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宜悠牽着弟弟,看了眼籬笆牆外的老柳樹下爹做好的盒子,心卻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很理解程氏的心思,高高在上的族長夫人,對上木讷且弱勢的弟弟一家,十幾年養成的習慣,她早已習慣了為所欲為。
“姐姐,咱們為什麽不進去。”
“噓。”
食指掩住弟弟嘴,她将門簾掀開一道縫,朝正房內看着。因為一早就打算好搬到城裏住,她壓根就沒收拾雲林村的房子。
李氏只想着多多攢錢,自然也不會提這一茬。所以雖然家中積蓄不少,但從外面看上去,依舊家徒四壁。正因如此,賣包子的賺大錢的事也不算太紮眼。
程氏毫不客氣的坐在唯一的高腳杌子上:“四弟,其實縣太爺一早看上的是二丫。要我說,作為長姐,她不護着幼妹本就是一大錯。可我也不是那斤斤計較的人,這事我們暫且放下。
但你二哥代表沈家的臉面,咱們這麽多戶人家,丢不起這麽大的人。二丫本來就有那心,你們家情況也不好,幹脆順水推舟,把她送進去罷了。”
“切……”
“噓。”
止住憤憤不平的弟弟,宜悠臉色絲毫未變。上輩子不就這樣麽,不管如何折騰,程氏的終極目的都是送她去給人做小。
“二丫現在一心向着你們家,等她生下一兒半女,發達的還不是長生。”
程氏不無氣憤的說着,其實把二丫送過去,她一千一萬個不樂意。縣衙那是何種高貴的地方,她可是送了二丫一份大造化。
一同跟來的三嬸也勸着:“四弟妹,都說做妾不易,但也分什麽人家。縣太爺的妾錦衣玉食,可比在咱們雲林村一輩子苦哈哈的要好。”
李氏笑得溫柔:“三嫂言之有理,那我做主,這份天大的機緣就讓給三丫。”
長生也跟着起哄:“對,就給三姐,三姐去給縣太爺做小妾。”
四人的目光聚集過來,沒有刻意躲藏的宜悠就這樣暴露在衆人視線中。
“看把二丫喜的,臉上都帶了桃花色。姑娘家肯定是害羞,躲在門外面不肯進來。”
宜悠躲過程氏伸過來的手:“二伯母,這裏是我家。雖然地方不大,但我想站哪就站哪,不存在躲不躲。”
“這孩子,還在生二伯母的氣,這會你可是有天大的運氣。”
“哦?去給人家做小妾,跟當年的柳姨奶奶似得,死的不明不白,屍骨無存?”
程氏好懸才繃住臉上的笑:“二丫,二伯母知道你向來心大……”
“二伯母此言差矣,我一直老實本分,自懂事起就常去祖宅伺候奶奶。如今奶奶不需要我,我趕緊回來繼續孝順爹娘。心大的,應該是如今拖累沈家的四妹。”
面對她的絲毫不讓,程氏一陣氣喘,跟來的沈三家給她順着氣。
“四弟、四弟妹,咱們都是疼閨女的,三嫂自然明白你們所想。可這次要二丫,是人家縣丞夫人的主意。她親自叫過二嫂,言明只要二丫過去陪她,她就不計較此事。”
宜悠皺起眉,縣丞夫人?莫非因為她說過的話,縣丞夫人準備把她圈起來,随時讨好陳府那些主子?
程氏也緩過勁來,露出得意的笑。二丫進府後,頂了四丫犯下的事。反正四丫現在還小,等過兩年她及笄,大家也都忘了這事,閨女還可以找戶好人家。
至于黃花大閨女的洞房花燭,幾壇美酒一點雞血就能應付過去。
“二丫,進了縣衙,绫羅綢緞随便你穿,珍馐美食随便你用。縣丞夫人親自要你,肯定會給你做臉面。”
對着那副惡心的嘴臉,宜悠逐漸走出緊張。就程氏一人看到,沒有其他證人,那這事是不是真的還兩說。
“二伯母,此事當真是縣丞夫人所言,而不是沈家一廂情願?”
“那當然,二伯母何時騙過你。”
宜悠冷笑:“二伯母何時沒騙過人,長生你說,咱們二伯母話可信麽?”
長生扯起稚兒軟糯的嗓子,掰着指頭:“二伯母上次說姐姐和虎子哥有什麽,但一點都沒有;上上次說沒有切糕,可廚房明明放着好多;上上上次……”
一點點小事從他嘴裏說出來,清晰的表達着一個意思。
“二伯母,長生一個五歲的孩子尚且知曉您的話不能信。侄女已經一十有五,爹娘也都過而立之年,難道還不如個孩子明白?”
“二丫可真是,非得讓縣丞夫人親自派人走一遭,顯得咱們沈家沒規矩。”
宜悠眼珠子一轉:“二伯母人往那一站,縣丞夫人也知道沈家規矩到底是個什麽樣。空口無憑,除非見到縣衙來人,侄女一家才能相信。”
後半句她沒說出來,相信了,也不一定代表她會受人擺布。
她是農家良女,可不是四丫那種簽了賣身契的傻瓜。
打圓場的沈三媳婦此刻也不知說什麽好,剛想開口,她卻看到侄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三伯母,侄女進城看到了個新的花樣子,改天咱們再說說。”
她突然有些愧疚,前不久二丫還教過她獨特的刺繡方法。可老三如今的悠閑日子,全賴有個把持着沈家的大哥。先前他們還不覺得,直到這一個月沈家出事,灌溉田地時他們家差點沒了水。
落差出來,娘再劈頭蓋臉的訓一頓,讓他們務必保證二哥繼續獨攬大權。
“四丫,你再好好想想。”
“恩,我等着二伯母找人來,證明此事是真。”
一直皺眉沉默的沈福祥走到門邊,掀起簾子:“要是沒事,我們就不多留二嫂和三嫂。”
**
送走兩人,沈家再次陷入了低氣壓。
李氏紅了眼:“今年這是沾了什麽晦氣,大事一樁接一樁。”
“娘,你不用愁。這些年你和爹安于清貧,有個最大的好處。”
駝着背坐在門檻上抽煙的沈福祥回頭,吐出煙圈:“什麽好處?”
“那就是沒有留下任何把柄,二伯那邊雖然瞧不起咱們,可要真挑事,他們能找出什麽理由。忠孝節義,爹娘可是沒出任何差錯。”
李氏點頭:“那倒是。”
“所以再出什麽事,都是二伯他們的錯。本來我不想揭開此事,但如今已經沒辦法了。”
“姐姐,什麽事?”
“小孩子別聽。”
雙手捂住弟弟耳朵,她飛快朝爹娘說一句話。聽完後,沈福祥直接從門檻上摔下來。
“這……這……這不能說。”
宜悠攤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娘,你不用再懷疑了。爹聽到後第一反應是這不能說,而不是問這是不是真的,就說明他肯定知道此事。”
李氏瞪大眼:“天吶,這要說出來,沈家真得變天。”
“怎麽着我也姓沈,如果不是到這份上,我怎麽都不會說。”
沈福祥拍拍褲上的土:“二丫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她活了兩輩子,沈家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即便當年程氏沒跟她說過,一點點蛛絲馬跡串起來,也大體能猜出來。
但是這理由她不能說,倒不是不信任娘,而是連她自己也不确定,同樣也不知從何說起。好在說出來時,她早已想好了法子能夠自圓其說。
“爹你不也知道了,想想大伯捏着的那封遺書。這世上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真的沒別的法子?”
宜悠搖頭:“爹,我們早晚要搬到城裏去,難道你想讓全家背上不贍養寡母的罪責?”
沈福祥坐上炕,事情太多,他一時間有些想不過來。閨女是鐵了心要搬出雲林村,而且這事一出來,娘該如何自處?
盡管早就算到會這樣,但宜悠還是止不住的失望:“所以爹,這就是你下、大、力、氣去報複二伯,不攔着我把柳姨奶奶的事捅出來的原因。
在你心裏,二伯其實不配做這個族長。說難聽點,你忍了那麽久,不過是想借刀殺人?”
“福祥,你真是這麽想的?”
戳滅旱煙,沈福祥拿起斧頭走出去,一言未發。
“二丫,也許娘看錯了你爹。”
母女倆抱作一團,宜悠想着前世那個崩潰的程氏。先前她也不确定,畢竟是那麽荒謬的事,可如今她卻完全确定。
這樣的沈家,絕對不能再多呆。
“娘、姐姐,長生是男子漢,會保護你們。”
兩人中間鑽出一顆小腦袋,昂首挺胸硬裝大人的模樣逗樂了宜悠。長舒一口氣,她打起精神來。
“娘,那事今天先不用管。不出明日,怕是二伯母就會自縣衙找人來傳達那層意思。如果不是縣丞夫人的意思,我會讓她吃不了兜着走;如果真是,那也得想辦法讓她轉了念頭,甚至對付二伯母。
在那之前,咱們得把這東西做完,畢竟這才是根本。”
“恩,快點做,明天包子不出攤,今天趕工把它做完。”
宜悠也拿起針,“二伯母鬧這麽一出,咱家少賺多少銅板。娘,想想辦法,得讓她把這些錢給咱們吐出來。”
“吐出來,吐出來……”
長生跳着重複,烏溜溜的眼中不帶一絲煩惱。看着這樣的弟弟,宜悠覺得,再高再惱人的坎兒,她也能想辦法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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