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暗胎
皇帝留在了翡棠閣,陪伴剛剛經歷過喪子之痛的袁秋華。
天邊挂着一輪豔陽,明晃晃的陽光直直地照射下來,分明是這樣多事的日子,陽光卻格外好,頗有幾分諷刺的意味。
田晨曦身後跟着四個押解她回宮的禦林軍,她面上仍是如死水一般沉靜,右頰傷痕的痛楚被心底的痛楚盡數掩去,竟是絲毫感覺也沒了似的,忽地身後傳來一聲呼喊,她半眯着眸子回頭去看,卻見南泱正疾步朝她追了過來。
“……”南泱本欲勸慰她幾句,然而待走近她時,卻見她面上格外的平靜,忽地又不曉得該說些什麽了,半晌方才徐徐道,“此事你是遭奸人陷害,便先安心在宮裏養傷,我定想法子救你出來。”
田晨曦卻搖了搖頭,望着她良久,聲音極輕地道,“南泱,你可曾聽過一句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南泱雙眸微動,深吸了一口氣握住她冰涼的雙手,定定道,“衆目睽睽之下,皇上若不懲治你,也難以服衆,你千萬要想開些,過了這道坎兒,一切就都會回到從前了。”
“是麽?”田晨曦忽地笑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南泱,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一切真的會回到從前麽?”
南泱望見田晨曦眼底散不開的失望悲戚,心中一陣不忍,終是不易察覺地移開了目光,看着別處沒有再說話。
今次萬皓冉的那番言行同作為,可謂是涼薄絕情到極點,早已令田晨曦的心死了,如何還能回得去?她當然曉得,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句話罷了。
田晨曦見她如此,唇角又勾起一絲苦笑,輕聲道,“皇上薄情,我早便知道,說到底也只怪我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竟會奢望皇上心中待我……會有幾分不同。”
“……”她語調淡漠卻透着深沉的悲哀,直聽得南泱鼻頭又是一酸,她深吸一口氣,方才穩了穩心神,沉聲道,“無論如何,今日之事我定會為你弄個清楚明白。”
田晨曦聞言卻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仰了仰頭,朝天邊的豔陽望了一眼,眯着眼道,“今日的陽光真漂亮,我已經好久沒見過這樣美的陽光了。”
說罷便提步朝着斜陽居的方向緩緩行了過去,南泱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方才聽見明溪朝她緩聲道,“娘娘,咱們回宮吧。”
她微微颔首,複又回眸望了一眼身後的翡棠閣,裏頭隐隐傳出袁秋華的悲戚哭啼同萬皓冉的柔聲撫慰,竟教她的額頭隐隐有些生疼,合了合眸子便扶了明溪的手,朝蘭陵宮頭也不回地走去。
明溪端着南泱的手臂,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後宮中人都曉得您同田婕妤交好,此事皇上難免不會疑心到娘娘您頭上來,您自當萬分小心才是。”
南泱點頭,複又冷笑道,“今天是晨曦,明兒怕是就該我了,如今她們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打望着,巴不得我一并獲了罪被幽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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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明溪蹙了眉頭,亦是苦惱萬分,“今日之事我們都曉得田婕妤是被陷害,可又有什麽法子呢?”說罷微頓,又望着她道,“娘娘不如擇個日子,去和皇上好生說道說道?”
南泱卻搖頭,“越是這時候越說不得,皇上前些日子才痛失愛女,如今袁寶林小産,他又失了個孩子,更是怒火攻心,我若是撿這時候去說情,只會越描越黑。”
明溪被她的話一提點,腦中忽地便覺出了幾分不對頭,朝她疑惑道,“娘娘,方才奴婢聽周禦醫說,袁寶林腹中的孩子已有兩個月的光景,可這段時日北狄屢犯,皇上踏足後宮的時日本就不多,便是來了也大多是宿在翰瑄宮和咱們宮裏,照理說……袁寶林應是甚少承歡才是,便是承了,也絕不會多過兩回。”
“……”南泱垂着眼眸細細地思量了一番,心頭便生出了個想法,又朝周遭一番打望,見四下無人,方才壓低了聲音朝明溪道,“明溪,你去找敬事房的公公打探打探,問問皇上上上個月可曾翻過袁秋華的牌子,若是翻了,又是哪個日子翻的。”說着又捋下了手腕上的镯子,遞給明溪,“将這個賞給他,叮囑他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定叫他不好看。”
明溪伸手将那翡翠镯子接過來,應聲道,“是。”
她略微沉吟,又問道,“明溪,宮中諸位嫔妃的月事,可是有記載的?”
明溪道,“此事事關皇室血脈,自然有記載。”
南泱點點頭,又朝她吩咐,“今晚将周雪松傳來,讓他将月事記載簿帶上,若是旁人問起,你只說我身子不适,請周禦醫來號平安脈。”
明溪眸子定定地瞅着南泱,朝她道,“娘娘放心,奴婢定會将此事辦得妥帖。”說罷又朝四下打望了一番,腳下便疾步朝敬事房的方向行了過去。
南泱低低嘆出一口氣,便朝身後跟着的宮娥太監低低道,“回宮吧。”
用過晚膳天已黑了,北方的深秋已像極了初冬,夜風吹得呼呼響,整個皇宮裏頭除了風聲,沒有其它任何聲音,寂寥得有些吓人。
明溪領着周雪松進門已是戌時,她朝着那倚在窗邊的身影輕輕地喚了聲,“娘娘,周禦醫來了。”
南泱這才回過神,裹了裹身上的外袍回過眼,只見周雪松恭恭敬敬地垂着頭,立在內殿的桌子旁,朝她福了身子道,“微臣參見淑婕妤。”
她面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來,緩聲道,“大人無需多禮,”接着又望向明溪,朝她道,“給周大人看茶,要最好的龍井。”
明溪垂着頭應了聲“是”,接着便踏出了內殿,不時便呈上一盞上好的西湖龍井來。
周雪松複又垂着頭恭敬道,“微臣謝娘娘。”
“大人真是太客氣了,”她蓮步輕移便坐到了椅子上,端起桌上的燕窩粥抿了一口,只覺香甜滑濃,很是可口,接着又頗随意地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朝周雪松道,“大人不必拘禮,坐。”
周雪松又應了聲“是”,這才坐在了南泱旁邊的紅木椅上。
“大人,想來明溪姑姑應是同你說清楚了,”她将手中的瓷碗放到了桌上,口中輕描淡寫道,“我請大人帶的東西,不知大人可帶了?”
周雪松這才從衣袍裏頭摸出一本小冊子,恭恭敬敬地呈給她,道,“回娘娘,您要的東西都在這本冊子裏頭記着呢。”
南泱臉上勾起一個笑來,拿起絹帕拭了拭嘴,戴着精致護甲的右手便将那冊子接了過來,翻開一番查找,忽地杏眼微挑,“袁秋華”這三個字便映入了眼。
“娘娘,後宮衆位嫔妃的月事都在這冊子上頭,每兩個月記載一次,應當算是詳盡了。”周雪松沉聲道。
南泱細細浏覽了一番,眸子微微眯起,道,“袁小主的信期是每月的初三到初六?”
“回娘娘,”周雪松朝她回道,“袁寶林的信期素來規律。”
“……”她秀眉一揚,便望向了明溪,問道,“明溪,敬事房那邊兒是怎麽說?”
“……”明溪一怔,顯是未料到她會當着周雪松的面兒問自己這件事,一時間竟有些愕然,沒搭腔,周雪松的心頭亦是一顫,有些不知所措。
“不打緊,”南泱朝周雪松望了一眼,又笑道,“周禦醫是自己人,你只管如實說。”
“……是。”明溪這才颔首,回道,“敬事房的韓公公說,上上個月,皇上确是翻過一次袁寶林的牌子,是初八那天。”
初八?
南泱嘴角一揚,面上便勾起一抹冷笑來,雙眸一凜怒聲道,“初六月事才完,初八承歡,這就能懷上孩子?袁秋華當宮中的衆人都是傻子麽!”
明溪見她惱怒,便上前朝她低聲道,“娘娘,如今物證确鑿,咱們即刻就拿着這本冊子去見皇上,那賤人敢背着皇上與人私通,可是殺頭的死罪!”
“……”
南泱的眼神冷得如冰霜一般,她眸子半眯,緩聲道,“她若死了,頂多便是教黎妃傷點元氣,于我們而言并沒什麽太大的好處。”說罷,她又是一笑,眸子裏滑過一絲狠戾,“相反,我要她活,我要她活着幫我救出晨曦。”
明溪被她的一番話弄了糊塗,半晌沒想明白,便道,“奴婢不明白。”
南泱舉起手中的冊子,冷聲道,“明溪,你說說,是與人私通的罪過大,還是幫襯着黎妃陷害晨曦的罪過大?”
“幫襯黎妃陷害田主子,頂好落個被禁足降位的下場,與人私通卻只有死路一條,自然是與人私通的罪過大……”明溪說着說着聲音便低了下去,心中一番思量,便隐隐想通了幾分,眼中的疑雲亦是消散了許多。
南泱朝她一笑,問道,“明白了?”
明溪颔首,低聲道,“娘娘想用這個把柄,威逼袁寶林反咬黎妃。”
“這麽個把柄,若不好好利用,不是浪費了麽?”她唇角的笑容隐隐透着幾絲狠戾,眼風一轉又掃向周雪松,笑道,“周大人,此事過後,還得勞煩大人幫我一個小忙。”
“……”周雪松額上的冷汗涔涔落下,心中一番計較,面上卻恭敬道,“微臣願聽娘娘差遣。”
南泱的面上仍舊笑着,話一出口卻是冷得堪比寒冬的北風,“周大人,我知道你為人正直,自然不屑那些下三濫的害人手段,其實我也不屑。只是如今這情勢,我若不害人,人便要害我,且會害得我死無葬身之地。況且……”
周雪松的頭埋得更低,只覺背脊鑽入了一道冷風,直直地吹進了心窩。
南泱朝他靠近了幾分,朝他附耳笑道,“周大人也想笙貴嫔平安無事吧?”
他驀地便站起了身子,膝蓋一彎便跪伏在地,朝南泱深深叩首,沉聲道,“微臣定為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南泱唇角浮起一絲笑來——怎麽從前沒發現,原來她也可以這樣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周是考試周,更文沒法像前段時間一日兩三更,水貨會盡量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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