起來。
“你們家叮叮咚咚的,這是在做啥?”
順子娘趴在籬笆牆上,好奇的看着這邊。
“我爹閑着,做個裝點心用的物什。”
含糊不清的話糊弄過鄰居,随後幾日,有好奇者來問,順子娘總會代為解答,倒省了宜悠不少事。
**
沈福祥雖然有千不好萬不好,但他有一點極好:手巧且肯吃苦。
家中活計一樣沒落下,他依舊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好了裝點心用的匣子。精致的花紋,甚至比陳府那些能工巧匠做出來的還要好。
“爹,你跟誰學的。”
沈福祥搖頭:“這玩意又不是什麽難事。”
她也想過來,高手在民間,給皇帝修宮殿的工匠還不是在自民間征用。這樣一想,她爹有這天分,也不算太難以理解。
“比起爹,我和娘的手頭倒是慢了,外罩現在還沒做好。”
沈福祥不做聲,三兩下用手中的廢木料打磨出一只小麻雀,遞給旁邊的兒子。
“長生拿去玩。”
“爹,再來一個,給穆宇。”
一家人正高興着,籬笆牆外突然傳來咳嗽聲。宜悠扭頭,三伯母站在外面,旁邊那個滿臉青黑色的婦人,仔細看正是許久未見得程氏。
要不是她眼底的陰鸷,宜悠差點沒認出這瘋婆子是誰。
“二嫂、三嫂,怎麽一塊兒來了。”
李氏打開門,程氏眼中陰鸷散去,變為哀泣。手扶着籬笆牆,她一個踉跄半蹲下來,開始哭天抹淚。
“四弟、四弟妹,這次你們一定得救救你苦命的二哥二嫂,救救沈家所有人。”
宜悠皺眉,四丫出事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天。那日二伯和程氏帶着郎中前去縣衙接人,愣是被縣丞夫人攔下來,狠狠奚落一頓亂棍打出來。
四丫出事的緣由擺在那,她一直沒敢掉以輕心。盡管前幾日風平浪靜,但如今該來的還是來了。
“二嫂先起來,有事咱們屋裏說。”
“四弟妹,你要是不幫忙,二嫂就一直跪在這。”
這會剛好是雲林村人下地回來,宜悠家附近雖然住戶不多,但卻是回村必經之地。程氏這一吵,立刻聚集過來一大波人。
宜悠走到籬笆牆邊,擡高音調,略帶誇張的說道:“二伯母,您這樣可不是折煞侄女。上次您想要女兒代替四丫入府為奴為婢,可惜四丫不答應。這會您又有什麽要求,說出來我們何時拒絕過。”
涉及四丫,人群立刻嗡嗡起來。
程氏來之前想過很多種情況,比如老四一家跟她對着跪在一起,比如他們直接答應她的要求。不管怎樣,她一個長嫂還是族長夫人跪下求人,總能讓他們騎虎難下。可她卻沒想到,那四丫頭竟然一句話引導了大家注意力。
現在她就是跪到天明,怕是也沒多少人去關注。
“四弟妹,這外頭人來人往的,咱們還是借一步說話。”
宜悠嗤笑:“二伯母真是為四妹忙到精力不濟,我爹娘方才三催四請,合着您一點都沒聽到?”
見她一點虧都不吃,程氏咬碎了一口銀牙,還不得不笑着和血吞到肚子裏。
“二丫口齒伶俐了不少,快進來吧。”
宜悠沒再說話,任由大人們進屋,她則放好喂牛的草。圍觀之人見她如此能幹,紛紛滿意的點頭。同樣是沈家女兒,二丫和四丫一個貌美溫和能幹,一個無鹽又攀高枝,可真真雲泥之別。
“姐姐,二伯母在說你。”
“哦,她說什麽?”
在宜悠鼓勵的眼神中,長生有樣學樣:“她說讓你背下四姐做的事,二伯以後會給我們家好處。”
還沒走幹淨的鄉鄰,聽到這話紛紛支起耳朵。沈家竟然這麽打算,可憐的沈老四,什麽事都被他們背了。
宜悠懷疑道:“是不是長生聽錯了?”
小家夥如今跟開了竅似得:“我就躲在門後面,二伯母說什麽一母同胞,骨肉至親,其餘的我也記不清了。”
“噓,這裏人多。”
扭頭,她對着好奇的衆人歉意擺手:“小孩子亂說,大家不要當真。二伯身為族長,處事一向公允,定不會如此做。”
沈福海處事公允?以前或許會有人信,但在一個月前的沈氏宗族大會後,連三歲的奶娃娃都不信。
“二丫真是個實心眼的好姑娘。”
這是大多數人此刻心中的想法,另外一部分人,也只是在想,這姑娘真是傻到家,白瞎了這麽好的皮相,早晚被人給賣了。
宜悠轉身,抿起嘴角。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做一個實心眼的傻姑娘,二伯家的敗落,與她沒有一個銅板的關系。
“姐姐,我說的全是真的。”
“姐姐都知道,可長生,不這樣說,外面那些人不會相信。”
“哦,原來是這樣。”
長生幼小的心裏,第一次出現困惑,這就是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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