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推門,有光來
“工具?”謝奚捏着鑰匙愣在門邊。
顧寅冷哼一聲,步步踏上樓梯。
他背着光,身形淹沒在狹窄的陰影裏,每向上一階,腳後好似都是不斷下沉看不到頭的懸梯。
等他站到最後一階樓梯上,來到謝奚身側,态度有那麽一點強硬地從謝奚手裏奪過鑰匙
夏日的暖陽剛好從過道的小窗中斜斜穿透。
陽光穿過顧寅骨節分明的手指,鎖孔轉動,咔嚓,潑滿油漆的門被顧寅推開了。
空曠清冷的小客廳映入眼簾。
沒有多餘的家具,白牆黑地,兩種最簡單的色調就是這間出租屋裏的全部。
顧寅心情越發的差,拔下鑰匙招呼謝奚:“進來吧。”
倒反客為主起來了。
謝奚沒動,微微低垂着頭,腳尖前正好是一線陽光。
“不帶哥參觀參觀?”顧寅嘴上是這麽說,人已經進到一間屋子了,“那哥可自己動手找東西了。”
說罷自發在出租房裏穿梭,找進廚房,翻翻找找,從一個櫃子裏翻到了把還算順手的鏟刀。
“ok,工具到手。”
拎着鏟刀出來,顧寅把兩臂袖口向上挽,從門邊開始一路向下鏟除牆壁上的紙條。
鏟刀刮牆的聲音并不好聽,刺啦刺啦。深黃帶字的紙條伴随着這種聲音一張張脫落在地,越堆越多,很快層層疊疊鋪滿了樓梯,就像深秋枯萎的黃葉。
然而鏟刀沒能把牆壁刮幹淨,有些紙條粘得緊,四角堅守着防線就是刮不下來。顧寅弄了好一會兒,兩只手換着來,胳膊都酸了也沒法把它們全都處理掉。
顧大爺多少年沒幹過這麽重的體力活了,累出一身汗,成果還就這吊樣,氣得他把鏟刀往地上一丢。
丢了還不解氣,又踢了一腳,才蹭蹭蹭走回最上層。
緩了口氣,顧寅一拍額頭:“是我傻了!我不該刮牆,我應該買漆。”
買桶白漆把牆重刷一遍不就完了麽!
謝奚的目光掃過樓梯翻卷的殘頁,慢慢向上,最終停留在顧寅身上。
顧寅也不怕髒,昂貴的西裝褲直接坐上樓階,就地歇了起來。
他雙手搭在膝蓋上,微微彎着腰,很認真地思索着什麽。
想着想着胸腔裏的悶火燒得更旺,氣得解開領帶拽下,埋頭擦手上的汗和灰。
修長的頸項暴露在謝奚眼裏。
柔軟發尾下面,漂亮的曲線,吞進了襯衫。
謝奚眸光微動,落在顧寅左側後頸。
顧寅左邊肩頸相連的那處,有一顆小小的痣點綴在白皙皮膚上,磨蹭着襯衫,忽隐忽現…
擡腳,謝奚進了屋。
顧寅聞聲轉頭,看到小白兔不見了。
顧寅:“……”
卧槽,這小子…
不過還沒來得及感慨,謝奚又出來了。他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默不作聲遞向顧寅。
小白兔臉上沒有什麽波瀾,但顧寅悶火的心一下子軟化了不少。
接過水,顧寅看了謝奚半晌,一肚子話想問想說,可還是什麽也沒說沒問。
哪怕是遞來一瓶礦泉水,這也能算是小白兔第一次主動在示好了。顧寅不準備太過緊逼,不然适得其反,得不償失。
想到小白兔一邊讓自己離他遠點,一邊又願意把自己往住的地方帶,沒準就是想用這些吓退自己。
這大概也就是沒有同學願意接近謝奚的原因。
可顧大爺怕過誰?
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顧寅收拾好情緒,擡頭對謝奚揚起笑容:“沒事兒,晚點咱們把牆重刷一遍。”
打掃完樓梯上的狼藉,顧寅以為他跟小白兔的關系算是稍進了一步。
誰想,剛在客廳坐下,小白兔從卧室裏面走出來,冷淡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顧寅:“……”
實慘。
兔子到底是兔子,領地意識太強了。
無家可歸顧大爺犯起了愁,他要怎麽跟小白兔說自己其實是準備住下來的呢。
再說外面被糟蹋成那樣,小白兔的處境肯定很危險。
這一部分內容書裏沒有,但顧寅這下明白渣攻一號為什麽能得手了。渣攻一號應該知道外面是什麽勢力,且他有能力幫謝奚擺平。
顧寅說:“哥不能讓你一個人住,太危險。”
主要是剛穿進書裏,顧寅二十六年的人生積累全沒了,不然哪有黃鶴庭啥事,他分分鐘帶走小白兔搬到安全舒服的地方。
現在,他反而…還得暫時半依靠着小白兔…
謝奚一點也不委婉:“你,想在我家住下來?”
聲線涼薄,尾音壓低,是個人都能聽出話裏的趕客味兒。
顧寅感覺臉上有點發燙。
小白兔是真的特別嫌棄他!
謝奚的眼神轉變成在公交車站前談論到女廁所事件時的那樣,意味深長看着顧寅。
顧寅嘴角一抽,試圖辯解:“不是…”
門外傳來砰砰捶門的聲音:“要死啦!老娘這門是怎麽啦!快開門!”
謝奚面色微變,看向防盜門方向。
顧寅問:“誰?房東嗎?”
謝奚抿緊了嘴唇,垂下眼睫,長密的睫毛顫動着。
肯定是房東。
顧寅嘆着氣起身,這事兒怎麽一件接着一件,連個喘氣的機會都不給他留。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事情,有問題要勇敢面對。”顧寅說着,開了門。
但他沒讓房東進門,而是自己走出去,把門帶上,笑臉迎人:“房東嗎?你好,我是租你房子人的表哥。”
房東是個化了濃妝的中年大姐,此刻滿臉驚恐狀摸着被油漆潑得亂七八糟的防盜門,見到有人出來,擡頭看,看到的不是租戶,而是自稱表哥的人。
這一看,眼睛都看直了,視線從臉往下挪。
顧寅解開了襯衫最上的兩顆紐扣,筆直鎖骨半露着。
笑笑,伸手把紐扣扣上一顆,顧寅指了指門,說:“附近南江大藝院的,小孩兒最近癡迷行為藝術,非要往門上改造改造,我這正教訓他呢。”
房東大姐一聽,笑開了花:“哦哦原來是這樣啊,學藝術的,能理解能理解。”
顧寅說:“你放心,房子裏面沒有亂搞,這門我也會給你恢複原樣的。”
房東大姐忙點頭:“哎呦好說,畢竟當初我就是看這學生一看就是正經好學生才把房子低價租給他的。”
顧寅維系着溫潤微笑,問:“那你還有什麽事嗎?”
房東大姐:“還真有點事。”
顧寅:“嗯?”
房東大姐:“表哥你結婚了嗎?”
顧寅:“……”
房東大姐眼神期盼,竟然在認真等待答案。
嘴角一抽,顧寅随口胡答:“結了,我們很恩愛,謝謝關心。”
眼神從期待跌到到谷底,房東大姐變臉一絕,也不笑了,說:“學生呢,我跟他談房子的事。”
顧寅都震驚了,大學生都不放過嗎?
把手往門上一摁,顧寅說:“跟我談就行了,小孩兒剛被我教訓了一頓,生悶氣不想搭理人。”
房東有點失望,但也好好說起正事來:“是這樣的,這房子當初租出了半年,學生當時缺錢,我心地善良,只收了他一個月房租,剩下的說房租到期交房的時候再收。”
顧寅:“現在房租到期了?”
房東大姐:“對啊,不然我來幹嘛!”
顧寅無語了。
租房竟然還能這麽操作,小黃文恐怖如斯。
房東大姐:“咱們是接着租呀還是搬走呀,這錢結一下呗。”
顧寅:“…現在就結嗎?”
聞言房東大姐雙手往腰上一叉:“啊?!那不然呢?!”
顧寅:“……”
小白兔必然是缺錢缺得要死的。
顧寅瞟了一眼樓梯牆壁,心說還好在房東過來之前把牆壁處理了一下,不然這房東肯定直接趕人了。
但顧寅現在也沒有錢。
沉默三秒,顧寅摘下手腕上的表在房東面前晃了晃,低聲說:“實不相瞞我剛剛創業失敗,財産正在公證,不方便結現錢,你看我這表放你這做個抵押行不行。”
表是鑲着一圈鑽的rolex,特別好認。
房東大姐亮着眼睛接過表,小心放在手裏摸摸看看:“這表看起來還挺新啊。”
顧寅面無表情:“就是新的。”
他以前愛好不多,也就喜歡收藏點東西,腕表是其中一種。
房東大姐拿着表轉了轉,舉起來迎着光試圖鑒定,有點不确定地問:“這表是真貨還是高仿啊?”
顧寅臉一黑:“你可以找個商場去鑒定,再說我這表就是暫時做個抵押,等過兩天資金周轉開了你還得還我。”
房東大姐笑開了花:“哎呀不急不急,年輕人就是好,有創業精神。那這表先放我這裏吧,等你錢能周轉開了讓學生打我電話就行。”
把表套上自己的手腕,房東大姐喜滋滋下樓了。
顧寅:“……”
虎落平陽,腕表都拿出去抵押了。
顧大爺多少年沒過過這種狼狽日子了。
拉開防盜門,小白兔已經不在客廳。
顧寅走到卧室門口,見房門虛掩,門縫裏面看不到亮光。
這小兔子在幹嘛?被挫折的人生打擊到自閉了?
顧寅趕緊推開門。
卧室裏沒亮燈,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謝奚站在床頭的衣櫥前面。
他正在換衣服。
破爛的白T脫了一半,沒完全脫完,纏繞着小臂,貼在前身腰腹。
門被推開,謝奚維持着這種姿勢,側首望向房門。
他的人被黑暗包裹,昏暗就像一層細膩的角膜,貼合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膚,漂亮得像高寒孤地挺拔生長的松杉。
“……”
顧寅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僵在門口。
淡淡掃了眼顧寅空下來的手腕,謝奚平靜地說:
“顧寅,你是不是想和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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