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丁香躺在地上卷曲着身體,雙臂緊緊地摟着肚子。她的眼淚模糊了漂亮的臉蛋兒,聲淚俱下地叫嚷着,質問草鬼婆為什麽這一切都跟說好的不一樣?為什麽要撕開她的肚子?不是明明說過不管什麽情況都會保護她的嗎?

白癡,它怎麽可能保護你。蘇禦信俯視着地上痛不欲生的丁香,在她渾濁的眼中看到了屬于人類的一種情緒——悔恨!

蘇禦信沉重地嘆息一聲:“這輩子我救不了你。但是我能讓你的魂魄去輪回,能不能度過那三途河,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丁香哭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蘇禦信,是你害死我,是你害死我的!”

對丁香的痛罵蘇禦信并不在意,但他不想讓丁香做個糊塗鬼。從口袋裏拿出準備好的符篆,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一邊在符篆上抹了血,一邊說:“丁香,草鬼婆已經在你孩子身上走舍,如果它現在沖破你的肚子出來,你必死無疑。你因怨恨而死,必定會變成了戾鬼,草鬼婆能吞掉你的魂魄,你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我不怕告訴你實話,一死你是免不了的,如果你還想再世為人,只有一個辦法。”

丁香被蘇禦信的話吓住了,驚恐地看着他。蘇禦信一腳跨過她的身體,眼睛裏冰冰冷冷。一字一言:“生出鬼胎。”

眼看蘇禦信手中的符篆就要打下來,丁香自然不肯乖乖就範。死命掙紮着要逃離這個房間。蘇禦信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按在地上,再低頭看她的肚子,草鬼婆的臉已經把肚子撐成了透明的一層薄皮。蘇禦信知道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四張符篆分別打在丁香的肚子、天彙、腳底板四處。草鬼婆就像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無論怎麽掙紮都撕不開丁香的肚皮。丁香已經疼的出氣多進氣少,渾身痙攣地抽搐着。蘇禦信一腳踩在草鬼婆的五官上,手捏訣,口誦咒,腳下用力!

與此同時。

守在房門外的黃天翔聽得見裏面有丁香的慘叫聲、蘇禦信低沉的誦咒聲和尖利嘶啞的鬼吼。三種聲音攪合在一起令他頭疼欲裂。他抱着腦袋貼着牆蹲下,謹記蘇禦信告訴自己的話,當他開始催生鬼胎時,一定要呆在石灰圈裏。現在,他終于明白了蘇禦信的安排是為了什麽。數不清的怪異蟲子從四面八方湧來,拼命的朝着被雄雞血抹紅的房門擠去。但是它們這樣只會赴死而已,一波又一波的蟲子踩着同伴的屍體擠向房門,卻沒有一只敢靠近他。

忽然,房間裏傳來一聲嘶利的啼哭聲!

蘇禦信滿頭大汗,看着渾身是血的丁香已經斷氣,從她雙腿之間爬出來的渾身黑紅的“嬰兒”有着老妪的臉,凸出來的雙眼血紅血紅,幼小的嘴巴張開着,露出白森森尖刀一般的牙齒!短小的四肢連接着小鼓一樣的軀幹,兩只小手爪子似的長出尖尖的指甲。鬼胎的身上還連着臍帶,必須趕在臍帶斷開之前殺了它!蘇禦信也顧不得邪晦髒污,張開手掌緊緊扣住鬼胎的腦袋,将紅線上的銅錢放在嘴邊。

哥哥保佑,讓他的小宇宙爆發,祭起銅錢劍吧!

低聲快速地念了一遍咒語。遂大喝一聲:“祭!” 銅錢忽然閃耀出刺眼的金光,變成了一尺來長的銅錢劍!成功了,成功了!無數次失敗後的今天,居然真的成功了!原來以前心裏想着讓蘇家列祖列宗保佑根本沒用,要哥哥保佑才是王道啊!

就在蘇禦信熱血沸騰的當口兒,鬼胎感知到了危險,四肢舞動。鬼胎的力氣極大,猛地掙脫了蘇禦信的鉗制,飛快地在地面上爬行。它身上的臍帶還連着丁香的屍體,一個鬼胎一具死屍,在房間裏游弋竄行。蘇禦信手握銅錢劍一路追趕,竟總是遲了一步,斬不到鬼胎。鬼胎剛剛降生鬼力不足,若是等它吸了其母的血,就是十個蘇禦信加在一塊也別想殺了它。蘇禦信急了,扔出三張符篆封住了鬼胎的去路,一腳踩住丁香的屍體,也讓鬼胎停了下來。鬼胎回了頭,凸出來的血眼陰森地盯着蘇禦信,張口就要咬斷臍帶!

銅錢劍和鬼胎的口牙,哪個更快?

一呼一吸之間,蘇禦信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将丁香的屍體拎了起來。鬼胎那一口咔嚓一聲好像是鍘刀落下,卻是咬了空。它嘶利地哭吼着飛了起來,張着嘴直奔蘇禦信的喉嚨咬去!蘇禦信的眼睛瞪的渾圓,閉着一口氣向後仰身,避開鬼胎的利齒,眼看着鬼胎在胸口上方掠過的一瞬間使出全力揮起銅錢劍。銅錢劍劃開空氣,發出龍吟般的嘯聲,鬼胎的腦袋應聲而落,掉在地上咕嚕咕嚕轉了幾個圈,竟然還沒死透!不敢稍有怠慢,蘇禦信反手一劍,把鬼胎頭釘在了地板上!尖利刺耳的哭喊聲幾乎要掀開屋頂,那沒了腦袋的身子四處亂爬亂抓。蘇禦信忍着劇烈的頭疼,連滾帶爬地沖到牆角,抓了兩把石灰跑回去,盡數灑在鬼胎的身體和腦袋上。散發出惡臭的滾滾黑煙升騰起來,蘇禦信索性做到徹底,拿出最後一張符篆,大聲地喊叫:“天火雷神,地火雷神,五雷神令,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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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五雷降下,把整個地下室映出華光一片。眼睛暫時失去了視覺,等待那光明散去,屋子沉浸在墨一般的黑暗之中,蘇禦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外面,傳來黃天翔提心吊膽的叫嚷聲,說了些什麽蘇禦信半句沒聽清。耳朵嗡嗡作響,他只能喊了一聲:“開門進來。”

黃天翔帶着手電的光束沖了進來,蘇禦信第一眼便是要去看窗下的三魂身。他納悶,非常納悶,為什麽鬼胎不去碰哥哥的三魂身?就好像看不到他一樣。不等這念頭在腦子裏閃過,忽聽黃天翔一聲驚呼:“啊!這是什麽東西?”

黃天翔看到的自然是被五雷轟過的鬼胎,現在已經成了一團焦黑。黃天翔惡心的夠嗆,不敢再看,急忙扶着蘇禦信起身。蘇禦信知道還有工作要做,就說:“你先,帶着我哥的三魂身上樓。我,我還得把鬼胎處理一下。”

黃天翔本來還要幫忙的,忽見門口一閃,竟然多出一個人來。蘇禦信的心吓的差點停擺!這時候再來一個敵人,估計他只有抹脖子自殺的勁兒了。當看清來人之後,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你不是來給我報仇的吧?我還沒死呢,走吧走吧,這沒你什麽事。”

站在門口的正是蘇禦信的叔叔,蘇念。他冷眼看了看屋子裏的情況,又探頭看了看窗下的三魂身。絲毫沒有理會蘇禦信的冷嘲熱諷,反是對黃天翔說:“你帶禦信去包紮傷口,剩下的我會處理。”

說實在的,蘇禦信并不是對叔叔有怨氣,只是這時候他需要一個發洩的對象。很不幸,蘇念撞到槍口上了。蘇念見侄子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便又說一句:“我會讓禦安回魂,你趕緊去處理傷口。”

口氣雖冷,但還是洩露了一點關切之情。蘇禦信也沒力氣跟他鬥嘴,任憑黃天翔半抱半拖的帶着自己上了樓。

一直等到蘇禦信和黃天翔的腳步聲消失,蘇念才走進房間。低頭看了一團焦黑的鬼胎一眼,蹙蹙眉,并沒有多在意幾分。随意地揚起手在空中虛晃幾下,口氣漠然地說:“走吧。”直到蘇念的話音落地,從漆黑的角落裏才飄出丁香的魂魄。她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一條青幽小路,竟然延伸至見不到頭的他方。丁香茫然地望着蘇念,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蘇念并未理睬她,張開手掌懸在鬼胎的上方,忽然燃起一團火焰出來,将黑膠似的鬼胎殘渣燒的一幹二淨。本是呆滞的丁香似乎非常懼怕蘇念手中的火焰,吓的退回到角落裏。蘇念看也不看她,只說:“三昧真火你受不了,快走吧。”

随着蘇念的指引,丁香不由自主地走上那條青幽小路。随着她漸漸走遠,小路也變得淡薄,最後,消失在房間裏。蘇念引了丁香的魂魄踏上輪回之路,這才抱起禦安的三魂身,離開地下室。

也許是因為草鬼婆被徹底鏟除,禦安三魂身上那些黑乎乎的人皮條也沒了。等到蘇念把三魂身放下,三魂已經變得有些透明。蘇念卻沒有急着讓三魂歸位,幾乎緊貼在三魂身上,緩慢地說:“蘇禦安,十八年前的晚上,是誰帶你離開家的?”

處理傷勢的時候蘇禦信根本坐不住,黃天翔廢了不少麻煩才把他身上的傷口清洗了一遍。看蘇禦信急的那樣,就找些話題來分散他的注意力。東拉西扯的說了不少無關痛癢的事,最後忽然想起了那個小盒子。就問蘇禦信那裏邊到底是什麽?

“哪個盒子?”今晚事太多,蘇禦信顯然不記得了。

“就是你交給丁香,後來又被她扔掉的那個。”

“那個啊。”蘇禦信無奈地笑了笑,“其實裏面的粉末就是鹽,沒什麽緊要的。重要的是那個盒子。玳瑁做的,養身驅邪,那可是我費了不少麻煩才撈到手的啊。就那麽被丁香扔了,回頭我還得找找。”

黃天翔眼珠子一轉,一副懵懂的摸樣,問蘇禦信:“你懷疑丁香有問題為什麽還把盒子給她?”

“我那不是為了防備萬一嘛。萬一我想錯了呢,總要有個東西保護她。”

原來蘇禦信也不是一根筋,黃天翔想。這小子看似大大咧咧沒有準譜兒,其實心眼兒還挺多。至少确定草鬼婆在哪裏之前,他始終沒從蘇禦信口中聽到丁香可疑。思及至此,黃天翔不免連連嘆息,這陣子也不知道怎麽了,頻繁發生靈異案件,先是海底酒店,然後是貓魈現在又出了草鬼婆的案子,這報告讓他怎麽寫啊?因為前兩個案子的關系,上面已經對他頗有微詞,那些明裏暗裏看他不順眼的人也都卯足了勁準備參他一本。

“我說你弄完沒有?”急着去看哥哥的蘇禦信發覺黃天翔在走神,只好拍開他正在纏紗布的手。胡亂打了個結,就要往外沖。黃天翔哭笑不得地緊跟上去,調侃蘇禦信和蘇禦安真是哥倆,一個弟控,一個兄控,結果得來蘇禦信的一番擠兌:“怎麽着,看我有哥哥你嫉妒啊?”

“啊呸!你要不要臉了?”

蘇禦信心情大好,哼着小曲疾步走到哥哥的房間門口。一推開門不由得愣住了。

屋子裏只有蘇禦安一個人坐在床邊發呆,哪裏還有蘇念的影子,就連三魂身也不見了。蘇禦信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兒,腳步躊躇,不敢靠近。黃天翔也納悶蘇念哪去了?轉頭再看蘇禦信畏首畏尾的樣子,真是覺得這人挺沒出息的。用力推了蘇禦信一把:“趕緊過去!”

一個踉跄沖到了床邊,與蘇禦安之間僅有一步之遙。他怯怯地彎下腰去看蘇禦安的眼睛,這人忽然轉過頭來。蘇禦信脫力地坐在蘇禦安的身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臉,細看那雙眼睛。不是灰色的近乎于透明,而是黑的,黑亮黑亮的還包含着一點笑意。蘇禦信一時間百感交集,輕輕地叫了聲“哥”便把人緊緊抱在懷裏。

蘇禦安也不知道如何表達現在的心情,唯有回抱着蘇禦信,确定彼此平安無恙的存在。他們兄弟倆深情相擁,可苦了站在門口的黃天翔,他讪讪地退出房間,把房門關上。郁悶之極地琢磨着接下來的事可怎麽辦?

愁眉苦臉地走到樓下,忽見蘇念站在院子裏。這位蘇家叔叔怎麽個意思?黃天翔走過去,沒等他開口,蘇念先說道:“丁香一死,你沒法跟警方交代。我幫你一把。”

黃天翔感激涕零,好想抱上去認蘇念做幹爹。随着蘇念走到大門口,黃天翔回頭看了眼兄弟倆房間的那扇窗,心裏隐隐犯着嘀咕,這一切發生的過于蹊跷,蘇家兄弟身上究竟有什麽不斷引來這麽多鬼怪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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