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反擊

南泱等人來到摘星宮門前,已是二更天的光景。

候在大門口的只有兩個值夜的小太監,都靠着門旁的石柱子打着瞌睡,明溪見狀,上前便喝道,“兩個該死的奴才,還不去通報!”

“……”兩個小太監被這聲突如其來的怒喝吓了一大跳,連忙從地上站起了身子,定睛一瞧,卻見前皇後只着一襲中衣,外披一件袍子,正披散着長發立在宮門口,沒得絲毫表情的面上沾着些許灰塵,右臂裸露在空氣中,卻是一番鮮血淋漓的景象。

一個年齡稍長的太監立時便覺出了幾分不對頭,連忙躬身道,“奴才給南貴人請安,奴才這就去向皇上娘娘通報!”言罷,小太監一溜煙地竄進了摘星宮裏頭。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另一個小太監顯是被這副陣仗吓住了,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讨着饒。

“起來吧,”南泱冷着眸子望了他一眼,沉聲續道,“領我進去。”

“是是是……”

小太監早便吓破了膽,也顧不上合不合規矩,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領着南泱一行朝着摘星宮裏頭走去,她面上含着一抹冷笑,大步邁了進去。

稍年長的太監小跑着進了摘星宮的寝殿,正一頭撞上江路德,江公公拂子一揚,壓低着聲音狠狠瞪着那小太監,道,“不要命了?驚醒了皇上同娘娘,你有幾個腦袋?”

“江公公,”小太監急得滿頭大汗,道,“奴才知道這是死罪,可奴才也确實是不得已啊,南貴人大半夜闖進宮裏要見皇上和娘娘,她手上還帶着傷,奴才瞅着那情形,着實是吓得不輕啊。”

南貴人?江路德的眼珠子一轉,便揮了揮拂子,道,“行了,下去吧,皇上同娘娘這邊我來說。”

“謝公公救命之恩!”小太監喜不自禁,朝着江路德又道了幾聲謝後,方才一溜煙退出了寝殿。

江路德心中一番思量,便踏入了內殿,卻見明黃的帷帳早已掩下,他聽着帷帳裏頭沉重的呼吸聲,沉聲喚了句,“皇上,皇上……”

半晌後,帷帳裏頭方才傳出了一道慵懶卻仍是透着幾分清冷的男子聲線,“深更半夜的,吵什麽?”

“江公公,”诤妃困倦的聲音随後又傳出,呵責道,“什麽要緊事不能等明日晨間再禀報?皇上明兒早上還得上朝呢。”

“回皇上,娘娘,”江路德躬着身子垂着頭,恭敬道,“南貴人身上帶着傷,現今正在外先候着呢,說是要見皇上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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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帳那頭一陣靜默,半晌後,方才又聽見那道清冷的男子聲線疑惑道,“帶着傷?可曉得是出了何事?”

“回皇上,”江路德仍是垂着頭,“奴才不知。”

“唔,朕知道了,你讓她先候着,朕同诤妃随後便來。”萬皓冉的聲音已十分清明,沉聲吩咐道。

“是。”江路德領旨,緩緩退出了寝殿。

诤妃的心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望向身旁的男子,不滿道,“皇上,這大晚上的,南貴人着實是不懂事。”

“……”皇帝冷冽的眸子淡淡地掃過她,沉聲道,“替朕更衣。”

“……”聞言,唐夢雪亦是覺出了他語調中的不對勁,遂只悶悶地應了聲“是”。

南泱面無表情地端坐在摘星宮的大殿裏頭,手臂上的血跡已漸漸凝固,卻仍有鑽心的疼痛從傷處不住傳來。

明溪望着她,心中萬分不忍,遂端起了桌上的茶盞,朝她道,“娘娘,夜裏天涼,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她漠然地搖頭,道,“明溪,不用管我。”

萬姓皇帝同诤妃踏入摘星宮的大殿之中時,入眼的便是這般一幕,唐夢雪微挑的眸子望了一眼南泱,瞬間便瞧見了她手臂上駭人的傷,心頭不禁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臣妾(奴婢)參見皇上。”南泱在明溪的攙扶下站起,朝着那玄色的颀長身影跪下了身子,沉聲道。

萬皓冉清寒的目光淡淡掃過跪在地上的南泱,只見她素來明豔的面容此時卻格外蒼白,雙頰殘留着斑駁的淚跡,沾着灰漬,青絲微亂,分外憔悴。

而她白皙纖細的右手臂上,一大塊凝固的血跡亦是萬分的駭人。

他的眸子微動,只覺心口一堵,卻仍是不着痕跡地移開了目光,端端地走到了主位上落座,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南泱跪在冰涼的地上,眼簾微垂,淚水便如斷了線一般簌簌地落下。

“回皇上,”明溪的雙目亦是盈滿了淚水,泣道,“今日夜裏,織錦宮的寝殿忽然走水,娘娘還被落下的橫木傷了手臂……”

“走水?”皇帝的眉頭微微擰起,清冷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明溪,問道,“為何你們宮裏會無故走水?”

“……”明溪聞言驀地擡起了頭,目光懇切地望向高坐在主位的皇帝,沉聲道,“回皇上,織錦宮并非無故走水,而是*。”

“依着你的意思,”萬皓冉修長的指尖撫過白玉扳指,眉頭輕蹙着,續道,“是有人在織錦宮縱火?”

“……”明溪擡眼望了一眼南泱,只見她面容淡漠,眼中卻不住地淌着淚,終是緩緩地擡起了頭,隔着薄薄的水霧望向那個皇帝,目光堅毅,沉聲開口,“回皇上,在臣妾宮中縱火,欲害臣妾性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此時立在你身旁的诤妃娘娘!”

“南泱!”诤妃頓時氣急,伸出右手指着南泱,冷笑道,“你休得血口噴人!無憑無據,你憑什麽污蔑本宮!”

“污蔑?”南泱帶着幾絲嘲諷地重複這個詞,遂又望向萬皓冉,目光之中一片的坦然無畏,“皇上,若是臣妾沒有證據,又怎會敢來這摘星宮!”

“……”萬皓冉的眸子微微合起,伸出右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額角,低低道,“呈上來,朕看看。”

聞言,明溪連忙從懷中掏出了那拾得的火折子,交給了江路德,江路德雙手接過,複又呈給了端坐着的玄色身影。

诤妃的面上一派的慌亂,只覺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地明顯清晰,幾乎要将她淹沒得窒息一般。

“……”萬皓冉伸手接過火折子,細細地觀望了一番,方才擡起冷肅的眸子望向一旁立着的唐夢雪,道,“诤妃,這火折子上頭,印着‘星’字,可是你宮中的?”

“……”诤妃面色蒼白地從萬皓冉手中取過了火折子,果然,一個字跡清晰的“星”字映入了她的眼,瞬間,唐夢雪只覺自己的渾身的氣力都被抽走了一般,呢喃道,“怎麽可能……不可能……”

忽地,她的眸子擡起,又望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泣聲哭喊道,“皇上,你相信臣妾,臣妾沒有派人去織錦宮縱火,臣妾真的沒有!如何能憑一個火折子就說臣妾縱火,如何能信南泱的一面之詞!”

“……”萬皓冉的眸子望向南泱,冷然道,“端憑一個火折子,便斷定是诤妃派人去你宮中縱的火,倒确是有些欠妥。”

“欠妥”?

南泱的眸子望見了那人眼中的懷疑,不禁唇角勾起一絲嘲諷般的笑,深吸了一口氣,又道,“皇上,是不是今日果真要見着我的屍體,你才會信我南泱說的一句話?是不是今日果真要我死在你眼前,你才會信我此時所說皆是真話?”

“……”他望着她的眼,在裏面望見了濃烈至極的悲哀,那眼中的凄婉刺痛了他的眼,卻教他沒法挪開目光。

終究,他還是不信她。終究,他的心頭還是沒有她。

南泱如是想着,很快便讓自己入了戲,便像是她心頭真的有這個人一般,便像是她此刻真的被他的言行傷得體無完膚一般。

一股莫大的悲傷從心底深處彌漫開來,教她連口中都覺得苦。

“終究,你不信我……”她望着他,只覺心口那痛楚似乎是要将她撕裂,已教她痛得無法承受,又是兩行淚從眼中滑落,她仍是定定望着他,“萬皓冉,那日石榴林中我酩酊大醉,你既對我無心,又為何送我回宮,又為何将此物留在我手中?”

“……”話語間,南泱已從懷中摸出了她始終貼身揣着的玉佩,舉起望着他,目光之中盡是質問,“你既不信我,那我便将此物還給你。”語畢,她将玉佩放在了身前的地上。

在場的衆人皆是被那玉佩一驚,一時間都有些愕然。

南泱又深吸了一口氣,擡眼望着他,仿佛是心口有什麽東西正亟待宣洩,她的聲音出口已幾近嘶啞——

“終究,是我錯付了一片真心。”

萬皓冉亦始終定定地望着她,她眼中的痛楚與絕望仿佛是一柄刀子,在他心口深深地紮了下去,直疼得他有了一陣的恍惚。

大殿之中寂靜無聲,好半晌,南泱聽見那人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又是一陣衣衫窸窣的聲響,眼中便映入了一雙雲靴,一只骨節分明修長的手亦随之出現。

“……”南泱擡起左手抹了抹腮邊的淚,方才緩緩地将手放在了那只寬厚的大掌裏頭,被輕輕地牽着站起了身子。

“……”萬皓冉的眸子掃過她血跡凝固的傷處,朝着跪在地上的明溪淡淡道,“替你家主子宣禦醫,要醫術最好的……周雪松不錯。”

“是。”明溪叩首應聲,随後便退了出去。

“……”南泱眸中含淚,擡眼望向他,低低地喚了一聲,“皇上……”

萬皓冉清冷的眸子仍是淡淡的望着她,随後又徐徐地俯下了身子從地上拾起了那塊玉佩,緩聲道,“那夜朕既沒有将這玉佩拿回來,便是給你了。”

“……”南泱接過玉佩,只覺心口一酸,卻仍是恭恭敬敬地應道,“臣妾謝皇上。”

“……”皇帝漠然的眸子望向立在一旁的诤妃,複又朝着江路德道,“傳旨,诤妃唐氏,降為良人,擇日遷出摘星宮。”

“是。”江路德沉聲應道。

“皇上!”唐夢雪的雙膝一彎便跪在了地上,滿面的淚痕,扯着那人玄色袍子的衣角,哭喊道,“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沒有派人去織錦宮縱火,臣妾真的沒有!南泱的心思最是毒辣,皇上莫要中了她的苦肉計,皇上,皇上你相信臣妾啊……”

“……”萬皓冉的眸子淡淡地望了唐夢雪一眼,道,“诤良人放心,若你真是冤枉,朕定會還你公道。”

“南泱!你竟用計陷害本宮!”唐夢雪精致冶豔的五官在瞬間失去了所有顏色,她忽地便立起了身子,瞪着南泱狠聲道,“本宮絕不會放過你!”說着便朝着南泱撲了過去。

江路德眼風一轉,立時便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圍了上去,将唐夢雪制住,她狠狠地瞪着南泱,罵道,“南泱!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萬姓皇帝面上隐隐浮起了一絲不耐,江路德立時便朝着那幾個太監使了個眼色,領頭的太監微微颔首,便架着唐夢雪退出了大殿。

诤良人的陰毒的咒罵仍遠遠地傳來,最終再也聽不見。

南泱在心頭低低地嘆了一口氣,終究也只是無可奈何,後宮之中,原本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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