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走水
晚宴散時,月早已上了枝頭。
朝臣們相繼離去,萬姓的皇帝攜着許茹茜的手,同诤妃黎妃走在前頭,南泱腳下的步子不緊不慢,跟在一行人的身後,身旁還跟着田晨曦。
“皇上,”诤妃美豔的面容含情脈脈地望着萬皓冉,柔聲道,“臣妾宮中備下了皇上您最愛吃的桃酥,是臣妾親手做的。”
“……”皇帝清寒的眸子裏頭盈上一絲笑意,望着唐夢雪笑道,“你的手藝,朕自當去嘗嘗。”
“……”聞言,衆女的面色皆是一變,黎妃的臉色尤為難看,她張了張口,卻又覺着不大合适,遂擡起了眸子掃了一眼江路德。
江路德的心思素來剔透,只這一眼便明白了黎妃的心思,遂上前一步,壓着聲音朝着萬皓冉恭恭敬敬地說道,“皇上,昨兒您在黎妃娘娘的宮中用膳時,說了今晚去翰瑄宮。”
“……”聞言,萬皓冉的面上倒是顯出了幾分為難的神色,然而,還未待他開口,唐夢雪卻已笑盈盈地道,“既然昨日方才在黎妃姐姐宮中用過膳,那今晚便去臣妾宮中用些糕點吧,姐姐素來賢良,必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教皇上為難的。”
言罷,唐夢雪眸子一轉,望向臉色黯然的黎妃,笑道,“是吧?黎妃姐姐。”
“……”江璃蓉右手的護甲早已刺入了柔嫩的掌心,面上卻是笑得端莊大度,道,“皇上既想去摘星宮,便去吧,臣妾今日也有些乏了。”
“……”萬皓冉望着江璃蓉半晌,伸出骨節幹淨修長的右手,握了握她的手,道,“朕明日來用早膳。”
“是,”江璃蓉心中一暖,笑着望進他的眼,道,“臣妾定等着皇上來。”
“……”萬皓冉望着她颔首,複又望向身旁的許茹茜,伸手拂過她耳際的發絲,道,“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着,朕明日會來看你。”
“嗯,”笙嫔端着笑點點頭,朝他道,“勞皇上挂心,着實是臣妾的罪過。”
又是一番細膩叮囑,待皇帝同笙嫔絮完了話,诤妃便朝着那一身玄色袍子的英挺身影走近了一步,伸出了左手,笑容明媚動人,嬌嗔道,“皇上方才可是一直攜着笙嫔妹妹的手。”
他薄唇微抿牽起一個淡淡的笑,伸手便執起唐夢雪的手,诤妃面上浮起一抹嬌憨可人的笑意,牽着萬皓冉便朝着摘星宮的方向行去。
兩人并肩的身影漸漸遠去,南泱神情淡漠地觀望着方才的種種,待她朝其餘人看去時,方才發現,原來這些美人妝容精致的面上,都透着深深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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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深深地嘆了一聲氣,她的右手忽地摸到了始終放在袖口裏頭的玉佩,只覺心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異樣,又擡眼望了一眼夜空,邁開了步子,朝着織錦宮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走去。
今夜竟是難得的滿月,玉盤似的月兒高高地挂在樹梢,月華傾瀉一地,很是好看。
南泱的頭倚在窗邊,身上只着了一件月牙白的中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夜風一吹,教她周身都有些涼意襲來。
“娘娘,夜深了,快些睡了吧。”
明溪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同時身子一暖,她微微垂了眸子,便見一件外衫披在了自己肩上。
“我睡不着,”她擡了擡眸子,望向明溪,忽而一笑,便執過明溪的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笑道,“明溪,陪我說說話。”
“……”明溪亦是一笑,道,“娘娘怎麽突然就想和奴婢聊天了?”
“這個地方,能同我說些體己話的,也只有你了。”南泱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說着便把頭輕輕地偎進了明溪懷中,只覺明溪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很是怡人,教人的心都能安穩下來一般。
“娘娘說的哪裏話,”明溪撫過她的發,笑道,“您身邊,不是還有笙嫔娘娘麽?”
“茹茜……”南泱低低喃了一聲,蹙眉道,“明溪,你知道麽?我覺着茹茜今日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聽了這話,明溪亦是一滞,一時間沒了話,好半晌方才扯出一個笑容,輕聲道,“娘娘,是你這些日子太累了。”
“也許吧。”她合上眸子,嘆息道,“明溪,你會唱童謠麽?我想聽童謠。”
“好……”明溪的眼中劃過一絲晶亮,靜靜地将她擁在懷中,唇微啓,輕聲哼唱道,“大紅燈籠挂房上,我家阿姐做嫁娘,新嫁娘,新嫁娘,一身紅衣裳,笑容似蜜糖……”
“明溪,”她的眸子緩緩睜開,面上挂着一絲淡淡的笑意,道,“你唱歌真好聽。”
“娘娘謬贊了。”明溪亦是笑,輕聲回道。
南泱沒再開口,一時之間,覺得這份靜谧安詳十分的難得。
就在此時,一股子古怪的氣味卻彌漫了開來,南泱從明溪懷中擡起頭,蹙眉問道,“這是什麽味兒?”
“奴婢也不曉得……”明溪亦是皺着眉頭,忽而,她的腦中劃過一個念頭,登時面色大變,呼道,“不好!怕是走水了!”
“走水?”南泱亦是大驚,光着腳便掀開了帷帳,只見寝殿外室已是一片通紅的火光,火舌漫天,俨然就快要蔓延進內閣。
“……”南泱一愣,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
“不好,娘娘快同我出去……”明溪大驚失色,連忙攜了南泱的手便沿着還未起火的那面牆壁,拉開房門逃了出去。
“……走水了!走水了!快滅火!”幾個奴才乍一望見寝殿的火光,立時便大呼了起來,一時間整個織錦宮便亂作了一團。
火焰仍在不住地竄動着,寝殿很快便被整個吞噬了進去,火光通紅,甚至照亮了半邊漆黑的天際。
“……”南泱的面上殘留着方才在寝殿中逃出時沾上的污漬,她赤着腳立在院子的中央,微怔地望着那漫天跳動飛舞的火焰,始終未曾說一句話。
“娘娘,宮裏怎麽會走水呢……”明溪驚魂未定,焦急道。
“娘娘!明溪姑姑!”
方此時,一個方臉的小太監小跑着朝着她們跑了過來,口中呼喊着。
“有何事?”南泱的眸子望向那個小太監,冷聲問道。
“回娘娘的話,奴才在寝殿的窗口邊兒上發現了這個!”說着,小太監将捏在手中的一個物什呈給了明溪。
明溪接過,駭然道,“是火折子。”
“……”南泱面上的容色更冷,又道,“可瞧得出,是哪個宮裏的火折子?”
“……”明溪聞言便垂了眸子細細地端詳着手中的火折子,忽地,火折子上頭一個小小的字跡映入了她的眼簾——星。
登時,明溪倒吸了一口涼氣,擡眼望向南泱,緩緩答道,“是摘星宮裏的。”
“……”南泱嘆出一口氣,複又望向那方臉的奴才,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娘娘,奴才名為李松盛。”
“嗯,”南泱微微颔首,複又揮手道,“先下去吧,有賞。”
“奴才謝娘娘!”說罷,小太監疾步退了下去。
南泱擡眸望了望夜空,只覺這宮裏的夜晚,真是冷得緊。
“若是今夜我未曾同你說話,若是今夜我已睡下了……”忽地,她眸中浮起一絲水汽,側了側頭,望向明溪,沉聲開口,“如今,怕是就早死在這火海裏頭,連屍體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了吧。”
“娘娘……”明溪只覺一陣後怕,心頭一痛,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泣道。
“明溪,你知道麽?往時候,我始終覺着,宮中的女人最為可憐,是以我始終對她們留着幾分情面,未曾下過殺手……”南泱雙眸裏頭滿滿的盡是恨意,渾身微微地顫栗着,狠聲道,“可我錯了,到底是我錯了!在這個地方,我若不趕盡殺絕,便會被別人趕盡殺絕!”
“娘娘……”明溪滿面的淚痕,哭訴道,“若非娘娘洪福齊天,今日怕是就……”
“好……”她深吸一口氣,合上眸子,兩行清淚滑落,待雙眸再次睜開時,裏頭卻已沒了半分淚光,盈滿的唯有毅然同狠絕,“诤妃娘娘,黎妃娘娘,這筆賬,我定同你們慢慢兒算個清楚。”
語畢,她望了望那方火光,上前了幾步,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便一把扯爛了自己的中衣袖子,拾起一塊幾乎已被燒得焦黑的橫木,那焦黑的部分還在冒着濃濃的煙霧。
“娘娘,您這是要……”
還未待明溪說完這句話,南泱已咬緊了牙關将那焦黑的木頭朝着光裸如玉的手臂燙了下去——“啊……”
鑽心的疼痛從手臂傳來,南泱口中溢出一聲難耐的痛呼,只覺渾身的氣力都在瞬間被抽淨了一般,冷汗從額角涔涔地滑落,将額角的發盡數打濕。
“娘娘!”明溪大驚,哭喊着撲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捧起南泱的左臂,只見那處傷口已然鮮血淋漓,教人目不忍視。
“……”南泱強忍住那幾乎教她暈厥的痛楚,唇角勾起一絲冷笑,“走,明溪,咱們去摘星宮要個說法。”
“可是娘娘,現今皇上正在诤妃宮裏安寝,若是驚了聖駕……”
“哼,”她一聲冷哼,“若今夜那皇帝不在她宮裏,我倒還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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