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瘋狂的夜(下)

“你如果不答應的話,盡管動手。”杜九說。

他說話的語氣和表情都是淡淡的,分不出喜怒來。

刑家寶忐忑地望着杜九,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沒有比賽重要,他一向都摸不準杜九的心思,所以無論他說出什麽話,他都先信了三分。

肖楠确确實實對比賽沒有興趣,他會參賽純屬是因為無聊湊熱鬧,于是把手裏的樹枝丢了出去,對彪哥說:“給你個機會報仇,一百棍就由你來打,快點!”

彪哥啊了一聲,愣愣地搖了搖頭,深怕杜九以後找他算賬。

肖楠不耐煩了,陰森森地威脅他:“要是不打我就弄死你!”

彪哥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被夾在中間,左右都不是人了。

杜九擡頭看了看夜空說:“快點動手,天就要亮了。”

彪哥聽不出他語氣裏有一絲惱意,才敢去把樹枝撿起來,杜九背過身去,閉上了眼睛。彪哥走到他的身後,舉起了樹枝,對準他沾滿血漬的背部揮下去。因為彪哥心底還是虛的,所以也不敢太用力了,盡管這樣,樹枝打在皮肉上還是發出了悶響。

“你在給他撓癢呢?”肖楠不滿意彪哥的表現,粗聲說:“給我用力打,一邊打一邊報數!”

彪哥只能選擇照他的話去做,眼前這關都熬不過去了,還管什麽以後。他出了全力擊打杜九的背部,報數聲和敲打發出的“啪啪”聲交錯響起,杜九緊咬住牙槽,除了眼皮微微顫動沒有其他反應。

這時肖楠已經放松了對刑家寶的鉗制,雖然仍舊扣住他的喉嚨,但沒有再像方才那麽用力掐住。可是刑家寶感覺到自己的咽喉比剛才更痛了,喉頭酸溜溜的,他張張嘴,明明已經可以順利說話了,卻完全吐不出一個字來。

他向來沒心沒肺慣了,能笑嘻嘻地把自己老娘氣得要上吊,他确确實實喜歡杜九,就像喜歡他從前的每一個情人那樣,想和他們親熱,想和他們上床。刑家寶對喜歡的定義,不外乎濃情蜜意嬉笑怒罵,沒得手的時候他會死追到底,得手以後反倒不強求了,去留自便。

當情人指責他無情的時候,刑家寶感到無比委屈,他是真真切切的喜歡過的,也為追求對方努力過,怎麽就在別人眼裏就是無情了呢?

在感情上,他自認為嘗遍了酸甜苦辣,可直到現在才知道錯了。

因為他從沒嘗過現在這般滋味,胸口一陣發悶一陣發痛,和他從前所經歷過的心疼是不一樣的,這股疼痛是從靈魂深處傳遞到四肢百骸。他的心裏在高喊着住手!別打了!但喉嚨由始至終都發不出聲音來,所有的吶喊都只憋在了體內,像只漸漸膨脹的氣球撐得他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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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黑幽幽的野林裏,聲響格外的透徹,一下下都猶在耳邊洞穿人心。

第三十棒落下時,杜九額角的冷汗亦随之滑落,他握死拳頭,肩背處的傷口因為繃緊了肌肉而再次綻開。彪哥又揮下一棒,手抖了下,動作也停頓住了,因為杜九傷處溢出的血濺到了他的臉上。

“快一點!你是不是男人,別告訴我連打人的力氣都沒有!”肖楠催促。

彪哥被戳到了痛處,鼓足了力氣打下去,杜九喉結滑動了下,臉上終于有了點表情,眉頭緊鎖。背部的痛感一下下的疊加起來,越來越劇烈,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整個背部已經浮腫起來,重複被擊打的部位更是火辣辣的灼痛着。

一百棍已經落下過半了,杜九伸出手扶住面前的樹幹,連胸口都布滿了細汗。

“……我也有份打你的人……”刑家寶總算憋出了一句話,憋完呼吸就順了,嘴巴像打開水閘似的蹦出聲音來:“并不是九爺一個人下的手,我也有打他,而且我比九爺打得狠多了。”

杜九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偏過臉,凜凜的視線讓刑家寶頭皮發麻。

肖楠怔了怔,嗤笑:“你倒是勇于認錯,就那麽欠打嗎?”

“肖楠。”杜九冷冽的目光直對上他的眼:“你要說話算話,還有三十七下。”

“我真的有打!那根樹枝就是我折下來的,九爺只是把人劈暈了,是我懷恨在心所以才……”

杜九厲聲打斷刑家寶:“你給我閉嘴!”

刑家寶震了下,不敢再說下去,憑着直覺他知道杜九生氣了。

“喲喲喲,要說你們倆沒□,真是比天塌下來還荒謬。”肖楠用手捏住刑家寶的臉,彎起眉眼說:“我最喜歡看為愛犧牲的戲碼了,滿足一下我的樂趣,剩下的三十七棍就讓你的姘頭分擔下如何?”

“可以。”杜九收回扶住樹幹的手,挺直背認真地說:“只要你能打倒我,殺了他都可以。”

兩個男人相互對視着,氣氛霎時變得緊張。

連彪哥都輕輕地咽了下口水,只有刑家寶思維完全跳脫了,感動得稀裏嘩啦的,如果情況允許早就撲上去抱杜九的大腿了。剛才杜九認真說話的模樣,真是迷死人也!

“算了,看天快亮的份上,這筆帳我先記着。”肖楠放開了人質。

杜九不吭聲,他趨近彪哥,扯下他綁在手臂上的布條轉身就走,刑家寶忙撐起發軟的腿跟上。

“等一下。”肖楠開口喊住他們時,已經動手打昏了毫無防備的彪哥,挑起眉毛問:“你們是不是打算越獄?”

肖楠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他追蹤杜九和刑家寶留下的痕跡到了海邊,雖然慢了一步沒有追上兩人,但是他們異常的行動路線相當值得懷疑。好在樹林裏只安裝了攝像頭,并未裝拾音器,所以可以無所顧忌的說話。

杜九的腳步停頓,刑家寶則被吓了一大跳,越獄的事如果暴露就麻煩了。

“我可以幫你們,但是有一個條件,想好了就來找我。”

杜九回頭對刑家寶說:“走了。”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這個漫長的夜晚終于過去了,但事情并未到此結束。

在比賽時間結束以後,所有的囚犯都必須回到起點的位置,就是昨晚他們進入樹林的地方,準備押送他們回監獄的獄警已經在那兒等着了。但有這麽一個人,步履蹒跚的朝着南面而去,他佝偻着腰步伐怪異,每走幾步就靠在樹幹上喘氣,長發和着鮮血粘在了臉上,狼狽萬分。

紀青跌跌撞撞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腳下踩空令他載倒在落葉上,已經斷裂的肋骨受到了震蕩,他喉嚨裏發出一聲破碎的嗚咽,眼前發黑。過來好一會,他額頭緊貼着地面,慢慢地挪動把雙腿彎曲,形成跪趴的姿勢,再一點點地直起腰來。

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已經耗費掉紀青所有的力氣,他跪立在地上,兩條胳膊頹靡的垂在身側,變形的手指黏糊着暗黑色的血痂。反複試了幾次,他終于站了起來,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奮力前行。天蒙蒙亮時,他總算是走出了樹林,一束射燈迎頭打在他身上,紀青弓着腰,刺眼的強光讓他眯起眼睛。

“喂!站住,再走就開槍了!”哨塔上的獄警喊。

紀青充耳不聞,一步步費力地向前走去,他對自己說,就快到了,快了,快了。

子彈已經上膛,保險絲拉開,兩支黑洞洞的槍口一致朝下,對準了紀青的胸口。哨塔上的獄警還在嚷嚷着什麽,可是紀青已經聽不到了,他甚至連眼前的事物都看不太清,每動一下,後背和腹內都傳來錐心般的痛楚。

再三警告無效後,塔上的獄警開槍了,兩下槍聲同時響起,樹林裏受驚的鳥兒紛紛拍翅騰飛。紀青的胸口和腹部都中了槍,他踉跄了一下,用手扶住身側的枯木,受傷的手和中槍的身體,一時分不清哪處更痛些。但他沒有倒下去,不僅如此,還能繼續邁出腿。

“靠,這家夥不是怪物吧?”

“要不再打多兩槍?”

“算了,別浪費子彈。”另一個年紀較大的獄警放低步槍,說:“看他那樣肯定是活不成了,我們跟上去等着收屍就行。”

紀青絲毫不知道自己被人跟上了,他往前行了大概數十米遠,踏入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帶,他還聽到了海浪的聲音,知道自己終于來到了目的地。可是從來沒來過這裏的他,壓根不知道具體位置在哪,紀青用渙散的眼神望着前方,茫然地頓在原地,馮濤,你在哪裏?

緊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磨磨蹭蹭走得比爬還慢的獄警早已不耐煩了,伸手去扣他的肩膀。結果獄警的手指剛碰到紀青,他就像失去了重心的木頭般栽倒,碌碌地從丘坡滾下去。

他一直往下滾了十來米,磕磕碰碰,直到後背撞上了石塊才停下來。

兩個獄警持槍沿着斑駁的血跡走下來,比較年輕的獄警脾氣火爆,踢了紀青一腳:“切,這家夥也不知道死了沒有,真會挑地方,直接在這裏挖坑一埋就完事了。”

“可不是。”年長的獄警點了根煙,吐出一團白霧:“老子在島上呆了那麽多年,還是頭一遭見有人自己往死人坑裏闖,估計又是一個不想活的。”

“那我在這守着,你去把鏟子拿來。”

“好嘞,快點完事下班了,他奶奶的,熬夜真不好受。”

其實紀青還沒有死,只是出的氣比進的氣多。他趴在泥地裏一字不漏的聽完了獄警的對話,然後,心安理得的閉上眼睛,馮濤,我終于找到你了。

紀青身下那灘血泊,絲絲縷縷的,無孔不入的,滲入了不久前曾被挖掘過的松軟泥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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