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若即
一連三日,皇帝都留在翡棠閣中,袁秋華的身子仍舊虛弱,自然不能侍寝,卻令同住翡棠閣的秦婉怡撿了便宜,萬皓冉已翻了她三晚的牌子。
翰瑄宮近日又緊閉了宮門,每逢這時,宮中的人便曉得,那是黎妃的頭痛又犯了。只是今年入秋以來,她的頭痛似乎是發得太頻繁了些。
袅袅的煙霧緩緩從爐鼎裏頭升起,價格不菲的安神檀香似乎已杯水車薪,夜晚同午睡十分,黎妃仍舊時常被生生痛醒。
這一次,額角的疼痛似乎尤為厲害,江璃蓉眉頭緊蹙翻了個身子,一把便将身旁的鴛鴦枕扔了出去,撩開床帳喊道,“月琳姑姑!月琳姑姑!”
月琳是敬事房新派到翰瑄宮的掌事姑姑,在宮中也有了一些年頭,過去是在廣陵宮當差的,是皇帝禦前的人,而将月琳指派到翰瑄宮,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是以黎妃待她很是客氣,從不直呼其姓名,而是尊稱一句姑姑。
聞見了從寝殿內閣傳來的叫喚,月琳撩開帷帳便疾步走了進去,只見黎妃的面色很是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便撿起被她仍在地上的枕頭,蹙眉道,“娘娘的頭痛又犯了?”
江璃蓉微微颔首,着了裏衣便下了床,口中悶悶道,“這段日子疼得格外厲害,過去從來沒有過。”說着便朝窗外走去,卻見外頭已是夕陽西下,天兒已漸漸打黑了。
月琳連忙撈過挂在一旁的外袍給她披上,又拿絹帕替她拭了拭額角的汗水,關切道,“娘娘,您這麽一直痛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奴婢去請禦醫吧。”
“不必了,”江璃蓉微微搖頭,徐徐道,“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心事一多便會疼,待心頭的事少了,自然也就好了。”
“……”月琳聞言一陣沉默,亦正是此時,風卻刮了起來,透過半開的窗戶鑽了進來,她又朝黎妃望了一眼,方才又道,“娘娘,起風了,這麽一直站着怕是會着涼,去貴妃榻上歇着吧。”
江璃蓉一陣沉吟,終是微微颔首,挪了步子便又走到了貴妃榻前,然而還未待她落座,嚴平喜的聲音便從宮門外傳了進來——
“笙貴嫔到——”
黎妃心念微動,面上的容色一沉,立時便強忍住額角傳來的陣痛,裝作若無其事地倚在貴妃榻上,雙眸微微合着,好似假寐一般慵懶。
只聽“吱嘎”一聲,許茹茜挺着大肚子一腳便踹開了翰瑄宮的寝殿宮門,清麗的面上盛滿了怒火,美眸一動,見黎妃那般慵懶惬意的姿态,心頭更是無名火起,唇畔勾起一個冷笑,嘲道,“黎妃娘娘好悠閑哪!”
江璃蓉慢悠悠地睜開細長的眼兒朝許茹茜望了望,面上亦是笑,漫不經心地回道,“怎麽了笙貴嫔?本宮瞧你的樣子,怎麽有幾分興師問罪的調調?”
“……”許茹茜容色更惱,然而還未待她開口,黎妃便又續道,“挺着肚子就別發這麽大的火兒,若是動了胎氣,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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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茹茜心頭被黎妃的這番話所動,顧念起腹中的皇嗣,便強壓下了幾分怒意,朝身旁的碧兒望了一眼,道,“本宮同黎妃娘娘說說話,你出去候着。”
“是。”碧兒恭恭敬敬地應聲,接着便退出了寝殿。
江璃蓉亦是朝着月琳瞧了一眼,月琳姑姑是何等伶俐之人,自然便曉得了黎妃的意思,亦是朝她同許茹茜微微屈膝,從寝殿裏頭退了出去,順手便帶上了宮門。
沉重的宮門開啓又合上。
許茹茜腹部高隆,她一手撫着肚子,一手撐着自己的後腰,望着黎妃的容色極冷,端詳了她好半晌,方才嘲弄道,“黎妃娘娘,那日楓樹林中的事,是你搞的鬼吧!”
江璃蓉面容一滞,不過卻也只是剎那,複又定定地望向許茹茜,朝她笑道,“貴嫔妹妹這話可真是莫名其妙,那日之事不是早已有交代了麽?妹妹這樣冤枉到本宮頭上,怕是不大合适。”
“冤枉?”許茹茜仿佛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忽地便低低笑了起來,接着便擡起眸子死死地望着她,冷聲道,“獸藥是你喂那只貓兒吃的,那日引它發難的也是你!南泱和田晨曦沒瞧見,我卻瞧得真真切切!你用護甲刺那貓兒,以為我是瞎子麽?若當時我的身旁沒有袁秋華,只怕如今滑胎的就是我了!江璃蓉,你好毒的心腸!”
“貴嫔妹妹,你這可就誤會姐姐了,”江璃蓉心中一滞,面上卻浮起了一絲無辜的神色,緩緩從貴妃榻上站起了身子,朝許茹茜徐徐走去,邊走邊說道,“此番姐姐不過是想讓田晨曦吃些苦頭,可從未想過要害妹妹你。”
“沒想害我?”許茹茜又是一聲冷笑,譏道,“畜牲撒起潑來,什麽都幹得出,多虧了老天垂憐,我才能躲過一劫……黎妃!我警告你,別再往我背後捅刀子,如今我腹中的皇嗣才是皇上最緊心的,惹惱了我,大不了玉石俱焚!”
“喲喲喲,”江璃蓉唏噓,望着許茹茜盛怒的嬌容,嘆道,“妹妹何必這麽生氣?你腹中的皇嗣不是好好的麽?再者說,如今皇上已對田晨曦失望透頂,她破相獲罪,還被禁了足,難道不是貴嫔妹妹希望的麽?”
“……”聞言,許茹茜心頭的怒氣隐隐便消減了大半,她深吸一口氣,擡眸望向黎妃,“如今田晨曦失勢,南泱孤立無援,正是對付她的好時機,娘娘可有何打算?”
“暫且按兵不動,”江璃蓉細長的眸子微眯,沉聲道,“南泱比田晨曦狡詐,若是沒得完全的計策,絕不可冒然對她下手,否則被她翻出了老底兒來,救出了田晨曦,咱們可就得不償失了。”
“即便是将田晨曦救出來又如何?”許茹茜唇角一勾,挑起一個譏笑來,“她的臉成了那副樣子,還指望起勢?”
江璃蓉心頭卻忽地記起了另一樁事,她一陣沉吟,緩緩道,“皇上今晚,還是留在翡棠閣?”
“……”許茹茜的眼簾垂了下去,沉聲道,“袁寶林才小産,皇上陪陪她,也無可厚非。”說罷她微頓,又去望黎妃,嘆道,“娘娘的計策雖扳倒了田晨曦,卻也害了袁寶林,她着實無辜。”
黎妃沉默半晌,方才擡起頭瞧了一眼外先的天,只見夕陽西下,泣血一般凄美,徐徐道,“她今日依附我二人,難保日後不會起異心,後宮之中,哪兒來所謂的‘無辜’。”
然而皇帝今夜卻并沒有留宿在翡棠閣,而是翻了淑婕妤的牌子。
彼時明溪将将扶着南泱躺下,正欲放下床帳,江路德吊着嗓子的聲音便從外先傳了進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有些突兀。
南泱一掀被子坐了起來,有些愕然,望着明溪怔怔道,“明溪,方才我是不是聽錯什麽了?”
這麽晚的時辰,那人怎麽還會來她宮裏?
“回娘娘,”明溪面上卻是一笑,朝她柔聲道,“您沒聽錯,是皇上來了。”
話音方落,雲靴踏地的沉穩腳步聲便由遠及近了,南泱仍是有幾分愣,一雙眼兒直勾勾地盯着內殿的帷帳,直到那墨青色的帷帳被人外先撩起,露出一張極是清冷俊美的臉來,皇帝的眉宇間仍是有幾分疲态,望着她的表情,低低道,“近來,你怎麽總是這副傻樣子?”
南泱方才回過神,立時便察覺了自己方才的失态,連忙下了床朝他見禮,“臣妾參見皇上。”
“平身。”萬皓冉朝她随意道,接着便上前幾步坐上了床榻,從眉目間的神色來看,應很是疲累了。
明溪垂着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将寝殿的宮門輕輕合上。
南泱這才施施然起了身,見他滿臉的疲态,便上前幾步,替他寬了外衫,邊道,“皇上今晚怎麽到臣妾這兒來了,可是又有什麽煩心的事?”
萬皓冉沉默了半晌,待她替他寬完了衣衫,方才擁着她一道躺在床上,在她耳邊沉聲道了句,“還是原先那些傷腦筋的事,不提也罷。”
“……”南泱聞言便不再追問,眸子微動,思量了半晌,複又輕聲試探道,“袁寶林好些了麽?”
“……”那人一雙鐵臂只緊緊地摟着她,半晌都沒說話,就在南泱心中有些不安的時候,他方才開口,聲音仍舊低沉,“身子慢慢調理着,也便好起來了,卻還是一樣傷心。”
南泱聞言,心頭一陣冷笑,面上卻浮起一絲關切的神色,朝他懇切道,“既然如此,皇上就多陪陪她,有皇上陪着,她心頭便會好過些。”
“唔,”萬皓冉朝她應了一聲,喉間便又溢出了一陣醇厚的低笑,取笑她道,“你何時變得這麽賢惠大方了?”
南泱捶了一把他的胸膛,擡眸望進那人清冷之中夾雜了幾分笑意的眼,朝他翻了個白眼,嗔道,“我明明一直這麽賢惠大方好麽?”
萬皓冉抱着她的手又緊了幾分,南泱只見頭頂一黑,便有密集的吻落了下來,他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嗓音也透着幾分微微的沙啞,“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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